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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暗涌(下) ...

  •   过了两天,我把那些书大略翻了,让伊尔哈叫人套了车子,上街去采买些做茶要用的器具。伊尔哈准备的并不顺利,说是不管是哪儿的丫头,这会儿要做什么都得经过冰倩的同意。我笑了笑对她说这冰倩做事情还真是认真,刚巧省的我去烦那些偷鸡摸狗混时间的嬷嬷丫头。然而心里却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烦。

      北京的内城皆为皇宫贵族的住所和八旗驻兵,买卖的地方也有些,然而都没有正阳门外大街到大栅栏那一路的货好。
      出了正阳门就热闹了起来,老字号的商铺店肆挤挤嚷嚷的,一个挨着一个,要买茶具自然也不难。
      正在心里盘算着选家上等的店铺就见前面一家店铺原木清漆的匾额,上刻“嘉木居”店门不算宽阔却打理的精致细雅,门厅里是一张大木桩,周边围了些小木桩,颇有野趣。
      茶经上说了,茶是南方的嘉木。
      我示意伊尔哈停车,跟着我走进店里。

      店里没有伙计,只有个青年男子在品茶,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望着对面的门楼,我好奇心起,回头去看,只见对面倒是一出三层的楼房,三七开间,倒也气派,再看那匾额,“怡红院”,心里暗笑,看来这茶客还是个风流公子。想着回过头来,想让伊尔哈问问老板在不在,这小妮子的脸却红的跟烧开了的铜壶似的,想来是看了怡红院的条件反射了。只好摇摇头,自己问,“请问老板可在?”
      喝茶的放下茶杯,“在下正是。”说着,倒了两杯茶,指了指木桩凳子道,“夫人要买茶具还是茶叶,或是茶图茶点?”
      我让伊尔哈把单子上列的东西给他看了,这人倒是麻利,每一会儿功夫便包好递给了伊尔哈。
      我坐在门厅看对面青楼,生出好几分好奇来。只是现在日照当空,门前并不热闹,几个龟奴都倚着门板打瞌睡说闲话。
      “桃夭。”老板晃晃茶杯漫不经心道。
      “什么?”
      “桃夭。怡红院的头牌。京城如今最红的名妓。可惜卖艺不卖身。歌如黄莺舞如飞燕。真真是,五陵少年争缠头,血色罗裙翻酒污。”老板眯着眼睛,指甲轻轻敲着茶几,发出笃笃的脆响。
      “你可见过?说的倒挺传神。”我笑道。
      “见与不见可有区别?我只听的丝竹之声入耳,便肉食无味。何须再花那冤枉银子?”老板侧头笑道。
      我微笑不语,带着伊尔哈辞别了老板。好奇心却被这老板成功的挑起来——过两天一定找个机会溜进去看看。

      “伊尔哈,你去把买来的茶铫用粥汁煮两次,把我从前用的那个孔雀翎的羽扇找来,再把那三角石灰木风炉架好。全部搁在我房里。格格我要洗手做羹汤了。”
      伊尔哈伺候着我换了丝棉的常服,我一边卷袖子一边道。
      “格格要煎茶让奴婢来就好,哪儿用得着您亲自来。”她端了洗手的铜蛊来,笑道。
      “当然要亲手做。这煎茶啊,不仅是锻炼身体还怡情悦性呢。”其实还有一样我没有告诉她,本福晋要证明一下自己并不是小白,旁人能做好的我也可以。
      伊尔哈没有说错,煎茶确实是个苦力活。要保持风炉的温度和火候,手中的扇子一刻也不能停,还得看着炉子里的水,泛了沫得撇去,冒了泡舀出一两芍,防止水沸腾出来。虽说是冬天,可是坐在炉子边上不停的扇扇子还是热的我直冒汗,可又不能松了手去抹,伊尔哈又被我支走去准备做茶点的原料,只能自己抬了胳膊去擦,可总也擦不到,弄的心烦意乱。

      更烦的是外面哗啦一声,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接着是女人高八度的声音,“你什么东西!仗着你们家主子是福晋就可以巧取豪夺作威作福了?这府上也得有个公理!”
      我很想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炉子上不能停,只好继续听着。
      “冰倩姐,伊尔哈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怎么巧取豪夺作威作福了?还望姐姐明示。”
      “哼,晒在那儿的乌金炭可是你的?这青田窑的茶盏又可是你的?你想取就取想用就用。可问过一声了?”
      伊尔哈半天没有说话,然而冰倩却悲悲切切哭了起来,“合着你们全都抱成团欺生就是了。我本也就是个苦命的。到这儿来,不过也就是专给你们作践踮脚来了,可连良妃娘娘都没让我干过这么苦的活!”
      “冰倩姐,你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你左一个良妃娘娘又一个良妃娘娘,到底谁是你主子?宫里的规矩我不知道,可这府里,主子就是贝勒爷和福晋。有的人费尽心思想成半个主子也不看看自己的道行够不够!”
      我笑得捏着扇子的手一颤,这个伊尔哈,没想到吵起架来还真有两把刷子。锅里又开始咕嘟咕嘟的冒鱼眼泡泡,我忙敛了心思用心撇水。两芍水还没出茶铫,那边又平平怦怦的响起来了,却没人说话,其间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咒骂声。这会儿我是明白了,两位淑女搞不好练起把式来了。这还了得,忙提高声音喊道,“伊尔哈,进来帮我抹把汗,快点儿。”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伊尔哈进来用帕子给我揩了脸,我抬头看她,发髻散乱,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抓痕,指甲逢里还有黑糊糊的泥巴,一脸愤恨未消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伊尔哈,你太丢人了。打架不是这样打的。下次格格我来给你做个示范。你看人家江湖上的侠女哪个不是一身白衣以一敌十?一场打斗下来,连裙摆都不皱一下。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格格,你还笑!那个冰倩明明就是处心积虑要欺负你。你看她那个样子,除了往书房跑还有什么?一会儿是要给贝勒爷送茶,一会儿是磨墨,要不就是去说帐簿上的事情。哪次不得磨磨蹭蹭在里面呆上个一天半天的?指使起下面的人来,捏着款儿,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她可是要爬到您的头上来了!”
      “来来来,帮忙扇扇扇子,格格我实在是腰酸背痛的了。”我站起来,伸个懒腰打开门,让新鲜的阳光和冷冽的空气降低房间里面越来越高的温度。
      “可我现在还是这一府的福晋不是?好了,你去请贝勒爷来,就说我有好东西请他。”

      白色的茶,白色的宣窑瓷盏。
      “左思有诗云,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有姊字蕙芳,眉目灿如画。驰骛翔园林,果下皆生摘。。。脂腻漫白袖,烟熏染阿锡。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1)没想到我家也有个纨素,可惜我一直没发现啊,可惜可惜。。。”老八一跨进门来就说了一大套古诗,说的我晕乎乎的直直的看着他竟然忘了让他坐下来喝茶。
      “这是哪本书里的?我怎么没看过?”老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道。
      伊尔哈正伺候着老八用茶漱口——然后再喝,才能品出茶水真正的味道来。
      “揆叙也真是惨,好端端的茶书全被你扫荡了来。我给他找了这么个犯魔怔的徒弟,真是对他不住。”他笑着用银茶匙搅了搅茶水,让香味散出来,道。
      说到揆叙,现在想起他来真有些心虚,然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可上一次激烈的反应却让我一直都摸不着头脑,所以我只是微笑不语。
      “冰倩刚才去找我。”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搅茶。其实现在那茶已经可以喝了,再放恐怕就凉了。但是我很想知道她去说了什么,“哦?”
      “她说,想让庄子上岁入的方式改一改,可以增加不少进项。”
      我放下茶盏,问道,“她是让你来跟我说,还是对你说?”
      他突然轻声笑了,拉过我,抵着我的额头问道,“这有区别么?”
      我挣脱了他令人迷糊的怀抱,看着他,道,“有。若是让你来跟我说,我倒是惶恐我有什么做的让她如此记挂,以致于不能当面跟我说话?若是对你说,这府里庄子田产的支出一向是我管着的,她难道不知道?”看着老八笑了笑要说话,我又道,“还有一句,她若是要找你去说什么私房话大可以不必要拿着府里的事情做幌子。她要什么大可以直说了,我也懒得跟她斗心思。”
      老八笑了笑,道,“只是说句话而已,你愿意就办了,不愿意也不指着省出来的这两个钱。怎么倒引出这么大一套话来。不过,她今儿哭哭啼啼,问她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恍惚听得和伊尔哈有些龌龊。虽说只是丫头间的事情,你也要管着点,毕竟她是额娘送来的,失了体面额娘那儿也难堪。”
      这一句话说的我心口的火气腾腾的往上冒,“你额娘。你额娘!碍着你额娘我处处被她掣肘,碍着你额娘她说什么做什么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可她现在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你额娘,我倒是不明白了,你额娘可是看不得我过安生日子?总要弄些不咸不淡的话来让我听听,给个不咸不淡的人来让我消受消受?”
      “你这话说的我倒是不明白了。”他敛了笑站起来道,“合着你话里的意思是我额娘让她来搅的你不得安生了?你可记得她是怎么来的?两个月大的孩子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难道不该找个人来照顾你?你怎么总要曲解我额娘的意思?”他沉着脸没有再往下说。
      但这几句话却把心里本已沉寂了很久的遗憾重新勾了起来,“曲解!你自然向着她。可是,丢了孩子我自己不难受?你额娘可问过我一句?她弄来个人是为了照顾我还是照顾你?”我突然觉得原来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说清楚的,有些你以为他早就清楚的事情实际上他却并不清楚。我觉得很累,没有了说话的欲望。我有点木的拉开房门,机械的道,“我累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雪花被北风卷进房间里,粘在我的脸上,北方的冬天早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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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左思的《娇女诗》: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晰。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 。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其姊字惠芳,面目 如画。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玩弄媚颊间,剧兼机杼役。从容好赵舞,延袖像飞翮。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顾眄屏风画,如见已指摘。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颐。驰骛翔园林,菓下皆生摘。红葩棳紫蒂,萍实骤抵掷。贪华风雨中,倏忽数百适。务蹑霜雪戏,重綦常累积。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槅。翰墨戢闲按,相与数离逖。动为垆钲屈,屣履任之适。止为荼菽剧,吹嘘对鼎。脂腻漫白袖,烟熏染阿锡。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
      说的是我家的宝贝女儿,皮肤白皙娇嫩。小的名叫纨素,长着雪白的牙齿,长长的鬓发遮住了眉,两只小耳朵巧似碧玉。一大早就开始梳妆打扮,黑黑的眉毛像是扫帚扫过留下的痕迹,浓浓的朱红,让这个黄嘴小丫头红嫩的嘴唇显得更加红润。她不光长得好看,也很有学习天赋,在篆刻上,她只是随便碰了碰便有了出我所料的收获,她写得字也让人爱不释手,爱读书也每有收获。纨素的姐姐叫惠芳,长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似的,她喜欢化着淡妆,坐在楼上发呆,纺纱时常常照着镜子就忘了手上的活。她舞蹈上很有天赋,往往能将舞蹈与音乐融为一体。两个孩子很爱学习,书本都被他们翻烂了;也很调皮,果子还没熟就给摘了下来;当然,也很浪漫,常常为了喜欢的花朵,就是刮风下雨了也不回家避一避,还喜欢在雨雪中戏耍。更有意思的是,她们很有小资生活情调,喜欢生火煮茶,这个时候总是对着茶鼎吹火,弄得满脸烟灰、泪流满面。
      左思这个人长的很对不起人民群众,所以没有潘安那样的免费水果吃,但是这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这首诗特别的可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暗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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