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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此间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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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霁,竹林苍翠。
漫道泥泞,车马徐徐,轱辘行走,溅一尾泥巴,些许甩到马车后壁上,昏黄斑点。
赵子衿坐在车辕上持马,依旧罩着黑斗篷,顾恽靠在车壁上,一手是精巧的茶叶末釉细胎酒壶,另一只手上,赫然是个……干巴巴的烧饼。
他啃了一口,立刻就灌了口酒,吃不吃喝不喝的,噘着笑意慢丝条理的嚼,赵子衿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又在喝酒,鼻尖盈盈,若有似无的醪糟香气。
赵子衿眉头就蹙了细微,他这虚弱体质,就该青菜稀粥的养着,这酒鬼却十分不知好赖,到过的地方酒水尝遍不说,觉得爽口了,还得捎上几坛子。
赵子衿没少偷偷倒他的酒,可耐不住囊中有银票,打哪买哪,没完没了。
猛觉顾恽欺身上来,一把掀了他头顶的帽子,赵子衿立刻就伸手去捂,顾恽也是眼疾手快,飞快将手里缺了个豁的烧饼往他手里一塞,一屁股靠着他坐下了。
“我的王爷,天都放晴了,也该掀开见见光了吧。”他唇上沾了酒水,有些浅淡的光泽,抿嘴笑着打趣,面容俊秀温柔,说罢壶嘴就往上送。
赵子衿将烧饼拿下来,挑起胸前白色的发丝,一脸凝重:“阿恽,这样太惹人注目了,我觉得不妥。”
“你这么英俊潇洒,惹人注目是应该的,况且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顾恽笑着拍马屁,轻松的要命。
“你别没个正形,我和你说正事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喜色的,心上人夸自己俊,没人不受用。
顾恽放下一条腿,挂在车辕上随车晃,一只曲着,胳膊搭在上面,颇有些浪迹天涯的游侠气质,酒壶朝赵子衿一敬,眼神宁静:“子衿,我是认真的。”
赵子衿一愣,“遮了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该知道。”
顾恽敛了笑意,掠他一抹白发,很快拂开,上移着贴在他侧脸,与他对视,十分认真道:“子衿,我喜欢你光明正大在人群里来去的模样,就像你我初见的时候。别总为了我委屈自己,我……”
他语气轻轻的,却一字一字敲在了赵子衿心坎上:“我总不会离开你的,我放心不下你。”
赵子衿目光一晃,心神激荡,就这么个人,和别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可说出来的话,总是能戳到他心底最软那块地界上去。
他微微摇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只消一扭头,就能在他指尖印下一吻。眼底的疑虑消去,笑意才铺开,耳朵忽然一抖,却是一声细微到寻常高手都察觉不到的调子。
咕——
赵子衿眼底一抹刀光似的敛光划过,极淡的杀气从眼角泻出毫末,手腕一翻,运劲将烧饼朝左前方第三颗桦树茂密的枝叶里掷出去。
烧饼化作一道褐色的幻影,在空中高速旋转,带着强劲的内力,唰一下破叶而入。
“啊——”就听一声怪异的哀叫,窸窸窣窣,接着叶丛里掉出褚煌色一团来,半空中乱七八糟的晃,啪一声摔在了昨日刚下过暴雨的泥水地里,嵌入一二寸。
顾恽觉得那声叫唤有些耳熟,泥巴里那人猛弹起头,秋风扫落叶似的甩开了,一边呸呸个不停。
饶是那人脸被泥巴糊的比唱戏的还严实,顾恽还是认出他了。
不正是昨夜庙里那个救完美人撒腿就跑的英雄么。
泥猴撑起一身狼藉,抹了把脸,看不清表情是否愤愤,指着赵子衿义愤填膺的说:“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偷袭我?”
赵子衿漠然的盯着他,手心在马鞭上轻轻摩尼,冷声道:“阁下鬼鬼祟祟的躲在树上干什么?”
“我……”,一头泥巴的少年似乎要争辩,却突然萎靡下去,弓着肩膀捂住腹部,十分痛苦的哼了一声。
咕……这次的动静更清晰了。
赵子衿冷眼旁观,心里却已经了然,这小子,感情是饿懵了。
顾恽虽没听见,打圆场却还是需要他的,赵子衿这种爷……不说也罢,他举着酒壶比了个抱拳,笑道:“这位少侠,又见面了,友人以为是贼匪,不是有意冒犯,多有得罪了。”
少年抬起头,又抹了下淌下来的污水,姿势变为蹲着,捂着胃部,问道:“又?我与二位兄台何时见过么?”
他语气里的质问和不满已经完全不见了,忘了似的。
“昨日戌时城隍庙,有幸目睹少侠英雄救美的风采了,”顾恽笑的和气,“少侠捂着胸腹,是受伤了吗?”
亏得泥巴裹着,没叫对面二人看见自己发热的脸,少年很有些不好意思,刨刨鬓发,不想塞了一指甲缝泥浆,讪讪道:“不瞒二位兄台,在下没受伤,就是……就是……就是有些饿了。”
顾恽一愣,扭头去问赵子衿:“干粮……”
赵子衿面无表情的打断他:“最后一个,刚被我丢出去了。”
顾恽:……
——
碧溪潺潺,青烟缭缭。
顾恽捻着根木棍,在柴火里轻缓的拨,赵子衿和他比肩而坐,皆看向溪间。
挽着裤腿的少年举着削尖的木棍,利落往下一送,抬起时带了水花,末端就是一尾身子弯曲的鱼,尾巴不死心的摆动着。
他欢喜的看过来,十分不记仇的叫了两声:“顾大哥,赵大哥,够了吗?”
顾恽笑笑:“够了,不用抓了,来坐吧。”
说完和赵子衿对了个眼神,挤眉弄眼:这哪来的傻小子,也太单纯了,憨厚,耿直,偏偏武功还高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赵子衿没他这么忧国忧民,淡淡的低声道:“内力浑厚,招式大气,是名门大派子弟,来路不简单,初入江湖,经验全无。”
他对当今武林形式并不明晰,只能推出这么多。
这少年自报姓名,姓穆名成舟,在上一个茶棚里被偷了包袱,盘缠没了,饿了四天,看东西都重影。
赵子衿无视他,顾恽无语半晌,只能带他来捕鱼。
穆成舟跑回来,将洗净的鱼依葫芦画瓢的穿上木枝,搭在木岔上烤,笑盈盈的看着顾恽,道:“顾大哥,你们是赶去给云老楼主拜寿的么”
顾恽笑道:“不是,我们路过,但如果有时间,会上门拜访,你呢?”
“我去拜见老英雄,顺便找子午十三针聂前辈求副方子。”穆成舟有问必答。
赵子衿抬眼一瞥,“你认识聂钏?”
穆成舟一直极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这人异样的发色上,一直不敢看他,这会听他问话,视线就不受控制了,带些惊讶,答道:“幼时见过聂前辈一面,就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赵子衿没什么表情,只道:“我二人能与穆公子同行么?”
穆成舟毫无心机,眼睛蹭的发亮:“再好不过了。”
他心里自由如意算盘,这人武功修为高的吓人,要是愿意指点自己一二,那就太好了,要是不愿意,交两个朋友,也是不亦乐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