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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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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玥在那被她一觉睡过去的大半年回忆里过了一遭,目光忘了从江北临脸上挪开,醒了好一会儿的江北临终于被看得受不了了,动了动:“伤又难受了?”
伤?
哦对,上个月她被跟她不太合拍的两个长老阴了一道,下山办差事时中了圈套埋伏,虽然差事没有被耽误,但长玥受伤中了寒毒,尽管她动作麻利的吃了解药,仍是在体内留了余毒。
明知道是那两个死老头子设计的,却偏偏抓不到马脚,长玥又伤又气之下更难除尽寒毒,回到教中两三天依然是每日卷在被子里,屋子里火盆烧得跟瓷窑一般,被子里埋了一圈的热水袋,身上依然止不住冰冷颤抖。
如此抖了三天之后,卷得紧密严实的被子被人揭开,再又盖好,融融热度紧贴着长玥单薄的衣衫熨帖到她冷得像冰渣一样的皮肤上,暖暖的晕开来。
不同于运起内功逼出的热力,也不同于火盆热水袋的僵热,而是纯粹来自少年身上的和暖体温。
长玥被暖回些神智之后目瞪口呆的看了江北临半天:“你干嘛?”
江北临被她冰棍一样的身子冻得也并不好受,难得还能面不改色:“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这话单独听真是煽情得很,不过江北临的意思应该是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她要是完蛋了他肯定也没啥好结果吧。可是……他不是老早就生无可恋心如死水了么?
素来从容冷淡的少年被她看得移开眼去,耳根微红,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些不自在:“好死不如赖活着。”
从此长玥床上的两条被子就撤成了一条。
体温并没有治疗寒毒的功效,不过用尔青大逆不道的调侃来说,这不是疗毒而是攻心,长玥心态不一样了,药效好像都翻了倍,没多久就又能活蹦乱跳,还把长老给阴了回来。
“……长玥?”
“啊?哦,我没事。”
话说这梦里的七天之限到底是怎么算的?
她明明只睡了一晚上,却跳到了大半年后……不过做梦的时候情节跳脱好像也很正常,或许七天指的是她实际呆在梦中的时间?尽管第二天可能比起第一天的情节已经过了一年半载?
啧,难道这七天在梦里她就这么半年一年的跳着过了?
长玥确定不了干脆懒得再想,回神看到江北临仍皱眉看她,眼神定了定,随即往他身上贴了过去,埋头去嗅他身上干净暖和的气息。
江北临浑身僵硬:“你突然……做什么?”
“没做什么。”长玥说着却恶作剧似的贴得更紧了些,直到江北临僵得满脸通红才满意的松开手,起身下了床,“今天是下元节,说了一起下山去玩的!”
十月望下元节,水官解厄之辰,民间多有祭祖拜神,求除困厄之习。男女宜着深色服。可在家祭拜,亦可出游祈礼。
江北临向来穿青衣,这天也只是换了套深青色的衣衫,长玥则穿了身烟色裙衫,打扮得素净。
山下的岩水城虽然离所谓魔教不远,却是个依山傍水的繁华城镇,下元节更有夜游秋灯,无比热闹。
十月天黑得早,城中早早便亮起了灯火,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明明灭灭,熏着家户街旁燃出的香烟,衬着喧闹熙攘的街市人群,一片升平融洽。
长玥经常下山,夜市闹景并不觉得稀罕,却爱热闹,反正老百姓没谁认得出这样素净打扮的女子会是魔教大小姐,便撒开丫子到处窜,江北临不得不时常去牵了长玥才不会把她弄丢。
路过河边一处卖香烛的地方,长玥买了几柱香燃起,朝河水拜了拜后插在河边土中。江北临在旁边看着,问道:“你求了什么?”
“没求啥,就应个景。”
“……”
看江北临无言,长玥又无谓道:“我们万合教不太讲究这些节庆俗礼。”
江北临看着映了灯火的黑沉河面,半晌道:“这些节,我也没有过过。”
长玥看了看他神色,扭头又去买了几柱香:“下元节水官解厄,你也拜一拜可求解脱困厄……”
嘴里的话和递出去的香火都僵在了一半。真是昏头了,江北临要解脱困厄,应该先解决了她吧……
江北临垂眼看着那几柱香,却伸手拿了过来,没有拜,只是插到了长玥的那几柱香旁边。
金翠耀日,罗绮飘香,花街柳陌,按管调弦。有邻家男女,牵衣捉裳而行。
长玥的尴尬在热闹街头很快就消散开了,重新投身于凑热闹,江北临跟她逛到一个手艺摊前,刚看了一会儿,身侧有一拨笑闹路人挤过,他手便习惯性的往一旁去牵,手掌触及的却是一片柔软温热肉呼呼的……
“喂……”
扭头去看,就见长玥不知什么时候在摊边蹲了下来挑选,他手伸去的方向,恰恰好严严实实的捂到了长玥脸上,而后者正一脸憋闷哀怨的瞪着他,喂的一声,柔软嘴唇恰开合在掌心。
江北临万分尴尬的收回了手,长玥则不以为意的站起来,左右看看:“我们去那边的酒楼坐坐吧,还没吃晚饭,有些饿了。”
“好。”
却不料刚在酒楼二楼上坐定,隔着好几桌的位子看到了江成贺。
江成贺是和几个一看便是正道人士的侠客一道,隔着好几桌的觥筹交错和二楼的廊柱花灯,没有看到这边的江北临和长玥。
江北临却没有像长玥担心的那样出声求救甚至起身过去,只是远远隔着这么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喊了长玥也有本事杀出一条路把他带走?还是因为他的身世遭遇让他并不确定江成贺会出手救他?
不管他怎么想的反正江北临没有动作,长玥扭头看过去,那边江成贺执杯持箸高谈阔论,依然是以往那般风流洒脱的翩翩佳公子模样,引得周围不少女子窃窃的看。
曾经长玥也是其中之一,但这次再看到江成贺,却无端的觉得意兴阑珊了。
等到江成贺一行离开酒楼,江北临和长玥才结账出去。夜已经渐深,出行游玩的人也渐少了,原本灯明如昼的街市稍嫌黯淡冷清,将先前遮住的月色透了出来。
两人朝出城上山的方向走去,江北临像是习惯了,即便周围已无人群拥挤,也仍是将长玥牵着,温暖修长的手指在深青衣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如玉般干净。
长玥也没有出声提醒,任他牵着跟着走。
夜风乍起,卷动着衣摆和袖口,深青衣衫晕在灯火月色里,清淡从容,透着轻寒。
长玥垂眼看着江北临牵住她的手。她知道为什么她再见江成贺时会意兴阑珊,却不知道眼前这抹青衫,能在她身边,或是心上停得住多久。
大概是因为存了这样的不确定,所以当三天后那一把冷剑穿胸而过时,她也没有觉得心里太过寒冷。
下元节时在岩水城中看到了江成贺和正道人士,万合派得了消息自然也有所警觉,教主正患病休养,那日便让长玥领了人下山打探。
自从江北临来了之后,长玥不是第一次被派下山去,这一次却总觉得心中不安,在路上一直回想着这些天教中的情形,刚进到岩水城却突然想通了,于是让手下照计划去打探,自己折回了山上。
果然教中长老们有意趁教主病中而她不在时要对江北临下手。长老中有跟她不对盘的,有中立的,自然也有离她近的,然而这一次却大部分主意一致,大概是因为江北临的身份,而江成贺等人正在附近,想借此再使劲打击正道一次。
意见不合自然大打出手,教主独女自幼得教主亲传,功夫并不是花拳绣腿,虽然以少敌多,但还是把几个长老打得够呛,尤其不对盘的那些,她下手更是不留情面。
然而就在即将发展到两败俱伤的局面时,长玥一招过后正在喘息,蓦地觉得胸口一凉,泛着青幽光芒的利刃带着扎眼的鲜血,自她胸口刺了出来,剑锋的彼端,持剑的手指干净如玉。
她之前曾想过,当初的错抢,或许是一场误打误撞的命中注定。
可惜他们之间的红线偏偏短了那么一截,系不住这样一场命中注定。
关于江北临突然又恢复了武功这件事是梦里犯规还是他藏得太好,长玥已经没什么力气去想了,江北临挟持着她朝山下去,长老们伤得没剩几个,教众只得远远的围着跟下山去。
江北临已经点上长玥身上几个大穴,制住她行动的同时倒是也让她那喷涌而出的血止了不少。脚步沙沙的踏在覆了雪的山路上,温热的鲜血顺着剑锋缓慢滴落在茫茫凝白之上。
山脚近在眼前时,长玥终于听到江北临开口,像在安慰她:“剑上涂的是续命伤药,我也避开了要害,你不会死的。”
长玥沉默了一会儿,看已到山脚,有气无力的笑笑:“哎,记得走快些走远些,不要再被捉回来了。”
江北临把她小心放在山脚一处大石旁靠着,看她的目光似有痛色,看了看远处已经开始加速围上来的教众,起身离开前又回身虚抱了抱她,温热面颊贴在她耳畔:“十月二十一他们便会攻上山。你那天……不要出来,在九环崖等着我。”
大概是血流得太多了,长玥抬不起眼皮去看江北临是怎么离开的,却反而脑中醒转了一时,数了数日子——今天是十月十八,十月二十一是三天之后,然而她已经入梦五天,只剩两天。
既然等不到三天后赴约了,那还是趁现在想得起来的时候出了这个梦境吧。
教众冲过来把她抬回山上。从教中下到山脚,殷红鲜血滴了一路,现在又沿着这血迹将她抬了回去,那一路斑驳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待被抬进自己院门时,长玥心里想着该出去了,于是那入梦时的院门便蓦地腾起了光芒和云雾,将她整个包裹了进去。
云烟浮沉,一如思绪浮沉。
她是在万合教这个大魔窟里养出来的,怎么会当真单纯蠢笨。她不是不提防这个没了武功却仍从容清冽的少年,也不是没有嗅出阴谋诡计的气息。
只是,
哪怕是致命一剑,如果执剑的人是你,那我心甘情愿,不会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