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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二十梦 水月天玉带林中挂 花气散公子叹无缘(一) ...

  •   却说宝钗赶来见黛玉那般模样,心头一酸,轻声唤道:“妹妹,妹妹。”黛玉听见是宝钗的声音,便睁眼转头看着宝钗,此时血迹已被拭去,只是仍目红眼肿,气息不继。黛玉慢慢说道:“宝姐姐,你还是来了。”又道:“姐姐扶我起身,我们坐着说会话儿,我躺着不受用。”宝钗便同紫鹃将黛玉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便倚在旁边。黛玉轻声道:“宝姐姐,颦儿怕是不行了,姐姐白疼惜了我一场。”说罢又漱了起来。宝钗忙用手捋这黛玉胸口道:“妹妹切莫说这样的话,你向来身子弱,养一养定是会好的,如何就又不行了?你再这般胡思乱想,我听了可会恼的。”黛玉摇头道:“我自己心里知道,这一次怕是再好不了了,姐姐也不用再劝我了。”歇了一会又道:“想着素日姐姐对我的好,我也不忍心离了姐姐而去。自我北来这些年,到了这里,寄人屋下,幸而有姐姐的温存照顾,又有姊妹们说笑取闹,我已是知足。临要走,我有一句心里话要同姐姐说,姐姐若真心疼爱颦儿,就一定要答应我。”宝钗便也滴下泪来道:“你只管说来,能不能,我也一定尽力去做便是。”黛玉道:“姐姐想必定是知道妹妹的心,我走了,没有别的什么事放不下,只有一件请姐姐定要依了我。我这几年来,常有心病,不为别人,却只为宝玉一人,如今我与他二人要阴阳相隔,不得终了,我去后,请姐姐务必要与宝玉好生相守着,同他一处,守着他,护着他,时时处处照顾着他些。他的脾性姐姐也是知道,如今家里又这样不好,我心想,只有姐姐一人可以保他周全。我平日见姐姐,姐姐待宝玉之心如何,我自是知道的。姐姐若应了我,我便去了也安心,此后我在那九泉之下也会感激姐姐,也不枉我们这一世好了一场。”宝钗听后道:“妹妹何苦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心你既是知道,宝玉的心妹妹难道却不知?谁人不知他心中一时一世从来都只有妹妹一人,妹妹心中也只又宝玉一人,妹妹若真心对宝玉好,就休要再说这样的话,好好保重身子,安心养好病,等宝兄弟回来才是。”黛玉听后忙喘气咳嗽起来,一头栽倒在宝钗怀中道:“我知道要姐姐这么做,甚是为难姐姐,但古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些话都是妹妹心头里的话,姐姐若不答应,那姐姐心中竟是没有我这个妹妹,平日里那些好话也都是哄妹妹的了。”说罢又一边喘着一边求道:“好姐姐,你应了我吧,好姐姐。”宝钗心内不下,见黛玉急的满脸的冷汗,便道:“既如此,我便应了妹妹便是。只是妹妹尚在一日,我便一日不会答应太太和妈妈的安排,妹妹安心养着吧,切不要再多忧思。”黛玉听后方笑着躺了下来。宝钗见黛玉渐渐安静下来,在边上直守到深夜,才起身去了。
      后几日,王夫人、凤姐、平儿、李纨一一都过来探视,宝钗、史湘云亦是日日来看,黛玉却时好时坏,时昏时醒,并无起色,心头口中只剩一丝游气不断,把个紫鹃哭的死去活来。至一日晚间,黛玉却又似缓过一些来,微微睁开眼,精神又增了好几分。紫鹃见后,心内甚喜,忙又喂汤送药,黛玉起了身,吃了几口,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心中大觉明朗了些。又见紫鹃在旁,便微微说道:“今日却是何日了?”紫鹃答道:“今夜正是中秋,一会儿我扶姑娘在那边坐下,把窗户打开赏月如何?”黛玉听后不答言,只一把攥住紫鹃的手道:“好妹妹,你服侍了我几年,莫不细心体贴,我心里感激你。你我虽是主仆之名,却又情同姊妹一般,我原想着我们两个总在一处,如今怕是不能够了。我若去了,妹妹便去求了太太放你出去,太太心软,必是会答应。我这些年多少积攒下了些银子,虽不很多,你拿了去,多少也不枉跟了我一场。”紫鹃听了早已泪如珍珠直下,说道:“姑娘认我为妹妹,对我好,我心中自是知道,只是如今姑娘说出这些话,让我听了甚是难受。”说罢又簌簌落泪。
      黛玉歇了一会,起身道:“紫鹃,你去取了剪子来。”紫鹃不解,忙道:“姑娘,你?”黛玉道:“你且去,我有用处。”说罢又喘作一团,紫鹃无法只得取了来。黛玉接过剪刀,用手捋了一缕头发,用剪刀奋力一剪,握住后递给紫鹃道:“妹妹,我的身子是清白的,我死后,千万让他们将我的身子火化了,化成灰后,随风散了。这几丝头发,你将它埋在我旧日的花冢下,这样我的魂也可有处可依了。”紫鹃哭着接了过来,用绢帕包好,收在衣中。黛玉又用手指着书桌道:“你扶我过去,研墨铺纸,我要用。”紫鹃扶了黛玉到桌前坐下,便研了墨铺了纸,黛玉提笔颤颤巍巍写了起来,一时写完塞入信封中,对紫鹃说道:“若宝玉一时回来,你将这封信交于他,其他的也不必多说。”紫鹃点点头亦是收了。黛玉又命紫鹃将她旧日写的东西一并拿了来,紫鹃取了来。黛玉因又命揭去灯罩,便向那火上一点,一把焚尽。紫鹃看着地上的余烬道:“姑娘这又是何苦呢?”黛玉稍稍休息后,又对紫鹃说道:“你同我到外面走走,这屋里闷的叫人心慌。”紫鹃便搀着黛玉出了屋来,二人来至院中,只见满院的竹影斑斑,月光如银,又一阵风过,吹的那满庭竹叶摩挲,沙沙作响。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清冷寂!黛玉在院中呆立良久,便又携着紫鹃出了潇湘馆,一路宵风清冷,草木萧疏,夜里无人,二人借着月光过了翠嶂径往怡红院行来,到了怡红院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铜锁凛然,院内漠漠无声,楼阁空落,再无往昔半点繁华。
      黛玉站了半日,也不说话,只看着那门庭发呆。紫鹃便道:“姑娘,走吧,这里风冷,我们别处逛逛去。”于是二人又往回走,过了沁芳闸桥,在水边亭子中坐下,黛玉想起往日与宝玉在这亭中一起读《会真记》,往日情景,历历在目,不禁心头一热,眼眶泛酸,却也无泪可下,心中只觉酸痛。便又起身往前走,见水边丝柳浮荡,落叶满地,又走了几步,便到了凹晶溪馆。紫鹃扶黛玉进入,来至旧时与湘云联诗的卷棚底下。黛玉想起湘云的憨顽情状,便淡然而笑,又想到那最后一句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心有所动,转头往水上一看,只见那天空一轮皓月,泻的水面月色盈池,荷影孤疏,兼得偶有风过,吹得水面波纹铺痕。黛玉便转身对紫鹃幽幽说道:“我这会子更觉冷了些,你回去取了我的披风来,我想在这墩子上坐着赏一赏那月色。”紫鹃听后道:“姑娘,这会儿园中无人,我不放心一人留在这里,不如我们回去院中赏月也是一样的。”黛玉淡淡笑道:“傻丫头,赏月自是临水才好,你只管去吧,我在这里坐着等你。”紫鹃无法,知道黛玉的脾气,只得扶黛玉坐下,便转身往回走去。没走几步,便听黛玉在身后唤她,就回过身来,看黛玉在月色下笑望着她,便也笑道:“姑娘还有什么事?”黛玉便道:“没有什么了,你去吧,天黑了,让你且慢着些走。”紫鹃笑着答应着,遂去了。黛玉见紫鹃已走远不见,便挣扎着起身走到水边,将腰中束着的丝带解了向那树枝上一挂,便缓缓下了水,默默往池中间行去。此时黛玉心中并无所想,每迈一步,便越觉释然,不多时水已及肩,再行一步,便整个没入了水中。此时那水面无声,只没入处起的一轮涟漪在月下荡开,正泛散复聚时,忽听一声鹤鸣打破了寂静,声音划过水面由远而来。又见一只鸟影,嘎然一声在月色中向上飞去。不多时,等那鸟去了,池水又复归于平静,水月无声,徒留几片残花浮在其旁,堪堪不语。黛玉已去,绛珠归天,好一似:夜冷凄凄情思逝,水月悠悠魂无踪,泪尽续以血,归去两无声。又有诗云:
      巫山半路惊残梦,
      镜花水月缘尽空。
      天愁人怨魂销去,
      月散花残心冷清。
      我为绛珠一哭!
      那边紫鹃快步回到潇湘馆,刚一进门,便隐隐听见有细细的奏乐之声从天上传来,心内只当是谁家中秋赏月奏乐助兴,便不理论,直跑进屋去。雪雁见紫鹃急急进门,也不见姑娘,便忙问紫鹃何事。紫鹃一边取了披风,一边向雪雁说了。雪雁一听,便也同紫鹃出了门,一路小跑着往水边赶来,及至到了凹晶溪馆,却不见黛玉踪影,紫鹃雪雁忙四下唤了几声“姑娘”,却不闻答声。紫鹃心内着急,忙欲四处去找,雪雁也急道:“如今园中只大奶奶处和栊翠庵中还有人住,不如我们去那里去找找如何?”紫鹃听后,便命雪雁自去庵中,自己一路跑至稻香村来找李纨,李纨只说不知姑娘来过,紫鹃慌道:“这可如何是好?”李纨道:“你快去庵中,我去唤了守夜的人来。”紫鹃便又离了稻香村,刚到了沁芳亭,便见雪雁迎面走来说:“姑娘并未去过庵里。”紫鹃一听心头一紧,心中大觉不好,一时又急又担心,不觉滚下泪来。不多时,府中下人们都来至园中打着灯笼四下寻找,找了半夜后,仍不见黛玉,李纨心想不好,忙又出园子来回王夫人。紫鹃便同雪雁又回到卷棚处,才发现那水边树枝上挂着黛玉的腰带,再往水中一望,只见黛玉衣服飘在水上,雪雁道:“莫非姑娘…”说罢也放声大哭了起来。紫鹃便朝水中唤了几声,仍是无任何回音。不多时,天已放亮,众下人下水将黛玉衣服打捞起,又在水中细细搜遍,却不见黛玉尸首。王夫人又命人再找了一整天,仍无所获。紫鹃守着黛玉衣服,直哭肿了双眼,袭人在边上安慰道:“想必林姑娘本不是这世间的凡人,定是被天上的神仙接走了,故而找不着尸首。”雪雁一听道:“是了,昨夜姐姐回来时,我听见天上有鼓乐吹打的声音,想那便是来接姑娘的。”紫鹃听后,心内想到这几年服侍黛玉,总见她又几分仙身之气,不与凡人同,看来真是天上神仙下凡也不定,想到此,才觉稍稍心安。
      话说宝玉同贾琏扶送贾母灵柩到金陵祖坟上安葬完,一日未歇,第二日便乘船北上,留下贾琏交办后事。中秋夜,宝玉所乘之船行到瓜州渡口,宝玉在船中睡着,梦中隐隐约约见黛玉入了船来,宝玉起身道:“妹妹怎么也到了这里?敢情是来接我来了?”黛玉也不答话,只说道:“你我尘缘已了,往日我所欠你的情债也都已偿还,从此后,你我二人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宝玉甚是不解,正欲再说话,黛玉便飘然去了。宝玉直唤道:“妹妹,妹妹!”喊时顿从梦中惊醒,醒后便觉心头剧痛,心内甚觉不安,心内笑道:“难不成是妹妹在都中有何难事?这可如何是好?”宝玉惊慌失措,神魂难定,再不能入睡,一时便又起来,忙催着那船工加紧行船。
      七八日后宝玉便回了家来,向贾政、王夫人请过安后便欲进园来看望黛玉,贾政、王夫人两人阻拦不住,只命袭人快快跟去,宝玉一路快步向园中行来,袭人在后面紧紧跟着说道:“二爷,二爷,你听我说。”宝玉直不听,仍是大步向前走着,袭人跟不上便只得道:“二爷,林姑娘不在园子里。”宝玉遂停住回身问道:“妹妹不在园子里那却是在何处?”袭人道:“林姑娘是不在园子里,林姑娘她,她去了。”宝玉忙道:“去了?去了哪里?”袭人道:“林姑娘死了。”宝玉一听,乍时一惊,怔怔半晌后道:“你又哄我,我走时妹妹还好着,如何我去了几日便死了?”袭人便道:“二爷若不信我的话,只去问太太去,太太总不会骗你的。”宝玉听后道:“我也不用去问太太,我自去园中看她便知。”说罢便转身一径进了园跑到潇湘馆来,一进大门,便见满径的落叶也无人打扫,一时到了黛玉房内,不见黛玉、紫鹃之人,连黛玉日常所用的东西也皆已不见。宝玉忙四下寻找,口内直喊道:“妹妹,妹妹!”及至都已看毕,见那各屋内都只剩下桌椅家具等再无他物,桌面上还落有尘灰。袭人一时赶来,见宝玉伏在黛玉床上,呜呜痛哭,便上前扶道:“二爷,林姑娘实已去了七八日了。”宝玉起身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妹妹就这么走了。紫鹃呢,你去把紫鹃叫来,我要问她!”袭人道:“紫鹃跟雪雁太太已放出府家去了。”宝玉道:“既这么说,你带我去找她,我要亲口问她林妹妹去哪里了。”袭人无法,只说道:“要去也不能这会儿去,眼看着天已晚了,不如明日命人将紫鹃唤进来再问可好?”宝玉道:“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你快去,去把她立等叫了来,我定要问问她。”袭人深知宝玉脾气,若一时不问个明白,他心里只怕不会安心,原想着让他缓一缓,如今怕是不行了,便这得找人将紫鹃、雪雁叫进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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