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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九梦 贾宝玉无奈扶灵去 王夫人趁机强说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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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探春远嫁、惜春出家离去后,这大观园内便又空落了两处。往日姑娘丫头们热闹嬉戏的场面,如今只剩下些残花败柳,凄凄落落,冷冷清清。黛玉自从贾母去后,又接连发生了那些悲凉之事,加上身体又大不如前,便极少再到园中走动,每日只待在潇湘馆内躺卧安歇,免不了日日惶思,夜夜惊梦。先时,宝钗虽已不住在园中,仍不忘不时派人来送药传信,这些日子为了薛蟠之事,便也许久没有了音信。幸好仍有宝玉、湘云不时过来说话,稍有排解。谁知没几日,史府便派人来将湘云接回去了,说是为湘云婚配之事,回去好与媒人相看。
湘云家去后,王夫人见园中如今大半空着,少有人打理,怕宝玉夜间害怕,又想如今宝玉身边丫鬟不比从前多了,恐一时照顾不周全,便打发宝玉搬出了园来,在自己屋中收拾出几间房来让宝玉袭人等住下。把宝玉留在自己身边,也好安心。宝玉先是不肯,无奈王夫人、贾政同时发话,只得从了。宝玉因又想让黛玉也搬出园同自己一处,王夫人便道:“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妹妹也是大人了,如何还能想着同小时候一般。我就是想着让你们避了嫌疑,才让你搬到我身边来,一是为了我们母子有个照应,二来也是为了保全你林妹妹的名誉。否则让家里的下人们看了,免不了无中生有,乱嚼舌头,像个什么话。放心,过些日子你林妹妹也必是要搬出来的,我另叫人收拾出几间屋子来,让你林妹妹她们住。”宝玉听王夫人这么说,便也不再理论,每日依旧进园找黛玉说话。
又过了几日,便有史家来人说:“史姑娘已被人相中,不日便要过门了。听说那姑爷是位姓卫的世家公子,模样、人品、家事都是极好的。”又说这史姑娘真是好福气。宝玉听后不免叹了气道:“我却并不为史妹妹高兴,可叹这天底下从此又要少了一位至清至净的好女儿了。好在这史妹妹嫁的也不是别人,那人我也认识,叫卫若兰,我们还一起吃过酒。终究也还是不错的。”袭人在旁边听后笑道:“既不错,到时宴席上你便多敬他们几杯酒。”宝玉道:“谁说我要去了?”袭人道:“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去了?你平时同你史妹妹那样的好,如何别人大婚之日,你却又不去呢,终究说不过去?”宝玉道:“我如今已是不知是该替她高兴呢还是不高兴,是幸呢还是不幸。你也知道,我是从不会说违心的话的,我若去了,一时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恼不得扫了大家的兴。所以,我索性还是不去的好。你若同太太去了,只把我和林妹妹的礼物带给她,说我们恭喜她便是了。”袭人听宝玉一说,倒不像是顽话,又说了几句,仍是不得扭转,便这得罢了。到了湘云喜事的哪一日,宝玉果真向王夫人称病不去,王夫人无法,便只得留宝玉在家中休息,命麝月、秋纹好生守着,自己同袭人过去贺礼。宝玉见王夫人等都去了,自己便偷偷溜进园子中来找黛玉说话。
过了几日,赵姨娘那边传来话,说薛大爷的官司已定了案,最终裁定是误伤人命,命被告赔些银子与原告作为补偿,便将薛大爷放了,大爷出了狱,此时正往家里赶呢。王夫人听后,自是欢喜,口中直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谁知,没几日那边又传来话,说薛蟠在半路上被人打死了,官府正在四处缉捕凶手。具体原委,原来是那原告家人不服判告,花钱雇了人在半道上将薛蟠截住,活活将其打死。所幸那群凶手只奔薛蟠一人,薛蝌等人并无损伤。王夫人听后,甚是惊诧,忙来至薛姨妈家中,刚一进门便见薛姨妈母女二人抱着薛蟠尸首放声痛哭。此时薛蝌回来将那前情细细说完,亦是簌簌落下泪来。薛姨妈哭道:“这是哪世做的孽呀,得了现报。平时总不听劝,如今送了性命,让我们母女可怎么活呀。”宝钗亦哭道:“这也是哥哥的命,是他自己做的孽!天意如此,如今又能如何呢,妈妈千万保重些。”此时王夫人见状忙也上前哭着相劝,便就扶起,宝琴亦是将宝钗扶了坐下。王夫人道:“终究人死不能复生,官府既是已四处拿人,必定会有个了断。如今是尽快办了蟠儿的后事才好。”宝钗、宝琴亦是相劝,薛姨妈才略止住了些。薛蝌忙去准备后事,那薛蟠的灵柩在家中停了七八日方也移送到铁槛寺安放不提。
再过了一月,薛姨妈便同宝钗商量着宝琴的婚事,宝琴道:“我却不急,只是哥哥不成家,我便也不会考虑。”宝钗亦说道:“琴妹妹说的也是,蝌儿和岫烟妹妹自是早订了婚,不如趁早把他们婚事先办了。一来为不让那边邢妹妹一直等着,而来我们家最近一直不顺也可冲冲喜。少不得夜长梦多。”薛姨妈听后甚觉有理,于是做主命人选了日子,薛蝌便将邢岫烟娶过了门来。那邢岫烟本是个温温顺顺之人,薛家如今虽大不如前,她过门后却没有半点埋怨,颇能安贫乐道,守分持家。同薛蝌过的和气,同薛姨妈、宝钗姊妹也是所处融洽。这些自是不在话下。
这边贾政、王夫人因想着贾府近些日子甚不太平,像是多事之秋,恐日后还有事端,便想着早些将贾母灵柩移送回南安葬。于是便叫来贾琏商量,又想着宝玉如今已是及冠之年,科考大比也还尚早,何不趁此机会让他同贾琏一道护送老太太灵柩回去。一来可当历练历练,二来尽一尽做孙子的孝道,也不枉老太太生前白疼他一场。于是又把宝玉唤来,同他说了。宝玉虽极不情愿离家,无奈却是为了老太太灵柩回去祖坟安葬之事,便只得答应。
临走前一日,宝玉来至潇湘馆来看黛玉,一进门见黛玉在床上侧躺着,见宝玉进来了,忙翻身起来,宝玉一看,忙道:“妹妹如何又哭了?”黛玉道:“何曾见我哭了?”宝玉道:“若未哭,如何双眼却红胀了起来,你看,那枕头面都打湿了一片了。”黛玉便道:“又没觉着有泪,如何就打湿了呢。”宝玉又转身问紫鹃道:“你家姑娘这几日可睡的安稳?”紫鹃答道:“何曾好生睡过。连着好几夜,一睡下就做恶梦,每每被吓醒便再也不能睡了。”宝玉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又转身走到黛玉床前道:“妹妹敢情是为我出门之事忧心?”黛玉道:“自打知道你要离家南去,我心里便一直不安生,直觉的整日整夜闹得慌。”宝玉遂安慰道:“妹妹放心,我这一去,快则一月,慢则两月我横竖便回了,妹妹在家好好养病,等我回来给妹妹带些南边的土物可好?”黛玉笑道:“多谢你费心,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便是不带也罢。”说罢便低头不语,滴下泪来,又转而轻声说道:“宝玉,你却竟可去不么?”宝玉忙上前替黛玉拭了泪说道:“我也是不想去,只是既为了给老太太扶灵,终究不能不去。也是不枉老太太生前疼惜了你我二人一场。”又道:“我这一去不但是为了我的心,也是为了妹妹的心。”黛玉听后如有所思道:“是了,为了老太太,必是要去才好。”说罢便怔怔不语,只坐着流泪。宝玉细语道:“好妹妹,好妹妹,快别哭了,你看你眼中都哭出血丝了。你若这般作践自己身子,我走的也不安心了。”黛玉听罢收住泪道:“没什么不安心的,你好生去吧,我便好好养着等你回来便是了。”宝玉听后方放下心来。两人又坐着说了半日话,不知不觉天已擦黑,宝玉起身说道:“妹妹歇着吧,又闹了你半日,累着了。我便去了,明日出发时我再来看妹妹。”说罢转身欲去,黛玉忙欲下床趿鞋,宝玉忙将黛玉按住道:“妹妹不用下来了,恐又头晕了。”说罢朝黛玉笑了笑便起身去了。黛玉见宝玉出了门,忙起身趿了鞋,直觉头脑发晕,晃动了一下,被紫鹃一把扶住,黛玉同紫鹃出了门来,及走到堂屋门前,黛玉倚着门,见宝玉已走到院中。宝玉回身看到黛玉,便笑了笑,每走几步,便又一回头。三四次回头后,只见转了一弯,便出了院门,消失不见,只剩几杆竹子在风中摇晃。
紫鹃扶了黛玉进来躺下,黛玉便咳了几声,忽“哇”的一声侧身吐了一口,紫鹃往痰盒中一看,只见内中淌着一滩鲜血,不禁失声大叫了一声,旋即哭了起来。又怕黛玉看见,趁黛玉不注意,忙将床帐掩了,一面又命雪雁将痰盒端出。黛玉躺在床上道:“紫鹃,你快拿水来我漱一漱,我口中又腥又甜的,很是难受。”紫鹃早端了茶来,紫鹃换了痰盒来,便扶黛玉起来漱了一回。及黛玉吃过药睡下,紫鹃便出了屋来,兀自坐在廊下捂着嘴抽泣了起来,一时无人劝说,泪流不止,直哭的面目红胀。
第二日,贾琏、宝玉大早便起来,同来至贾政、王夫人处请安。宝玉因又想着到黛玉那辞行,王夫人听后道:“又不是不再回来,这会子天这么早,你林妹妹恐还未起,何必又去打搅了你妹妹。快些跟你哥哥去吧,晚了就不赶趟了。”宝玉听后,只得作罢,便又留下话给袭人,便随贾琏去了。
这边黛玉四更天醒后,便一直不曾入睡,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不时还起身往窗外探看,过了半日,又问紫鹃什么时候了。紫鹃道:“天还早着呢,还没见亮,姑娘睡着吧,天亮了,我再叫姑娘。”黛玉遂安心躺下,仍是睡不着。又等了半日,及到天已大亮,仍不见宝玉来,便命紫鹃前去察看。紫鹃便来见了袭人,袭人便道:“二爷起了大早就走了。”又将宝玉留的话说与了紫鹃。紫鹃回来回黛玉道:“宝二爷清早就走了,留下话说走得急,不曾来同姑娘道别,让姑娘切莫担心,好生休养。”黛玉听后,便也不再相问,只默默躺下睡去了。
转眼已过了十日,那日下午黛玉在房中椅榻上躺着养神,门外忽隐隐约约传来两妇人说话之声,只听一人说道:“你听说了吗?”另一人道:“听说什么?”先时那人回道:“听说太太正找媒人给林姑娘说亲呢?”另一人道:“不是说是宝二爷么?这些年看着行景,我心想着他二人必是会成了,如何又有了这么一出了?”那人道:“那是老太太在时的话儿了,如今老太太死了,自然是由太太做主,想必是太太不愿意,于是才想着给林姑娘寻一人家。但又怕宝二爷不乐业,所以便趁着宝二爷不在家,才急着给林姑娘说亲。要说老太太若还在,也就是她老人家一句话,谁知老太太却一病去了,死时走得急,又不曾为他二人之事留下什么话。”另一人道:“便是留下话又能怎样,她两腿一伸闭了眼,还能把谁怎么着?这太太要是存心不依,留话没留话都是一样的。”那人道:“说的也是,只是这林姑娘也怪可怜的。打小没了爹娘,寄住在这里,同宝二爷又是自小一起长大,如今却是这门个结局。听人说,他二人之间早已有了男女之事了。”另一人道:“呸呸呸,别学人嚼舌头,仔细烂了嘴。”那人遂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那赵姨娘亲口说她撞见过,不过那婆娘嘴里从来没什么好话,我也不大信。”另一人道:“快走吧,别再嚼蛆了,恐人听见了。”那人道:“如今这园中都空了,哪里还有人会听见。”幸好那妇人走得快,又在墙外,隔得远,黛玉只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只当又是平日里那些闲话,虽有气愤,及紫鹃一劝,想想便也罢了。
原来宝黛二人之事,早有风言风语传入王夫人耳中,起初时也并不放在心上,后来渐渐听多了,便也将信将疑起来。宝玉离家去后,那赵姨娘心里想着宝玉有那玉护着,背后也不得再行蛊害了,又想着早年宝玉只为紫鹃一句顽话便成那样了,若林黛玉一时死了,岂不更是不得了么,便又打起黛玉的主意来。好一杀人诛心之计,偏这赵姨娘却能悟到此处。于是便趁着宝玉离家,有意无意便到王夫人耳边吹风。王夫人自是知道赵姨娘的为人,对她的话也并不在意,只一件事道让她起了警觉。却道是何事,原来是旧日在潇湘馆中宝玉与黛玉私下说话,忽被赵姨娘进了门来撞见,那赵姨娘便仍是拿此事添油加醋了一番说给王夫人听,说完后又道:“我却也是为了宝玉的名声着想,看那人二人的行景,我也着实惊了一惊,只怕二人已是有了那不才之事了。”王夫人见赵姨娘说话不知轻重,没好气道:“我自是相信他两个孩子不是那样的人,你去吧,以后也不许到处混说混道的,我自有理论。”赵姨娘听后,本为离间宝黛二人,如今却自讨了没趣儿,便只得悻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