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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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相见。
再见，却已成陌路人。
《2》
那年，熊熊的大火烧尽了整个村庄，映红了天，黑夜亮如白昼。
我瑟缩在村尾的大树下，睁睁地望着这一切，泪簌簌地落了满地，再声嘶力竭地呼喊也唤不来爹娘的回应。
“还不走！”
身后那声低吼，划破了慌乱的世界，我痴痴地转头，火红的光在他身后燃起，看不清脸。
不待我开口，他已拖着我飞跑出火海，几百米开外他气喘地说:“可要跟我？”
《3》
十五岁那年，他拉着我的手进了穆府。
很大的宅院里粉色桃花开了满园，石子小路交错其间。拽着裙子的手浸满了汗水。
我抬头望着程启，看着他略带笑容的脸再挪不开步子。
手从他手心滑落，春风阵阵，吹得湿了汗的手沁心的凉，直抵心头。
“怎么了？”程启转过头来，“可有哪里不适？”
我摇摇头，“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微皱起眉，一会便又舒展开来，笑说:“簌簌，等我三年，我一定来接你。”笑从他嘴角荡开，眩晕了我的世界。
我想，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子，会像他当初带我离开火场一样带我远离这世俗的繁杂，过我们的素人生活。
心里只要还有念想，便不会害怕危险。
所以我点了头，跟在他身后见到了穆府的大少爷穆安。
他坐在西苑的清风亭里，四周白纱在风里飞扬，他轻轻吹了吹杯里的茶，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继而又低头轻饮起来，赞道:“这是最新进贡的新茶，定是你未曾喝过的好茶，尝尝？”
程启轻笑出声，“今儿我可没你这闲情。”说着拉起我的手走上前去，“这是簌簌，以后还劳烦你多照顾。”
他终是抬起头来正正地看了我，嬉笑道:“我道是谁呢，看着面生还以为是府里新来的丫头…”说着转过头去看程启，“怎的？就这丫头也能占了你心头那块位置？”
那一刻，心忽地痛极，只因我卑微的身份配不上眼前这高贵的官家公子么？
一双手却环住我的肩，把我紧抱在双臂里，“簌簌不同于别的女子，你不可这样说她！我的心小，装着她一人便足矣。”
我一愣，抬头看他，正对上他满满的笑意，那样温暖。
《4》
程启走后，穆安拿了些新衣给我，冷冷地说:“把这些换下，此后你便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簌簌。”
我紧拽着衣服，抬头道:“簌簌就是簌簌，不是别人！”
“是吗？”他转过头来看我，带着抹戏虐的笑意，“就你这样一个乡野丫头能帮程启多少？在外那两年若不是有他护着你你能这样安然的活到今日？一个累赘本就不该留着！”
我气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两年经常招人暗杀，我知道他们要杀的是程启，可因为我跟着让他多了个顾虑，因而受了不少伤…可，在他眼里，我真的是个累赘？
在他看来，我也是如此的无用么？
忽地，一只手拂过脸颊，那刺骨的冰冷让我一怔，连忙后退一步狠狠地看他:“你要如何？”
他看了看沾在手指上的泪，甩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你不该是他无用的存在。”
《5》
不知是因了他那些话，还是真的怕自己成为程启的累赘，我开始每日学琴习舞，三年下来虽不精湛，却也算得上京都城里独一无二的。
“学的到是快。”穆安轻摇纸扇立在面前。
我并未看他，手下余音袅袅，一曲“长相思”盘旋于空中。“程启近来可好？他走这三年也不曾来看我。”
“不过也是花天酒地的生活，怎会不好。“他说得满是笑意。
心忽地一紧，手下一乱，原本怅然的琴音顿时杂乱，难以入耳。
我抬起头来，紧皱着眉，“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许你这样诬赖他！”
“你可知他是何身份？你以为真是那白面书生？”他走上前来，抬起手捏住我下巴凑上来细细地看我，从他闪烁的眸子里我看到了自己愤怒的脸。
我冷冷道:“他是何身份都与我不相干，我爱的是他的人而并非他身后的那些！”
他松了手，大笑起来，“好一份绵长的爱情！”随即转过身去便不再言语。
许久，方才叹气道:“他乃当今大太子，因母妃失宠被打入冷宫，其他皇子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他，逃出皇宫那日正巧遇上了你…如今皇上是三皇子程珉，这暴君欺压百姓，沉迷酒色，不理朝政…”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忽地站起来，衣群带翻了桌上的清茶。
“他秋后起军，今日…定会来看你。”
《6》
南苑里满池的荷花争香斗艳，彩蝶翩翩舞于其间，落日的余晖照得水面波光粼粼，似镀了金。
“簌簌。” 我回头，却是那一身熟悉的青衫，墨一般的黑发在风里飘飞。
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程启，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我跑上前去抱住他，紧紧地抱着，生怕这一切仅是梦醒后的幻觉。
他笑着为我擦干脸上的泪水，“怎么了这是？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怎么哭了呢？”
我把头钻进他脖颈里，是他的味道，一直不变的青草香。
“你瘦了，簌簌。”他轻抚我的头，声音是一贯的温柔。
夜里，程启和穆安在房中商讨起军之事，夜已过半，云稀月明，却仍见他们房中灯火通亮，便去厨房煮了两碗银耳汤，走到门口，听得里面争论声渐大。
“就你那几万人根本攻不到京都！”
“那要如何？我不能再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疾苦一生！”程启厉声道。
“你了解程珉的性子…”
“不行！我绝不能伤簌簌分毫！”
“难道儿女情长竟比万千百姓重要？”
“我不会让簌簌去的！那程珉是什么人你也知道，簌簌去了还能安全吗！”
“你走这三年我已教得他书画歌舞，自能讨得皇上关心…”
“够了！”程启喝道，“我不准你伤她！她从来就不是我的棋子，而是那个要陪我安老的女子，我承诺过她！”
门开了，世界却仿佛静止了。
“簌簌。”程启惊讶地望着我，手足无措地站着，身后的穆安紧皱着眉没有开口。
我浅笑，痛却在心底一点点蔓延，“我来给你们送夜霄…都快凉了，快吃吧。”说着我走进屋里把汤端给他们，“快吃吧，我亲手做的，快尝尝看。”
“簌簌…”
“我明白。”我打住他，生怕他再多说一句亏欠的话泪会忍不住淌下。
我明白，在你带我来穆府的那日，穆安的那一席话我便听出了端倪，所以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当初那个处处受你疼护的簌簌。
我知道，我不会是你无用的存在。
《7》
七日后，我的生辰。
那天，余晖刚尽，哗啦啦地下了场很突然的雨，天边黑压压一片，霎时暗了下来。
“这雨来得好突然。”程启起身走至廊前，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的愁容。
“怎么了？”我走上前去，看着那大颗大颗的雨如石子般砸下来，打得地面“当当”直响，听得人心里直发凉。
“今年旱涝无常，怕是得闹饥荒了。”穆安沉着脸望着黑暗的天际，一阵叹息。
“那…三日后我进宫吧…”
“什么？”程启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嘴角轻轻地抽搐着，“你疯了吗簌簌！我绝不同意！”说着他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穆安说的没错，我去的话更有把握，而且我们可以不用牺牲那么多…”
“够了！”他打住我，拂袖而去。
“穆安…”我转过身去看他，“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摇摇头上前把我拥在怀里，心莫名一紧，仿似漏跳了一拍。抬手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双手终是无力地垂下，深深地把头埋进他双臂里。
“穆安，是他给了我第二生命，无论是何危险，哪怕是死，我也甘心为他去做…”心阵阵的刺痛，让人难以呼吸。
“苦了你了…”
我端了壶酒轻轻推开了程启的房门，他颓然的坐在书桌前，纸张散了满地。
我走过去捡起，一张张纸上却只简单的写了两个字:簌簌。
我轻笑出声，道:“何必如此，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
他抬起头来，竟是满脸的泪，“簌簌，我怎可…怎可把你送给别人…我怎可…”
我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在桌前坐下，倒了满满的两杯酒，泪早已花了脸，“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说着我举杯一口饮尽，“簌簌我…只是一愿未了…在走之前，我可否，做一次你的新娘？”
心阵阵地痛着，在看到那些名字的时候，在看到他泪水的时候，在他说不让我受伤的时候…怪，只怪我们是不一样的身份，背负着不一样的责任，可我们，没权力拒绝使命。
他抬手轻抚我的脸，手那么暖，暖得心里仿似被射入了一道阳光，不再黑暗。
温润的唇轻轻覆上，紧闭的眼不敢睁开，那么多年的期盼，终是在这一刻，得以实现，哪怕是危险前的温柔，我也甘愿为之付诸一切。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我不悔。
《8》
进宫那日，是穆安陪我同去的。
程启把我送到门口，许久都未说话，只那么静静地看我。
末了，他才说:簌簌，我对不起你。
他说，簌簌，你等我。
一路上我与穆安都未说话，临到大殿前，他才忧忧地开口，“簌簌…别失了自己。”
我深深地望着他笑，然后转身进了大殿，在皇上及众大臣面前，舞了一曲“离江颂”，广袖飘飞，歌乐绵长。
曲终，皇上拍手赞道:“好舞姿！”说着走下台阶来在我面前停下，拉起我的手轻拍了拍，“可想留在宫中？”
我娇羞地低下头，“谢皇上恩宠。”
当天夜里皇上便来了我的清幽阁。
次日，我被册封为簌妃。
一月后，被太医诊出我已孕一月有余。我当即支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到黄昏，直到夜里皇上登门。
那夜，我留他在清幽阁。
《9》
三月后，程启军队直攻京都城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程珉着急，那样惊慌的样子看了让人忍不住心疼。
“皇上…”我远远地站着，生怕惊扰了他。
他转过身来，见着是我，浅浅的笑着迎上来，烦恼被深藏在身后，“簌簌怎么来了？有孕在身该多休息才是。”
“皇上…是在为程启起兵之事犯愁？”
“簌簌…我不是个好皇上…直到遇见你，我才惊觉自己当初犯了多大的过错…可是簌簌，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暴君，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暴君能从善治理天下…“
“我信你。”我抱住他，想给眼前这个处处疼护我的男子一些温暖，在他最烦忧的时刻，做一个嫔妃该做的，为他分忧。
见到程启时，他威风凛凛地带着兵马冲入大殿。
那些嫔妃大臣早已凭借各种理由逃离宫外，程珉并未阻拦，只道，我没能力守护这江山，也没权力让他们替我送葬。
整个大殿人去楼空。
我远远地望他，渐渐迷了眼，那么辛苦的等待终于盼得他来了。
他来接我了。
我走上前去，却被程珉紧紧抓住手，“簌簌，别过去，危险！”
我一愣，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该如何告诉他，从一开始，我便只是个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你用生命去疼护的簌簌。
还未开口，他已走上前来挡在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哽咽，“哥，我知道无论我再如何的解释和承诺你都不会原谅我这个弟弟，可是哥，我只有一个请求，放过簌簌，放过我们的孩子，放过我额娘。”
“孩子？”程启惊恐的看向我，看着我突起的小腹，脸瞬间铁青，“孩子？你说这是你们的孩子？” 他冷冷地看着我，声音是那样的愤怒，惊碎了我的梦。
“哥，簌簌她是个好人，不该卷入我们的纷争，孩子更是无辜的！”
“是吗？”他瞧着我从未挪过眼。 “
程启，你难道不信我？”我推开程珉走上前去，却被他一声喝住。
“别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他狠狠地看我，随即甩袖离去。
“程启！”追上去，脚上却像是灌满了铅，再抬不动步子，终是瘫软在地。
“簌簌...”程珉走上前来，紧紧抓着我的肩，生生的疼痛自肩头传来。“簌簌...难道你...一直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
肩被他摇晃得厉害，本就头疼如今越发的胀痛，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日日苦思如今看来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我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如今，他不信我...
《10》
醒来已是三日后。
穆安趴在床边睡着了，微闭的眼睛颤颤的跳动着，不知梦里，该是出现了怎样的生死别离。
我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却牵动到他扰了他的梦。
“簌簌...”他愣愣的看我，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簌簌你醒了！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我摇摇头，抬手轻抚过小腹，那个原本无辜的生命，那个我以为是我幸福的开始的孩子，却因为我的脆弱，那样生生的离开了，所留下的，是难以抚平的伤痛。
“陪我去走走吧，花园里的树叶该是都落尽了。”我掀开被子下床，穆安一路掺扶着我走出清幽阁，外边的的世界仿佛还是他原来的颜色，阳光暖暖的照下，清风阵阵袭来，落叶飘飞，乱了满世的浮华。
穆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我，低了头缓缓道：“程珉他...在寝宫中自缢了...”
拿着信的手忽然一颤，竟觉得这薄如翼的信重得无力承接。
打开，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他说，簌簌，我不怪你。簌簌，如有来生，愿得汝之心，共赴庶人闲淡安乐生活。
我浅浅的扬起嘴角，泪却簌簌地落了满地，惊起一片埃尘。
“穆安，或许我...不该来这...”
我转过头去，抓紧他的长衫把头深深地埋在他双臂间，“穆安，那孩子，是程启的...被太医诊出有孕那日，我留皇上在清幽阁过夜，酒里下了安眠的药...”
“穆安，他不信我！程启他不信我！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未曾给我...”
他紧紧抱住我，一如当时，在我最迷茫无助之际，远远的停留在身后。
“我信你！簌簌，我相信你！”他回答得那样坚定，毫无犹豫。
《11》
疼痛一点点蔓延，终至连床都起不来。
在我的相逼之下，太医才战战兢兢的说，如能好好调养，还有一个月时日。
好好...调养？如是说，我已是活不成的人了。
我浅浅的笑了，望向穆安，“穆安，你说，我还能看到今年的雪么？”
“不准你瞎说！”他坐下来抬手堵住我的嘴，“簌簌不是别人！怎可那样轻易离开！”
我笑，心却不比哭还痛，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穆安，太阳快落山连吧，带我去看看。”我抬眼看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外边凉，等你好了我们再去。”
“不，穆安，带我去看看...”我抓紧他的衣袖苦苦哀求，他终是依了我。
外面好亮，暖暖的余晖直射入心底，一如那时，苦盼三年后他的归来，站在余晖里，周身闪着金光，那样遥不可及。
缓缓闭了眼，不想再醒来。
如此也好吧，在个暖阳的日子里，安详的离开。
次日，漫天的飞雪飘然而至。
来得那样突然，大雪覆盖了金碧辉煌的宫廷，一切闲静下来。
清幽阁里，安静的院落积了厚厚的雪，一人在站着，紧握的拳颤颤的抖着，两行清泪在风雪里渐渐凝固。
而另一人早已跪倒在地，雪落了满身，浸湿了身上的青衫，满脸的泪早已冻结成冰，嘴里却叨叨的念着：“簌簌...簌簌...”
大雪覆盖了一切，包括那些悲戚的过往，一同被冰封在寒冷的风雪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