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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方有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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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啊。手指抓榻沿抓到出血,牙关咬着被子松了又紧,脸上身上的热汗已经变成冷汗。柔荑觉得自己要死了。她看不到自己流了多少血,可是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和精神在不断流失。为什么,你还不出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肚子里一阵搅动,下半身被撕裂的剧痛再次传开,咬着被子的牙一使劲,一股热流从下身喷涌而出,肚子一下子空了,几乎撑破的地方骤然收了回去。轻松的感觉还来不及传到大脑,立刻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啼哭。完了。曾经流失的意识全部集中在脑海里,见到血泊里蠕动的那个小怪物,全部的感官只发出了一种情绪,恐惧。
那个,就是她生下的东西?是一个小孩,一个很普通的小孩。一身血渍淤青,和长长的脐带连在一起,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垃圾一样提着。他已经不哭了,也不呼吸,从生下来到死去,没有睁开过他的眼睛。
她惊恐地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下缩成一团,而人们看她的目光更加惊恐。昨天夜里,寂静的圣祠中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除了冲击了这个村寨的宁静,更冲击了人们的心灵。圣祠里,居然出现了婴儿?村民们迅速聚集到圣祠,圣祠的门被村民们强行打开,循着婴儿的哭声找到圣女的卧室。踹开门的村民们,看到肮脏凌乱的榻上衣衫褴褛的圣女、榻中央满身是血挥动四肢嚎哭的婴儿。
惊慌恐惧霎时感染了所有人,很快有一批村民冷静下来,然后开始愤怒、绝望。象征纯洁与希望、为他们带来福祉的圣女,竟然诞下了婴儿。立刻有人想起了十个月前那个被圣女放走的青年,原来不是神的意旨,是圣女的徇情。圣女闭关半年,是为了孕育这个婴儿。虽然说过谎,柔荑毕竟不是一个擅长圆谎的人。面对村民们的质问她无法否认,无从辩驳。
柔荑的父亲到处磕头求人,柔荑的母亲哭天抢地,柔荑的哥哥和村民争夺新生儿,柔荑却只能把自己抱成一团,任凭村民辱骂。“阿班、阿班!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你害了她、你害了她!”柔荑的姐姐悲愤地抓着阿班摇晃,阿班的家人过来把她推倒,阿班自己早已泣不成声。姐姐抱住柔荑:“你这么傻、你这么傻!”柔荑躲在姐姐的怀抱里,她一直在哭,只是这里太嘈杂别人听不到。
婴儿没捱到审判的结论定下就死了。一个多月后,其他山寨的人陆续赶来,柔荑就要被沉水而死。她被固定在竹匾上,由两个壮士扛到山脚下的河流。家人只有哥哥来送,阿班和其他许多村民跟着走到河边,她的侍者阿班要服侍她受死。
“圣女。”阿班抹着眼泪。柔荑难过地看着她,不想死的话早就说过了,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壮士抬着长方形竹匾的头和尾,阿班抱着竹匾的腰,一起送她到河水里。阿班一边哭,一边看着河水,她不敢看柔荑。竹匾被推到水里,在整个人被沉到水中之前,她拼命呼吸。水面下的手被塞进了似乎是刀柄,柔荑惊讶之余紧紧攥住了救命的刀柄。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阳光开始在水波中晃荡。
手腕上的绳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了,柔荑挣开绳子,双仍被固定在竹匾上,随水流越冲越远,越沉越深。终于落到水底,柔荑举起匕首狠狠劈开系在双脚的绳子。固然本身水性不错,在水下那么久,已经超越了柔荑的极限。求生的欲望促使柔荑不要放弃,拼命地斩断绳索。撑开笼子,挣扎着游向水面。
空气!柔荑用力呼吸这来之不易的空气,缺氧的头脑在空气滋养下渐渐清醒,恢复思考的能力。两旁是山壁,已经被冲离了她沉水的地方。竟然这样被她逃过一劫。柔荑放声大哭,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甚至在被行刑的日期之前,就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以减少对生命的依恋。可是,她居然不用死,居然不用死了!柔荑顺着水流往下游,只要找到一个上岸的地方,她就彻底脱离了死亡的威胁。
抓着水边的芦苇,使劲浑身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岸,筋疲力尽的柔荑倒在芦苇丛里喘息。阳光猛烈,晒得她眼前一片昏花,她闭上眼,眼前便全是那人的模样。括苍,等找到了他,一定要把自己受过的这些委屈,好好对他说。柔荑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草叶里,竟然想趁这个时间,好好睡去。实在太久太久,不曾这样轻松过。睡了不久,便被热醒,她从芦苇中爬起来,走到树下,身上的衣服竟然已经干了大半,她坐在树底,用手指一遍一遍梳理长发。
柔荑摘了些芦苇叶,编了双简易的草鞋,套在脚上。似乎怕洁白的脚背被晒黑,她又脱下草鞋,用芦苇叶将草鞋上的孔都编实了,才满意地穿着它上路。
螺子溪流向大河,而大河的下游就是“外面的世界”。她一直走,晚上睡在树上,白天不停赶路,走到自己都迷了路。柔荑曾经沿着螺子溪走了很久很久,虽然找到了大河,却没有找到其他的人类,但她对这个传说坚信不疑。已经到了她不认得的地方,也许意味着,离外面的世界近了。
皮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点,是各种蚊虫留下的痕迹。脚上的血浸透了草鞋,柔荑不得不停下来,采了些草药放在口里嚼碎,敷到磨破的脚底。想到括苍也许坐在这块石头上休息过,也许靠在这棵树下睡过,她的心里便充满了甜甜的想念。
柔荑听到一阵“汪汪”的声音,一只野狗站在树底下,嘶哑咧嘴瞪着她。柔荑抱着树干,低低地哭泣:“括苍,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你?”
“广源,腾兰王府。” 那是个地名,括苍就住在那里。柔荑兴奋地差点从树上跌下去。她紧紧抱着树,僵持了许久,那野狗才悻悻地离去。柔荑无力地倚着树,多么想见他,哪怕,给她一个梦。可惜,这些天,她梦过家人,梦过野兽,唯独没有梦过他。
傍晚的小河映着余晖,柔荑坐在树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树枝,嗒嗒滴着水,手中扬着半片芭蕉叶,当作扇子一般扇起来。
“就快到了,歇会儿吧。”树下传来一阵男人的声音。
柔荑赶紧提起头发,趴在树枝上向下望,从枝叶间,窥见了两个背着一大捆柴的男人一前一后从坡上下来。两个男人经过她所在的树,走到河边喝水、洗脸,根本没有发现树上的人儿。他们的装束简单,但和柔荑寨子里的人很不一样。一定是“外面”的人,柔荑暗自庆幸,看来她走对路了。
两个男人还坐在河边聊天,柔荑跳下地面,向他们走去:“喂!”男人吓了一跳,疑惑地面面相觑。柔荑笑着问:“你认识括苍吗?”樵夫摇摇头。柔荑蹙起了眉毛:“那你知道广源吗?”
一个樵夫道:“广源我是没去过,但是知道往北边走。姑娘,你要去广源?”
“是呀。”柔荑甜甜的笑容令樵夫眼花缭乱。
另一个樵夫赶紧站起来:“姑娘,你一个人走太危险,我跟你一起走吧。”
“我也去,我也去!”
寨子里的人从小就被告知不许到“外面”去,但柔荑觉得,“外面”的人并不像长老说的那样凶恶。至少这两位樵夫把她一路带到村子里,一点也没欺负她。
“你真的要去广源?”柔荑点头。
“那可远着呢。凭你这双腿,是走不到的。”柔荑不悦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水泡都绽开了的双脚。
“姑娘你去广源干什么?”“找人。括苍,你认识吗?”
“腾兰王括苍?”终于遇到一个认识括苍的人,柔荑兴奋地抓住他的手:“你能带我去找括苍吗?”
“你找王爷做什么?”柔荑卷着头发:“我、我想他。”
“想他?你认识他?”柔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笑得那么厉害。很可笑吗?她认真地回答:“我们是恋人。”还有,一个孩子。
那些人笑得更厉害了。柔荑的眼睛里盛不住委屈,推开那些嘲笑她的村民,跑出村外。
柔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所说的嗤之以鼻。后来,她再也不回答那个问题。她遇到一个买人头发的老婆婆,便将自己的头发剪下卖了,想起括苍也很喜欢她的这头长发,她又将卖给老婆婆的头发要回一束收藏起来。但那些村民没有骗她,广源,真的很远很远。她走了七天,听说至少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偶尔她可以遇到愿意带她一程的马车。
括苍怎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清凉山深处的寨子里,与她相遇?
柔荑越来越相信,那是一个奇迹,是女神赐给她的奇迹。
她躺在一堆货物的边上做了一个美梦,嘻嘻地笑出了声。脸上的芭蕉叶被人拿走,刺眼的阳光直射到她的脸上,她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脸。“梦见你情郎了?”青年男子问。
柔荑夺过他手里的芭蕉叶:“我睡得正香,你不该来打搅。”
青年男子说:“你睡得不安分,我怕你笑得从车上跌下去。”
柔荑挤在他的伞下,不自在地拿开青年从她后腰往下摸的手。青年丝毫没有顾忌,柔荑忍着气问:“还有多久可以到广源?”
青年嬉皮笑脸地说“不知道,我想走得慢一点。”
“快点,快点!”柔荑大叫,“你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