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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永昼 ...

  •   没走出几步,一直在外面候着的伊尔哈看见我,急忙跑过来,地上薄薄的积水一点点粘在裙摆上。我摇了摇头,向她走过去,“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她喘着气,停在我面前,眼神有些躲闪惊恐,让我很有些不祥的预感。
      “贝勒爷病了,皇上让把他抬回来,说是,说是,在皇上回京的路上,怕过了病气。”
      好像失足跌进了冰库里,阵阵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侵入五脏六腑,“什么病?要这么隔离?”需要隔离的传染病,我听说过的无非天花,麻疹,霍乱。。。我实在不敢往下想。
      “他才走了这么几天怎么会生这种急病?”
      她摇了摇头,“福晋你还是赶快去京西别墅去看看吧,事出紧急。我已经打发小福子套好车。“府里的事情,你多留心。我不在按理该是冰倩掌管这一府,你多担待着点吧。”我忽然觉得很失策,早知道如此就不会现在和她把关系弄的那么僵。
      “她若是发难,你忍着,等我回来再说。有什么事情,差人去找揆叙大人帮忙。”钻进马车之前,我拉着她的手道。看着她郑重的点点头,我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也只好如此安排。
      刚好是京城的日暮十分,初夏傍晚的北京城几丝微风吹散一点暑气,天上的彩云印着地下忙忙碌碌摆着夜市的商贩,热闹中透着一点宁静,正是散步的好时间,透过帘子的缝隙,我看见很多惬意踱步的行人,马蹄得得的急响在这时候听的越发的有迫切的味道。
      车厢里半明半暗,使得人的眼睛很容易疲倦,但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很多种可能在心里转来转去。康熙难道没有派御医去给他治疗?如果病的很重,怎么能从京西回来?这一路的车马颠簸,好好得人都受不了,更何况病人,难道他是在报复他在废太子之时的所作所为么?

      马车到达畅春园边上的别墅时候已经将近深夜,郊外的温度比城里低了很多,清新的空气抚过裸露的颈子竟然有了丝丝凉意,道旁的红灯笼摇曳,朦胧的光线照亮了来路,但又使更多的黑暗被衬托的越发鬼魅。更让我不安的是,别墅里安安静静,居然一个忙乱的丫头都没有,只有胤禩常住的银安殿里亮着灯。

      “福晋。”走进房间,几个相熟的太医站起来请了安,胤禩安静的躺在那儿,他们也只是坐在桌边低声讨论着什么,没有想象中的危急。我松了口气,走到床前看看他,轻声问道,“是个什么情况?”
      几个太医支支吾吾的互相看了好几眼,最后李大夫道,“还没有诊出来。实在是贝勒爷的病情复杂,又是新病旧疾绞在一起。贝勒爷似乎前些日子本身就有些寒热,又劳顿了几天转成了热症,这两天隐隐出了红疹,神智也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脉息弦数无力,邪盛正虚,我等议用德里鸦噶解毒化疹,兼西瓜津,清其烦热。”
      “那就麻烦各位了。”我笑着让小福子带他们到外间去候着,顺便上些宵夜,又把带来的银票给他们做酒钱,几个太医虚让了让,也就收下,退了出去。
      李太医走在最后,跟我们一向熟,上次明秀生病又是他出的诊。我暗示他留一留,“你给我说实话,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你们把症状说的那么严重却只用些稀松平常的药物?都当我好糊弄呢?”
      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福晋既然这么说,我也就和盘托出了。贝勒爷的境况甚险。似乎外感的风寒是一回事儿,还有郁结于心。我私下里估摸着,恐怕贝勒爷的风寒是明秀格格过的,只是这个热症来的倒是奇。这病的症状倒像是夏感秋发,最是凶险。可也常常出在暑气重,没法儿降温的人家,像是要下地的农民之类,贝勒爷怎么会也染上这样的病症。。。”他说着摇了摇头,“还得恕臣无能。”
      “他这样多久了?”
      “已经有四日了,这病来势着实急,到了第二天神智就已经模糊。若是,再有三四天没有好转恐怕就凶险了。贝勒爷原先心脏脾胃就有宿疾,这下全部发了出来,臣也不敢贸然下药。只有先消了疹子,清醒过来再看。”
      我看了看他的神色,这话说的只有比事实轻松的余地,恐怕实际的还要比这更加的严重。
      “福晋最好先去喝些汤药再进来,贝勒爷这个病,保不定会过人。“他又道。
      我看了看他,笑道,“我先看看他吧,不碍事的。”

      明秀病了那天他一晚上没睡,之后又进宫去,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我虽然没看见,但看他们回来时候的样子也多少可以猜到些,定然没有舒服安定的环境可以休息,之后他又天天大太阳底下坐着。再好的身体也得垮。明明被他阿玛伤的不轻,还非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也是活该。
      我拉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拿过放在一边的手巾擦掉他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他现在倒是不发烧了,可是额头上却全是冷汗,嘴唇还有些微微的颤抖,看着不像是太医说的热症,而是寒症。
      知了的鸣叫声一阵阵的传来,我被叫的有些困意袭来,却又不敢闭眼睛,他是那么的安静,但又是那么的凶险。。。
      朦胧里,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手上滑落,跌在地上,我一惊,睁开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握住他的手,他正凝神看着我.
      “你醒了啊。”看见他清醒,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太医的话也不能太相信。
      他把眼光转到我的手上,没有说话,一点一点的把被握住的手抽出来,他手上现在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动作迟缓而虚弱,但又很坚决。我不明所以,撇撇嘴,松了手。
      他松了口气,闭上眼睛,低声说了什么,我听不到,俯下身去,“你说什么?”
      他忽然睁开眼睛,我这才发现,他眼睛充血,布满了血丝,又暗淡,显得有些恐怖。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忽然掰着我的肩膀,往外推。我被他弄的莫明其妙,直起身子来站在床边。他这么一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又引发了咳嗽。我看他皱着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从桌上拿了杯子想给他。想他也起不来,干脆拿了调羹喂。可他却像没发现一样,死死闭着嘴巴。
      “你干什么呢?”我把调羹扔在杯子里,有点气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莫明其妙折腾了大半天。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在积蓄力量,“出去。”
      “我出去了谁来看着你啊。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谁叫来的是我呢?你就将就将就吧。”我不以为然的继续坐下来。
      “叫你出去,听见没有!”说了两句,他停了停,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又道,“出去吧.我这病恐怕要过人.”
      我笑了笑道,”进都进来了,要过也过上了.”
      他叹了口气,”也好.我正好有话要对你说.”他闭了眼睛,仰面对着帐顶,”明秀还小,不懂得察言观色,你要对她耐心些.弘旺和冰倩,毕竟也算是..”他停了停,”就算是我托付给你的,你多担待着他们些.府里的大小事情…”
      我听他平静无波的一桩一桩讲下去,浑身发凉,好像是在听着交代遗嘱.我不安的站起来,可是他还是浑然不觉的继续,”先前的是对福晋说的.毓敏,这一句,只对你说,我…”
      “好了,够了.我去找太医,你等着…”听着他缓慢的声音一点点放轻,我无由的恐惧起来,好像那句话就像是黑色幕布上的那个”完”字,说出来,就没有了还转的可能,我没有一丝迟疑的拉了门就出去找太医.

      我心情忐忑的往另一间房子奔走,灯笼的颜色缥缈成眼角转瞬而过的红色,一只一只连成一片,狰狞的在背后划下一线血红.
      不知道用了多少时候我又喘着气,跟着太医们回到他的房间,然而他又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我靠墙站着,看太医把脉,检视他的身体,开药,叫丫头进来熬药,整个房子里的每个人都在忙碌,只有我无所事事的站在那里,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中间隔着焦急喧闹的人群.
      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我会想对他说什么呢?是”我去叫太医么”?
      现在我却觉得很疲倦,麻木的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一会儿机械的听着太医说了什么,一屋子的人瞬间又都没有了.可我还是站在墙边,远远看着,没力气,也不敢走过去.我们中间好像是一条暗黑汹涌的河流,能够淹没任何妄图跋涉过去的人,可实际上,那只是被橘色灯光照亮的暖暖的空气而已.十多年来不曾感受到的压抑一下子全都压在我的心上,挤掉心脏里面所有的空气,让我不能呼吸.安静的夜里好像有无数吞噬勇气的孑孓,它们一口口咬掉我的勇气和耐心,沙沙的响.我终于双腿发软,抱着膝盖滑落在墙角.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另一间屋子里,几乎条件反射的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但手指在触碰门楣的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我后退了两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害怕进去看他.正在踌躇的当儿,丫头凌儿来报告说诚郡王和雍亲王来探望.我点了点头,站在当地等着他们被领过来.
      经过了秋天的那回事情,该露的底也都露了,兄弟间不过是表面上的心照不宣。这时候他们来,代表的到底是他们自己还是某种势力?然而我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是来探病,但这二位也只是在大厅坐着,听了太医的汇报,向我说些安慰的话。
      “出来的时候就见八弟的面色不好,没想到病的这么重。”
      诚郡王摇头叹道。
      我干笑笑,“病来如山倒。本就是没法儿的事情。”
      “辛苦弟妹了。”
      我摇摇头,“难得你们还惦记他,真是要谢谢你们了。”
      听了我的话,老三老四对视一眼,老三低了头研究手中的茶蛊,半天没人说话。老四看了看他,清了清嗓子,“八弟这儿郊外的别墅,毕竟没有京城府里便利,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弟妹尽管开口,我们能办的,总归是尽力办到。”
      我点头,“现在都还好,不敢劳动二位。”
      老四低了低头,又沉吟了一下,“皇阿玛的意思,怕八弟在京郊休养有闪失,所以。。。”他拨弄了一下茶托,“八弟还是尽早回京的好。皇阿玛的车驾不日也要启程,八弟在皇阿玛回銮的道上,接驾要劳动身子,不接又有违君臣之理,早些回去也妥贴。”
      “这是皇阿玛的意思?”我冷笑道。
      他呆了一呆,“正是。”
      “不知道皇阿玛车驾何时起驾?”
      “总不过是这两天。”雍亲王道。
      他面色平静,却没有转折商量的余地,透出一点冷气来,跟从前我们认识的低调沉静一心向佛的四贝勒有着天壤之别.
      可我却必须问个清楚,”不知道皇阿玛如今驻跸何处?”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的刨根问底,皱了皱眉头,但终于还是道,”不日将从汤泉启程.”
      我又看了看胤祉和胤禛,琢磨这到底是他们传达康熙的意思还是自己想就着这个机会除掉老八这个政敌.张明德忽然和盘托出他曾经找老八密谋刺杀太子的事情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那个时候审他的据说又是四贝勒,我不能不怀疑他使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这件事情之后几乎所有的成年阿哥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惩戒,只有他升了郡王,又从理论上为我的怀疑提供了借口,而我,又恰恰知道一些他也许会是皇帝的历史,更加使真像在想象里变的扑朔迷离.
      如今老八重病,又孤身在京郊,能够保护他的只有我了.
      “他这个样子,恐怕这两日还不能转好,不知道能不能向皇阿玛代为转达,宽限些日子?”想着,我侧头看着胤禛的眼睛笑道,这是个完全推翻他们之前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的要求,看起来颇为无礼,但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眯了眯眼睛,也抬眼直视着我,眼神像是武林高手的剑招---绵密的笼罩着人的周身,使人无法还击,但我却只能咬牙继续着我的直视.我知道我们在进行着一场信念的博弈,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定了.
      “既然弟妹这么说了,我们就去向皇阿玛如此回禀,但成不成,就不在我们的掌控中了.”正在胤禛寸步不让的当儿,胤祉开口打了圆场.
      我笑笑移开目光,站起来福了福,”有劳.”
      两人也不多话,说了些客套话之后就走了,我看着两人远走,心情却一点点往下掉---没想到这一场病,病的如此多灾多难,无论是兄弟顺水推舟的陷害还是父亲落井下石的抛弃,对于他来说,都是雪上加霜的打击.好在,他并不知道.
      想着,我决定去看看他.

      微微颤抖的睫毛,均匀和缓的呼吸,一切都平常的好像每一个黑夜褪尽的黎明,好像他还会偷偷的吻住我的额头,在弄醒我之后用有点慵懒的笑容来道歉,但现在,他在昏沉的生死边缘徘徊,我只能无奈的坐在这儿看着他.
      “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他的边上,莫名的觉得温馨,好像我们很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相对.
      “我知道你听不见.我也不知道到底想不想你听见.被你听见了,又要说我奇怪.只是我想说说而已.”
      这样的安静让我想说很多积累了十多年,但又因为很多的原因一直没有办法说的话.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埋在古墓里的书页,在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腐化成了飘散在空气中的尘埃,破碎的难以捉住.
      我自嘲的笑笑,捉住他的一只手,研究着他的掌纹,自言自语,”你快些醒吧,你醒过来一切都好了.我不知道怎么代你作决定,我也看不好这个家.我一直留在这府里,是为明秀,也因为你…不是的,是因为你,因为你才有她.我装做不在乎因为我不想哭给你看.我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勇敢,我也怕受到伤害,尤其怕你的伤害.我也知道,我想的你给不了我,说不定现在你的心里也没有我了,可是,如果连看也不能看见你,我在这个府里呆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要我帮你尽这么多的责任?”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我的话,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又很快归复平静.我擦掉他额头和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又看了看他胳膊上依然明显的红疹,想到四贝勒他们带来的那个要求,叹了口气,”你快点好起来吧.求求你,快点吧.”
      但世事总是难料,尤其是在你满心希望它朝一个方向发展的时候.
      当天夜里,胤禩又再次高烧,引发了心痛,到了下半夜转成了抽搐,可是他依然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偶尔会呓语一样的喊皇阿玛,再听却没有了下文.这一些反而更加深了我对他所承受的痛苦的猜测---不仅是关于这场病,还有我未知的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我以为他能够说话代表着病情的和缓,可是没想到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而一道言辞冷漠不带一点余地的圣旨也如约而至.
      “本人有生以来好信医巫,被无赖小人哄骗,吃药太多,积毒太甚。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痊),乃有造化。倘毒气不静,再用补济,似难调治。病笃于回京要道,病气恐过与圣驾.着速收拾回府上调理…”
      传旨的却是十四.
      他把那道冷酷的圣旨交到我的手上,有点担心的朝他看了看,”八哥怎么样?”
      “不好.他是断断不能现在挪动地方的.”我坚决的摇头道.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胤禩,”我去跟皇阿玛说去.”话音还未落,人已经转头往外走.
      我忙喊住他,”你去不合适.我们不能再连累你.”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你听我说,”我用眼神制止他,”这件事情,只能我去说.我去求的是父,不是君.而你们,求的不论怎样都是君父.你若真想帮我们,就想个法子让我去见皇父.”我对他说出酝酿了好久的最后一个办法,虽然我自己也没把握,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他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一个时辰之后有车驾来接你去见皇阿玛.”
      我微笑,点头,看他疾步出去,攥紧了手中的圣旨.

      “臣妾郭洛罗氏恭请皇阿玛万福金安.”
      初冬的畅春园清溪书屋里一点微光映在冰冷的石砖上,却没有给跪在上面的人带来多少温暖.话音落了很久却没有一点动静,风声灌进耳朵里好像把我的声音尽皆吞噬,我尴尬的跪在冰凉的台阶上,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一遍.
      “福晋,皇上要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在我的膝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李德全出来,一脸为难的劝道.
      “李谙达,劳烦带我通报一声,八阿哥的病况,没法儿移回去.”
      “这个…”他回头看了眼书屋,转过头来道,”太医的折子都会送到皇上那儿,福晋稍安毋躁…”
      “李德全,你让她进来.”
      李德全还要解释,里面传来康熙的声音,他松了口气,示意我跟着他进去.
      “臣妾郭洛罗氏恭请皇阿玛万福金安.”
      我请了安,迟迟不见他说话,想想救不了他横竖也是个死,心下一横,抬头道,”臣妾恳请皇阿玛让八阿哥在京郊别墅休养到能够挪动地方再回京.如今他依然昏迷,根本无法行走.请皇阿玛成全.”说完也不再磕头,只是平视着他的明黄皂靴.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指甲敲在木头上笃笃的声响,我抬头,看见他正有节奏的敲着琴台的云水纹上.
      “胤祯没有传到朕的旨意?”
      “有.臣妾正是因为这个来的.皇阿玛,这两日胤禩大多昏迷,还出了红疹,昨儿晚上又引发了心痛,根本就没法动.若有闪失不堪设想.”
      指甲划过目纹尖利的声音好像划在人的心上,听来齿寒.
      “你要朕收回圣旨?可是这个意思?”他不理我,径直问下去.
      “皇阿玛,我今儿来求的是父,不是君.难道您就看着自己的儿子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还忍心让他在车马劳顿么?他不管犯了怎样的错也是您的儿子啊!不管这天家多少的虚伪,但他是您儿子这是从来都没有变的啊.他崇拜您,把您当作一辈子的目标,他想和你一样难道也错么?您不给他机会,他什么话也没有,但您不能就这样连活命的权利都不给他啊!”我想到他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实在是对这个父亲有太多的不满,一瞬间居然决堤一样的爆发了.
      听着他敲击琴台的声音渐渐停滞,我知道这下是没的活了,心里反而一阵轻松.既然不能同生,能够一起死也是不错的.
      “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他叫你来说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冷冽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耳膜.
      “我自己想说的.和他没关系.”
      “好.”他背着手,慢慢的走到我面前,连说了三个好字.弯下腰来,”你到底是想救他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朕给你的警告,你是通通不放在心上.”他的声音平静,但却又暗流滞涩,好像藏着千年的玄冰,”事不过三,这最后一次,朕要让你长长记性.”说着,下了决心似的微微抬高声音,”李德全,带着她到佛香阁去清醒清醒.”

      出了清溪书屋,在黑黢黢的园子里沿着一溜儿小道走到底就见到尽头的一栋三层小楼,四周恍惚不是沙滩就是稻田,仅有的一条小道也长满了杂草.
      看着这所谓的佛香阁,我哑然失笑---一间三开间的小屋子,里面倒是被褥齐备,正中供奉着一尊白度母,敢情是禁闭室,难得这么个风雅的好名字.
      住进来好些天,都有丫头按时送来饭菜,平时却没有人来告诉我外面怎么样了.房间有一扇小窗子,大概是通光的,只有一般窗棂的一半大,比我的人还高些,透过窗户,我只能看见渐越惨白的天色,夜晚来的时候不知道方位,白天却又看不见.但这佛香阁里竟然听不见畅春园常有的嬉戏声音,恐怕是个荒郊僻野的所在. 我一个人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不知道他到底醒了没有,康熙有没有让他回府.很想带信出去,却又不敢霍然而动,康熙不知道怎么对我那么大的火气.只能在焦躁和担心中间等.一天好像比十年都要长.我开始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开始想我的明秀,想到她是胖了瘦了身体这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想到最后简直要精神分裂,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好像做了一场梦般的,我就跌到了这般境地.为了不胡思乱想,我开始每天跪在白度母前面,看那本<<金刚经>>.那么晦涩的文字,我几乎没有能够读的懂的地方,但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念,把脑子里面塞满东西.念到后来,我几乎开始朦胧的懂得它的意思.

      房间里面没有记时的机械,连个滴漏都没有,我只能看着一天天的日出日落来计算过去了多少天,每过去一天就在墙上用指甲刻下一道痕迹,直到我拇指的指甲都刻秃掉的一天,终于有人来对我说,皇上准我出去了.
      阳光很好,空气清凉,外面刚落过一场雪,一片白茫茫连接着穹窿和旷野,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在大雪的覆盖下好像上天的玩具,往日的壮丽此刻都变成单纯的白色.园子里很安静,听说康熙在二十天前早就回了京城.我哑然失笑,没想到我在这儿呆了二十多天,此刻出来真像个劳改释放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冷冽的有点甜味的空气立刻从地上的雪地里溢出来,盈在胸腔里.手指划过奶油蛋糕一样的雪地,留下一道道的指痕.我笑了笑,搓起一个雪球,团紧了颠了颠,还挺结实.猛的站起来想把它扔出去却一阵头昏目眩.好不容易定下神来,远远的似有人走过来,在苍茫的天地间是一个小黑点,渐渐的小黑点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又渐渐的能看清银狐鹤氅,能看清系着的与银色不协调的灰色绦带,能看清微扬的嘴角和温暖的眼神.我咽了口吐沫,转过头去向两边张望,再回过头来,发现那不是因为雪地而产生的幻觉.来人还是坚定的一步步走着,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不敢移开眼光,终于眼睛被风辣的一片模糊,可我还是不敢眨眼睛直到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在冰凉的手背上.
      他温和的笑笑,眼睛里面是冬天温暖而不灼人的阳光,抹掉我的眼泪, “不冷么?”
      我万没想到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有些愣的随着他的眼光低头去看我的手,随即就面红耳赤---我的手上死死的捏着刚才的那个雪球,指尖全红透了,还不时的有雪水从指缝中往下淌.我松了手,雪球就噗的一声落在雪地里和它们混为了一体,在雪地里站久了还真有些冷, 我吸了吸鼻子,”你好了?.”
      他笑而不语,只是拉过我快没知觉的手,”走吧.回家.”
      据说一个人在茫茫的雪地上会因为缺少参照物而患上暂时性的失明,而现在我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前面的人后面, 任凭温暖的温度一点点的让冰冷的手指恢复知觉,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很想在这个大雪初霁的冬天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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