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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转折 ...

  •   康熙这一向的身体越发的差了,十四军中的折子却越发勤了起来,明眼人都知道这些折子大半是为了探京中的虚实。京城这沉沉浑水被搅动的越发混浊。奇怪的却是老八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布置,除了例行的请安,做事情之外,更多的时间都在家里打棋谱,他那棋盘上已经有了浅浅的凹痕。
      “毓敏,你看这棋怎么样?”他好心情的拉过我,指着棋盘中寥寥的两颗棋子问道。
      我瞟了一眼,实话实说,“不怎么样。我虽然不太懂棋道,可是白子老老实实的落子三三黑子却落在中盘,没道理的。摆明了往别人的圈套里钻。”
      他居然笑了笑,点头道,“说的好。”手上却没有停,不一会儿黑黑白白的棋子就占领了大半个棋盘,此时黑子似乎尽落白子彀中,白子却不能合围,每一队都被黑子截断了联系,互相无法支援,而那队特立独行的黑子却左突右撞,占了实际上的大便宜。
      “你再来说说。”他抬头道。
      “黑子明里占尽劣势却靠着落子中盘冲的白子无可奈何!”我惊道。
      他再点头,“早知道我该教你下棋。”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的收着棋子,“你看咱们此时是占优还是占劣?”
      八王党的势力在四十七年尽数被康熙挖了出来,分头打击,睽叙他们又是走的走,死的死,虽然依然有老九老十的支持,可是前些年的死鹰事件不仅让老八名誉扫地,更是十四的势力一次明目张胆的崛起,老康不说,可是明眼人都看的懂。表面上八王的势力是明显衰弱了。
      “当然是劣势。”我早习惯了在他面前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没错。可是,只要咱们把这颗子放对了。优劣就瞬间逆转。”他用两指夹起落在中盘的那颗黑子敲了敲棋盘。
      “可是,该放在哪家军中?”我不禁走近了两步凝视着棋盘问道。
      他抬起头来,笑而不语。
      “怎么?我说错了?”
      他还是笑,过了一会儿才拿过手边的茶蛊呷了一口道,“人生得一知足矣。”
      我被他太过跳跃得思维晃的着不了劲,笑问,“你又哪里得了知己了?只要不是红颜就好。”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今儿什么事情都一猜就中?”
      我叹道,“红颜就红颜吧。反正这会儿我是没劲闹了。”一边说着一边悻悻的帮他收棋子,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是谁?”
      他却避而不答,“你说说看咱们这黑子该安在哪家军中?”
      我抿抿嘴,“爱哪家哪家,关我什么事情。”
      “你呀。。。”他捏着棋子指指我,哭笑不得道,“你呀。。。”
      “我什么我,我能忍到这样算是不错的了。。。您就别再奢求我什么了。”我翻了个白眼道。
      “我说,”他忽然冲着我眨了眨眼睛,“你呀。。。红颜知己也。。。”
      “你倒是心情好,又来调笑我!”我装怒道。
      “好了好了,这会儿该说说你的看法了。”他捉住我的手,把我拉了坐在他旁边,“说吧。”
      “那要看你有几颗黑子咯。多的话,每边放一个。最保险。”
      “恩。道理是对的。可是,兵贵奇袭。多了,恐怕这黑子要暴露的。这关键的一步,就在于咱们要想好押在哪里。”他沉吟有顷,道。
      “雍亲王。”我不假思索道。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我相信历史,却也相信人力。况且,人生在世,能看着心爱的人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幸福。大不了,到时候一死而已。这个最终的结局,我们从来没有探讨过,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又点头道,“也是。我以为你会说十四,毕竟他现在风头正健。”
      “他和你一样,锋芒外露。可是,真正可怕的是内敛深沉的人。始终让人摸不透,猜不明白。”如果我不是恰巧知道四阿哥在历史上的大名的话,恐怕也会选择十四阿哥。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在诱导他走一条不归路,住了嘴。
      他却浑然不觉,低头敲着空荡荡的棋盘,沉思着道,“继续。”
      “你会不会恨我?”
      “恩?”
      “没什么。我说,你会不会恨十四?”我咬了咬嘴唇,问道。
      他伸手抚了抚膝盖,“没有什么好恨的。他救了我一命,又还了我一刀。两不相欠。”他很认真的想了想,抬头道。
      “其实,你如果去闯荡江湖会是个很好的游侠。你不觉得你有些江湖义气么?”
      他笑了笑,随口道,“下辈子我就做个浪子,浪迹天涯,说不定又碰到你了。”说到最后,他居然很憧憬的侧头看着我。
      “那我肯定等着你,在哪里呢?就在这府上好不好?”我在他的目光里有点迷糊。
      “好。我来找你。你可要记着,别乱跑,听见没有?”他笑着揽过我的肩膀。
      “你不准凶我。”我笑道。
      “我几时凶过你?”
      “你还说!大婚那会儿你还不是天天找我的茬?”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天天对着我一张臭脸,好像我上辈子欠了你几万两银子似的。还有,你看看,”我点点额头道,“居然把那么大个纸团砸我头上,现在还有个印子呢。”
      “哦?”他凑上来,“我瞧瞧。”我刚低下头,一个火热的吻就印了上来,从额头一直到眼睛,鼻子,嘴巴,下巴。。。
      “你耍赖。”
      “又说对了。”
      被碰翻的棋子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入冬之后,老康去了畅春园养病,老八去畅春园的次数也勤了起来,但去了几趟却又不去了,说是老康下令儿子们都留在京城好好做事情。只是畅春园的动静他却了如指掌。
      “果然被你说对了。老四这些日子倒是积极的很。”外面落了雪,他背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道。
      “不过,他大概没有想到老头子会让他去祭天。祭天好啊。”他摆弄着汝窑瓷瓶里新摘来的腊梅,“祭天,实在是妙。”
      我却觉得不太好,祭天是天子一向亲历亲为的事情,此时让一个阿哥去做,其中的隐喻简直是太明显了。
      “皇阿玛会不会定了他了?”老康的心思大家都在猜,可谁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好靠着道听途说蛛丝马迹来推测。
      “嗯。”他又习惯性的曲着手指敲桌子,这是他沉思时候的一贯动作,我虽然心里不解,可也不打搅他,静等他想好回过神来。果然,不久他一个字一个字道,“这是一种可能。再有,就是皇阿玛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支开他,这是一招虚的。”
      “为了谁支开他?十四这时候还在青海,居然没有被招回来,老三照样在修书,老九这阵子到处传播他出生时候的异象,十三不问朝政已久,前两天却出现在了畅春园。”他停了一会儿,从嘴里迸出八个字,“势均力敌,扑朔迷离。”
      “看上去都有可能啊。你呢?如果不是你,你是明争还是暗抢?”我直直问道。
      他没有理我的话,又继续道,’实际上,却并不势均力敌。老三在读书人里面有声望,却没有钱和兵。老九,“他笑了笑,“他那是做生意喝多了胡扯。至于十三,他被冷落已久,若东山再起如今怕是难了。我么,皇阿玛的态度却总是不甚明朗。”
      “如果不是你,你会不会强争?”
      “不会。”他干脆道,“但是,我要亲耳听得皇阿玛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其他的,我概不相信。”
      我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放下了又悬了起来,“如果不是你,将来怎么办?”
      他望着窗外没有答话,半晌幽幽一叹,“明哲保身吧。”
      “可能么?难道未来的君主是傻子?”
      “人为刀俎,又能有什么法子?但江山,毕竟是我大清的。爱心觉罗家的子孙不会如刘濞,司马伦一般利令智昏。”
      刘濞发动的七国之乱,司马伦发动的八王之乱都是一把狠狠戳向国家心脏的尖刀,伤痛难愈。
      今天他说出这番话,我倒反而坦然――几十年的忐忑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安心等着谜底揭开吧。

      十一月十二日晚上,天落了大雪,雪花象浓雾般塞满空气,黄昏时候已是对面不见。街上的商贾早早收了市,我让管家点上灯,把木屐都备上,防着府里的人滑倒跌伤。听说今天老四去天坛祭天,不禁为他感到可怜。
      老康病笃了有十几天,我们本来紧绷着的神经受不了这十几天的拖累,开始放松,早早的就歇下了,毕竟日子还是要过的。
      半夜的时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太监忽然来了府里,说是老康在畅春园病危,胤禩和他低语了几句,这小太监很快又消失了。小太监刚走,他忙安排了一番,走到桌边坐下,提起笔来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进一个安了机关的密码筒里,看了看,递给小茄子,强调道,“你把它送到九贝勒府上,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小茄子领了命令半刻不敢耽误,急忙出去。可堪堪半刻的功夫却又推了回来―――隆科多的人把贝勒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
      一屋子人都等着老八拿主意,他却走到桌边坐下,呷了口茶,问道,“领兵的是哪一个?”
      “据说是赵响。”
      他微微亥首,“请他进来。”
      等了一会儿,小茄子面有难色的进来,说赵响咬定了提督有令,不得擅离职守,怎么也不愿意进来。
      老八冷笑一声,站起来,“那只好我去就他了。”
      一行人踏雪走到府门口,雪花粘在脸上,可是谁也没有心思去管。胤禩不紧不慢的走着,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还没到门外,就听得马嘶声,大雪中两队人马八字排开,整整一条街都被戒了严。士兵一个个手握剑戟笔直的站着,冻得瑟瑟发抖。
      “张管家,”张管躬身应了,“去把府里藏着的酒热热,给诸位暖暖身子。”
      听见老八这么说,本来表情麻木的兵士们都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位朝野有名的八贤王,眼睛里都有赞许感激。
      “下官赵响见过八贝勒。”一个五品顶戴的青年男子一身铠甲钉钉的走上来,一个抱拳半跪着道,“臣下甲胄在身,请容不得全礼。”
      老八忙笑了虚虚一扶,“快请起来,那些个虚礼都免了吧。”
      “不知道大人深夜带兵把我府上给围起来所为何事啊?”老八似笑非笑道。
      “日下京城盗匪猖獗,臣下奉九门提督大人之命保卫贝勒府的安全。”
      他点点头,“有劳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请大人到府里喝杯热茶,不知道赵大人可否赏光啊?”
      那官员脸上犹豫不定,想要拒绝却又不敢当面驳了老八的面子,看上去竟是进退两难。
      老八又笑道,“十四爷在西北可没忘了你啊,常常对我谈起你来。听说你丈母娘入了冬风湿又犯了?福晋特地为你寻了几副偏方,照着为你熬了几副药,正准备过些日子给你送去,没想到今儿倒是拣日不如撞日,刚巧碰上了。”他面上带笑,说的轻松自在,面前的赵响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八贝勒有令,臣自然不敢违抗,”说着回头对着副官道,“你们在这儿都看好了。我一会儿就来。”老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在阴影里一闪,随即又换上了一副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对了,福晋的那副方子安郡王那儿也急用,可容她去去就来?”
      “这恐怕。。。”
      我会意,上前一步笑道,“我舅舅那儿刚好存药用光了,这落大雪的天气又最是难熬。我听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赵响将军能否通融一下?”
      “福晋话是没错。”他慢吞吞的想着理由,“只是福晋深夜孤身出府,安全有豫啊。”
      我笑笑道,“那正好,×将军借我两名兵士以做护卫,待我回来原样奉还如何?”
      他正中下怀的松了一口气,抱拳笑道,“在下愿效犬马之劳。”说着回头寻了两名兵士叮嘱一番。
      老八拉过我低声道,“黑子给你。小心。”说时,我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冰凉的圆筒,握着的地方却被汗浸湿。我点点头,冲他笑了笑,让他放心。
      他看了看门前的兵士又低头道,“甩不掉不要硬拼。好好的回来见我。”
      我按了按他的手,便向前走去,大声道,“×将军可选定了护卫人选?咱们早去早回啊。”
      他回头点了点头,又回身大声道,“你们都仔细了,若有闪失军法伺候。”
      我心里笑了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老八心爱的那匹棕色大腕马便欢快的跑了起来,若论脚力,一般的战马完全不能赶上这匹大腕马,若论对这里街巷的熟识,这身后的两个小兵更不是我的对手,所以,没兜两个圈子,后面的尾巴就被我顺利的甩掉了。出师大捷,我心里高兴,又是轻轻的一鞭子,调转马头就往老九的酒馆跑。
      街上本来就行人寥寥,又兼上戒严,五步一关十步一卡的,我想了想,打马钻进了一边的胡同,以防被盘问露陷。现在他应该是在想办法去畅春园了吧?他恐怕还有别的布置,可是给我的却是一步奇兵,是截断黑子的最重要的那颗白棋。恐怕也是成败天平上那一个关键的砝码,闪失不得。我想了想,拿出那个密码筒,就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看。却不知道用什么密码打开。记得从前给电脑设密码大多是用生日,我心里一亮,用老八的生日试了试,却是丝毫都转不动,再用良妃的生日也是一样的没用,难道他用的不是生日?我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转动着筒上的密码盘,忽然轻微的啪嗒一声,锁扣居然开了。我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密码盘上的数字,不禁想笑,居然被我下意识的转到了自己的生日,这个胤禩也真是想的出来。
      里面只是一张纸,正是老八写给老九的便笺。
      可看了内容我心却凉了一半,连坐骑的速度都放慢了。他的黑子居然是年羹尧!
      这个年羹尧是老四的门人,这几年官运亨通一下子做到了陕甘总督,只在四十七年那会儿来过两趟府里,其他的时候跟我们可说是一点交集都没有。没想到老八的奇兵居然是他。不过也不错,他刚刚进京述职,手上握着十四西北大军的粮草,又是老四那儿少数委以重任的亲信,若是真能策反他倒真是一箭双雕。可是,胤禩又有什么把握他一定会死心塌地的为了他呢?况且,更让我忐忑的,我记得雍正即位之后对他荣宠有佳,更是升了他为讨伐青海的大将。如果他是虚与委蛇,我们岂不是往人布好的口袋里钻?我背上沁出一层冷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老九的酒馆已经近在咫尺。
      我停在露出灯光的酒馆门口,想了想又调转马头直接去了年羹尧进京述职所住的贤良寺。隔着还有数十步,我把马拴在胡同里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步行过去。
      贤良寺外面却是火把灼灼,马声嘶鸣。满满站着的全是全副武装的士兵,马上为首的却是年羹尧。只听见他大声喊道,“都收拾妥当了,随我进宫护驾去!”
      “护驾?这不该是大内侍卫的事情么?”马上一个副将疑道。一句话说的下面立刻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什么皇上病危,京城戒严。年羹尧冷冷的看着下面叽叽喳喳,不置一语。好半天,议论的声音渐低,他冷声道,“你们跟着我这么久了,有些规矩该知道。敢质疑我的命令的,下场。。。”话未说完,两把钢刀就从后面洞穿了刚才发话的副将的身体,满街一时间只能听见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火把下面的脸一张张绷的紧紧的。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打了个寒颤,往阴影里退了退。
      这时候,街道的一头又出现了几骑,快速的朝这里移动。看不清来者何人。年羹尧也看见了,居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四爷,人马都集合完毕,等着进宫勤王。”马上的人一声好,部队迤逦开动,那声音,正是老四的。
      我贴着墙站在阴影里,等到整齐的脚步远去才去牵了马,着急往回奔。
      胤禩的计划出了差错。

      没想到回家的时候胤禩不在了,围着贝勒府的兵士却一个个全副武装,还没有撤走。我一阵眩晕,幸好被白哥扶住才没有栽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贝勒爷呢?”我低声问道。
      “被宣进宫里去了。”
      我出了一口气,可心又忽然悬了起来,到底是谁宣?怎么不是畅春园?宫里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停了。烧得正旺的火把印着雪地在上面画出诡异的图画。
      奔波了一夜,头痛体乏,可却心急的坐着不停的考虑着各种可能。
      我叫来弘旺,把府里的各项事情交代了一遍。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是福是祸,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他。
      “福晋少安毋躁。一切,天明之后自有定论。”弘旺此时却镇定的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我点了点头,心中颇为欣慰,我答应冰倩的,总算办到了,我们之间,真正是一笔购销。
      “现在,你怎么看你阿玛?”我看着外面闪烁的灯光问道。
      他低头沉吟,“阿玛是英雄。从前,我是不了解。如今看来,无论皇玛法如何看阿玛,儿子对他都是敬佩的。”
      我笑了笑,“你将来可要和阿玛一样?”
      他也笑了笑,语气恭敬却坚决,“不。”
      见我皱了皱眉头,他补充道,“我要做一个记录历史的人。把过往的事情写在书里,留给后人评说。乾坤浩荡,必有公论。福晋之前给我说国子监可是这个意思?进士及第,天子临雍,这些,通通只有从史书上流传后世。我就要做那个写史书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由衷道,“弘旺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和弘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外面天已蒙蒙亮了。忽然有圣旨宣来,先皇山陵崩,命令俱府国孝。皇四子胤真继位。老八没有回来,传旨的人让我们即刻进宫。尘埃落定,脑子里面却一下子没有了知觉,任凭白哥给我穿戴好,按照礼制割了鬓发,被丫头扶着进了宫。一直到耳边一阵阵的哭泣声传来我才发现自己跪在乾清宫的福晋队伍里面,为首的换了四福晋。我抬头去找寻胤禩的身影,只见所有的阿哥跪在另一边,成年的个个脸色严峻,小的早就哭成一团,让人看了一阵心酸。他正盯着康熙的灵位发呆,没有发现我的注视。
      这时候,宜妃的软轿却晃悠悠的一路抬来,径直停在了后妃的首位,超过了本来跪在第一个的德妃乌雅氏。下面的娦妃哭声中立刻夹杂了窃窃私语。宜妃却浑然不觉,放声大哭起来,老九见了正待起身去劝,殿外却鸣起了皇帝驾到的清道鞭声。
      新即位的雍正皇帝来了。
      本来夹杂着混乱的嚎啕和低语的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新皇一身麻衣,走到康熙灵前拜过,站起来回身环视了一眼,目光停在宜妃的方向皱了皱眉头。立刻就有察言观色的内侍去劝宜妃,顺势把她往队伍后面让,可她浑然不觉,挣脱了又趴在灵位前大哭。雍正眼锋一扫胤禟,老九却桀骜的转过脸去。雍正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抿着嘴唇站在大殿当中一言不发,整个人似乎都拢了一层寒霜,缓缓的把眼光从老九那儿移到胤禩身上。胤禩察觉到他的眼光,也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没有那层锐利的寒意,却柔韧连绵,好像冰火的较量。大殿里此时安静的只能听见几个小阿哥的啜泣声。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个。雍正忽然猛的掉转眼光的方向,转身坐在灵位下面给皇帝准备的椅子上。老八低下头,推了推老九,胤禟才慢吞吞的站起来,扶着宜妃下来,大声道,“如今是四哥的天下,额娘自然要退到德妃娘娘身后去哭。”原来只是低头哭泣的德妃闻言身子一抖,抬眼看了看宜妃,两个女人目光里却都没有了泪光,而是凝结着的寒霜。但很快,德妃又低下头去,肩膀一抖一抖的哭的伤心。
      坐着的新皇帝却紧紧抓着扶手,嘴唇抿成了一道线,脸上更加的棱角分明。
      过了一会儿,新皇帝宣布德妃为皇太后,下面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应和声。德妃坚辞不受。雍正冷然的目光里面瞬间有一闪而过的受伤,但很快他平静下来,又宣布了另外一条让殿里炸了锅的圣旨―――封胤禩为和硕廉亲王,胤祥为和硕怡亲王,和九门提督隆科多,大学士马齐总理事务。
      先皇过世一日三祭。他宣完这道旨意恰好到了一祭结束的时候。新皇刚出了大殿,人群便议论开来了。我看着下面三三两两脸上各种表情丰富变幻却独独没有悲伤的皇亲国戚们,再看看大殿上的灵位和梓宫,忽然记起来当年的那个深夜,康熙疲惫的脚步。一个帝王,身前如何的挥斥方酋,如何雄才大略,如何占尽了众人的俯首贴耳,身后也不过是无言的看着一片冷漠和算计,人生的幸与不幸,福祉和灾祸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反复转换着,连最尊贵的人也难逃这样的规律。
      “恭喜八福晋,哦。。。不,现在该是廉亲王王妃了。”一个不认识的贵妇凑过来谄媚着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撇了她一眼,抬头看着微风吹起灵位前的帐幔,冷笑道,“人生无常,今日的恭喜不定就是哪天的杀身之祸。”
      我看了看胤禩,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先皇国丧,整个皇宫里都乱哄哄的,人人手忙脚乱,也是奇怪,明明是大冬天的,雍正却要急急忙忙的入殓。惹起朝野一片关于新帝即位合法性的猜测,我没有去问胤禩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间一圈一圈的走到现在,终于走到了历史的结点。下面的一切,我一无所知,反而坦然。我不再生活在激动又紧张的挑战历史的妄想里,下面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可以完全的没有负担的去生活。人人都说四十而不惑,我快要到不惑之年了,并不是没有疑虑,而是,我的生活再也不会被这些疑虑搅乱。我隐隐的感觉到生命的活力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身体里面流逝,现在头疼的次数越发的多了,夜晚的睡眠也清浅的一声鸟鸣就能被惊醒。奇怪的是,在这样的时候我反而强烈的感觉到在这个时空自己真实的存在。
      我们都预感到了未来将不会顺利却没有想到这样的打击来的如此迅速猛烈。宜妃在灵堂上举动出格过后几天,新皇帝就在百忙中斥责了胤禟,处罚了宜妃所出的两个公主身边最得宠的门人。这个几乎孤独遁世了半辈子,对大多数人成功隐藏了性格的皇帝终于一步步表现出他的睚眦必报。没过多久,又因为西北驻防的借口把胤禟发配了西宁,老十被交给胤禩议罪,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晚上,一杯杯的喝茶,第二天抓着张拟好的奏折脚步都虚晃。十四回来的路上就被看管起来,一回来就安排在汤山守陵。新皇几乎处置了和胤禩过从甚密的所有兄弟,却独独把他封了一个位极人臣的总理事务大臣,管着理藩院,工部的大部分事情,只要胤禩哪一脚踏空,就会明明白白的从危楼上跌个粉身碎骨。所以,他更加的小心谨慎。康熙国丧大部分的事情都要工部管着,梓宫奉安地宫所要的一切工序里十之八九都是工部的事情。除了素服,景陵那儿的事情他却还得时时看着,这个亲王的封号,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剑,惟有谨小慎微才能走的长远些,然后到底能走多长,我心里没有底,他也没有。所以,他常常亲自跑到马兰裕,一呆就是好几天,却又被京中理藩院的一应杂事驱驰着回来,常常是半夜三更的才到家天不亮又走了。
      我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抱着手炉却还是暖不过来,只好裹着被子端详那那颜色已经有些变暗的荷包,回忆年轻时候他在草原上轻轻松松拿了头名眼睛里的明亮骄傲,还有大婚那会儿天天给我气受的时候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微笑。现在只有沉默和疲惫。
      “福晋休息了?”外面传来他的声音。我忙披了衣服起来,看见白哥回了是,他低头想了想转头往外走。
      我忙叫住他,“这会儿来找我有事情?”
      他笑道,“还醒着呢?正好,找你说个事儿。”我点了点头,把他让进屋子。他却忽然站住了脚,对着外面道,“白哥,你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多弄些来。”
      “还没吃饭?”我接过他脱下来的貂皮朝褂,瞥了眼屋里的自鸣钟,早已经过了夜里一点。
      他点点头,“才从马兰裕回来,又进了趟宫,明儿还得去。这不得赶着时间吃饱肚子么?”正说着白哥已经端了饭菜进来,还有一壶药酒。
      他饮了一杯,笑道,“这下暖和多了。”他的痼疾一直都不好,这一向又常常失眠,我让太医多配些药酒来,每天一杯指望能有些暖胃活血的功能。
      “皇上今天召见我,有意把明秀指给九公主的儿子。”他看了看我,沉吟着仰脖子灌了杯酒。
      九公主的儿子我是知道的,懦弱胆小,没有什么魄力,十七八的人了见人说话都吞吞吐吐的不连贯。
      “放定了?”
      “若是你没有异议也就差不多了。”他又喝了一杯。
      我不知道说什么,颤抖着用他的酒杯也装了一杯酒一气全灌了进去,眼睛里立刻辣的全是眼泪,“我能不能有异议?”
      他正举着筷子,听见我的话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放回桌上,“你若是不愿意我再去说。”
      说着又倒了酒,刚喝了一口却咳嗽起来。
      “你可和她说过了?”
      他曲起手指,一下一下的掐着指尖,“还是你去和她说。”
      “好。”扔了这话我站起来转过头去背对着他,捂着嘴不想让他听见快要溢出来的抽泣。
      过了一会儿,肩膀被按住,掰了回去,“怎么会是他啊,怎么是他。。。”我捶着他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喊。沉重的叹息混着我的啜泣覆盖着深夜的房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生明秀的那个下雪的冬天,冷的彻骨却什么也不能说。
      明秀心目中理想的丈夫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忘记了她是身在皇家的格格,还是一个皇位斗争的失败者的女儿。她的婚姻注定了不能平凡也不会显赫,甚至包藏着权衡和对她父亲的掣肘。

      让我的遗憾稍微减轻的是明秀微笑着听我说完指婚的事情,只说了但凭阿玛额娘做主。我看着她淡漠的微笑长嘘了一口气竭力压制着眼泪,她却笑道,“额娘从前说了,有些事情得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出来的,这会儿怎么又忘了?”我惊讶的抬起头来,看见她笑的安宁,揽过她又掉下泪来。
      我左挑右挑到头来还是得接受这份不完美,我只能指望孙五福是一个宽厚的人能够保护好明秀。到了这一步,这个家里未必能给她带来护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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