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台上梦红楼》山水阳

20、第十梦 大明湖酒赏季夏荷 曲水亭茶访鬼市街（一）

　　话说宝玉、黛玉、宝钗等人回至客栈房中，众人商议着同去大明湖之事，忽听见门外有人来敲门。宝玉忙伏门道：“门外却是何人？”仔细一听却是店中的小二的声音，店小二隔着门说道：“方才有一人来客栈报信，说有一位姓‘来’的公子在大明湖中的亭子里摆了宴席，请二爷跟姑娘们晚上前去一叙。”宝玉隔着门道：“知道了。那送信的人可还在？”小二道：“那人留下话便去了。”宝玉道：“有劳了，你去吧。”店小二去后，宝玉对众人说道：“我来时已问过店里的伙计了，这家客栈实离大明湖并不远，出了门往西边胡同去，出胡同往北一拐三五十步便到湖边，不如立等就过去何如？。”宝钗道：“不可。这会子大白天的，外面人多事杂，我们女孩子家也不便出门。等天见黑了，我们再去不迟。”众人都道“是”。
　　至傍晚时刻，客栈老板又摆了晚饭来请宝玉等人，宝玉等因怕外人疑心，便都下了楼来装模作样敷衍着吃了两口，就都散了。及到掌灯时分，天黑初定，众人便悄悄下了楼来，因客栈闭门谢了客，此时看店伙计正伏在堂柜上打着盹儿。宝玉等见后，便都偷笑。众人轻脚细步挪出门外，便一溜烟穿过了胡同，再沿着石板道走了一个折回，便见眼前立着一青石云纹的大牌坊，牌楼上左右两边挂着一个大红的灯笼。借着微光，众人一看，果见“大明湖”三个大字嵌在上面。宝玉道：“果然，这里便是大明湖了，我们快些进去吧。”众人一边应道一边相互搀扶着移步进入。众人甫一进门来，便觉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宝玉道：“好浓的荷花香？早听说大明湖莲叶连天，荷花映日。只可惜这会子天黑，赏不得荷。”黛玉道：“独你这般絮叨，须知看色莫如闻香，不见其花，但闻其香，正如‘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样才有趣。”众人听他二人说话，都笑了。
　　众人沿湖边一路走来，四处无声，只听见湖水侵润湖岸，呢喃三声，又听见湖中荷叶丛里传来蛙声一片。众人因见夜气清凉，夜色如银，都道：“果然好夜色。只是来兄弟说在湖心亭等候，却不知这湖有多大，这亭子又在湖的哪一边。”众人正犯苦恼，都向湖中四下张望，湘云忽笑道：“你们快看，那湖中有一亭，亭内灯火映照，想必定是那里了。”众人听罢忙顺着湘云所指方位看去，果见有一四角小亭立在水上，檐角挂着灯笼，亭内点着灯火。都道：“定是了。”众人欣喜之余，便欲寻了舟来。正四下找着，忽见一人提灯迎面而来，那人走近来询问了几句，便道：“请随我来。”说罢众人便同他来至一湖阶处，阶下水上湾着一小舟，那人便跳将上去，等宝玉等上了船，那人便摇起桨，将船向亭处驶来。
　　时人在亭中望见湖上有一灯缓缓近来，便知必是宝玉等人无疑，便出亭行至水边立等。不多时，船已泊岸，众人纷纷上了岸来。一时招呼施礼已毕，便都进了亭来，亭中早备有酒菜，众人围桌坐定，至酒过一轮后，宝玉笑道：“古有诸葛孔明借得东风，今有来时人料事如神。”时人笑道：“哪里敢当料事如神！我不过是依循逻辑事理推断罢了，雕虫小技，又岂敢与圣人相提并论？”宝琴笑道：“若非料事如神，又何以知道我们定会来这济南城呢？”时人道：“这个不难，请听我慢慢说来。我只需确定一事便可知道诸位必来济南城无疑。”黛玉道：“何事？”时人道：“那便是：圣上南下，定会在济南府停船登岸。”宝钗道：“如何确定？”时人道：“当今圣上虽是满族血统，但亦同我们汉人一样，自幼习读圣人之书，读四书五经，学孔孟之道。尊师重道，敬重先贤，今日南行，最终目的地虽是江南，但既经过圣人故地，又岂有不登临膜拜之理？由此一点，便可确定。”湘云道：“那又如何断定皇上必会来济南城？”时人道：“至于皇上会否来至济南城，我亦是不能确定，但只要圣上驻船泊岸，再有我那一封书信，即便皇上不来，诸位见信后亦必前来相会。”宝玉笑道：“所道甚是有理。”宝钗道：“可见所谓‘料事如神’，也只不过是要能体会人之常情，设身处地替人一想便是了。”时人道：“此言甚是。不过还得需有譬如诸位之有情有义的朋友才行。”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时酒过三巡，时人便命人将另备好的饭盒端上桌来，道：“这一桌酒菜，对大家而言并不稀罕，如今我另外准备了几样小吃却是大家平日在都中所吃不到的。”说罢从盒中取出碗碟，指道：“这四样小吃，一曰黑面窝窝，一曰白面馍馍，再有一色配菜唤作八宝酱菜，另有一样甜粥名唤五香甜沫。此皆是济南当地特色土味，今日特特命人买了来，请各位品尝。”众人听罢，便就着酱菜，吃了面食，又喝了甜粥。都道：“此时此地这些本地特产真真必山珍海味更要难得。”时人笑道：“既是我引了众人前来，又岂能不尽这半分的‘地主之谊’。只是这特产也不白给你们吃，济南人评说事物好坏有方言道‘真赛’跟‘次毛’，‘真赛’即是褒，‘次毛’便是贬。如今我且出一上联，众人既吃了这四样小吃，还请诸位对出下联可好？”黛玉笑道：“我就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食，原来却是在这里等着考我们呢。”众人都笑。时人笑道：“且听我上联：咬口黑面窝窝，就碟八宝酱菜，可谓真赛。”众人听罢，沉思片刻，宝琴笑道：“我得了，请听：吃块白面馍馍，喝碗五香甜沫，不算次毛。”众人都道“好对”。湘云还有未吞咽的食物，鼓着腮帮子道：“我早想到了，只是我这嘴里被塞得满满的，竟没能先说出来。”说罢众人都看着湘云大笑。史湘云道：“不行，这一联却逗引出了我的诗兴来，不如趁此如水夜色，我们痛快吟诗可好？”时人道：“只作诗也无趣，我有一主意，你们看今夜月色似练，上下如银，不如我们月下赏荷，竟乘了小舟去到那荷叶丛中游荡一番何如？”宝玉道：“这个清雅有趣，在月下荷畔一边赏玩一边吟诵些现成的诗词，这大明湖上，古来贤人雅士吟诗作对的颇多，我们尽可搜寻写名言警句来吟诵。力有逮者，亦可自叹自咏，如此岂不美妙？”探春笑道：“宝哥哥是怕到时做不出好诗句来，便想着捡古人的熟句，也罢，也罢，竟依了你便是。”众人听罢都相视一笑，笑罢便一径复又上了船，那人用竹篙向那石阶上一点，船便向水中滑去。不多时，小船进入荷叶丛中分叶而行，直在水光荷影之中来回穿梭，船两边荷叶刮蹭的价价作响。
　　一时行至历下亭，宝玉道：“就从杜工部的三亭诗开始罢，当年杜工部与友人聚于历下亭中，一时兴起，便作了一首《历下亭》，其中有一佳句，万世传颂，便是：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说罢便指向黛玉，道：“我便用这句做起了，且听妹妹你的好句。”黛玉自作道：“荷影入双眼，寒光沁一心。”说罢指了指宝琴，宝琴自作道：“一舟分碧水，二桨捣河星。”宝琴指宝钗，宝钗道：“青叶举似盖，白月挂如盘。”又指湘云，湘云道：“我亦自作了来：月照水分明，荷伴满湖影。”众人道好，湘云又指时人，时人忙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众人为是时人自作的，都道“极妙”。时人笑道：“这句亦是旧人诗句，我只愧无此才情。”众人都未听过，便问出自何处，时人自知口快说漏了嘴，作此诗之人还尚未出生，便灵机一动道：“是我昨日游览时，在那边铁公祠中一处楹联上看到的，见写的好，便留心记下了。”众人方道：“果然‘济南名士多’，这一句极好。”时人便指探春，探春道：“天光何处逝，地水此间流。”探春又欲指人，史湘云抢道：“满河星灿烂，一水浪收痕。”黛玉也道：“回舟萍牵棹，浅笑露沾裳。”宝琴也道：“遥望烟袅袅，近观叶田田。”说罢笑向时人，时人道：“亭中坐怀古，桥畔静观棋。”黛玉笑道：“有味儿。”时人心内发虚，只因这一句也是借来之句，便笑而不语，忙点了宝钗，宝钗道：“人从荷间过，船在画中行。”黛玉道：“昨日非酒地，今夜是诗天。”宝玉忙道“这句甚妙，果然今夜是诗天！”。黛玉便点了宝玉，宝玉笑道：“你们都只当我作不出，这会子我偏偏也有了，听好了：叶重不识面，隔抛一枝莲。”黛玉笑道：“仍是旧句。”宝玉道：“如何是旧句？化用古人诗词并非今日我一人，自古有之。为何只许你‘浅笑露沾裳’却不许我‘隔抛一枝莲’？”湘云听罢忙笑道：“中有双鲤鱼，拌嘴碧波间。”众人听罢都笑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