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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业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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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清晰地记得那瞬间发生的事。眼睛即使不闭起来,也像电影般能够重新再现。加贺静子行凶的动作被辛铱短短的几句艾略特的《荒原》收服了,柯奈敏捷地夺去了她手上的斧子,接着赶来的时平和林西带着一队警察冲上去,铐住了加贺静子。
“我想现在,都清楚了。”辛铱从二楼走下来,她身上还穿着斗篷式的黑色雨衣,雨衣边上缀着奇怪的金色铃铛,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微笑着来到了我们面前。
“辛栖,你的推理是对的,这次的事件的确是两个人完成的,就是加贺朱美和羽织寺优姬。”辛铱直视着加贺静子,重瞳里迸出异样的光芒,“我说的对吗,羽织寺优姬?”
“什么……”我惊讶的张大了嘴,难道一直和我们相处的人是羽织寺小姐?!
“确切的说,是装扮成加贺静子的羽织寺小姐吧?”巫女人偶般的笑容越发的诡异。
“你在说什么啊,二楼的那幅画像难道不是羽织寺小姐吗?”刚苏醒的宋行难以置信地发问。
辛铱并没有回答他,“还是先来解答警察想听的事吧。”她的目光偏向时平,促狭的一笑,后者撇了撇嘴。
“那就从一开始说起吧,加贺静子的母亲加贺朱美从小就跟在羽织寺夫人身边,但是在羽织寺夫人准备来到战争前线陪伴丈夫的前一段时间,加贺朱美先行来到羽织寺天善身边,为夫人的到来做准备,而就在那短短的一个多月,加贺朱美和羽织寺将军发生了关系,并且后来怀孕生下了加贺静子,但是羽织寺将军并不知情,而在那个战乱的时候,羽织寺夫人也没有过问为什么身边的侍女生了个孩子,而且我想她对加贺静子也十分疼爱吧。两年后,羽织寺优姬出生了。战争也已经趋于结束,羽织寺将军本来就是凭着贵族头衔才当的挂名将军,那是早就带着家眷逃到黑房子里隐居了。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我想大家不会喜欢的,羽织寺将军经历战乱后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导致了他的一些列怪癖,其中就包括一种倒错的性癖,就是对幼女感兴趣。家里的除了亲生女儿就是加贺静子,他自然是对加贺静子下手,夫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加贺静子那时大概是十二岁左右吧,也许终于忍受不住和母亲坦白了,加贺朱美自然是大吃一惊,万般无奈之下她只有去和羽织寺将军坦白,也许是为了保险吧,她挑了一个夫人也在场的时间。可惜就是这样铸成了大错。”
我随着辛铱的讲述想象着:
“老爷,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加贺朱美忐忑不安的看着羽织寺天善,她一直捉摸不明白这个男人。
“你说吧。”羽织寺天善是个苍白的中年贵族,战争把只关心风花雪月的他折磨的憔悴不堪。
“朱美你说吧,有我呢。”端庄美丽的夫人微笑着。
“老爷……请你不要再那样对静子了……她,她其实是你的女儿……”夫人的微笑给了朱美勇气。
这句告白无疑是平地的一声惊雷。
“这……你先下去吧……”羽织寺天善急忙把她支了下去,匆忙下去的加贺朱美没有看见羽织寺夫人愤怒扭曲的目光。
入夜,加贺朱美按平常的习惯检查每个门有没有锁好,当她走进主卧室的时候,听到了羽织寺夫妇的争吵。
“你就是个禽兽!是混蛋!”羽织寺夫人怒骂着,被一直视如姐妹的女人抢夺了丈夫,这种被背叛的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
“我怎么知道那个下贱的女人怀了啊!还生了下来!真是不要脸!”
“你以为呢,哪个贱人不想攀高枝啊!你真蠢!被人活活算计了!还把那野种给……”加贺朱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平时是自己如姐妹的夫人说的话。
“她算是高估自己了,以为怀孕就有护身符了,她也配给羽织寺家生孩子?!我明天就给她点儿钱叫她带着那个野种滚蛋!”
加贺朱美不想再听下去了,“既然如此……”她流着泪跑到厨房,拿起了那把锋利的劈柴用的利斧,来到了主卧室,养尊处优的贵族和夫人怎么敌得过每天干粗活的女仆?加贺朱美疯狂的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她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卧室。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就站在主卧室门口,眼看着她完成了这所有的暴行。女孩眼睁睁地看着着血腥的一幕,看着母亲疯狂的行为。
“然后,加贺朱美就把羽织寺夫妇的尸体,确切的说是尸体的碎块,扔进壁炉里烧了。这就解答了四十多年前羽织寺夫妇失踪的案子。而加贺朱美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就精神失常了,那尊圣女像,应该就是当年她和羽织寺夫人一起留洋的时候加入的某种宗教吧,挖掉婴儿的脸,就是她对自己生下孩子的懊悔的表现,而那道裂纹,就是她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把圣像掷到墙上造成的吧。在加贺朱美死后……”
“你不是说江岸和朱纱的事与加贺朱美有关吗?可是她死了……而且还有羽织寺小姐……”柳乔装着胆子发问。
“多重人格的产生与童年创伤有密切相关,尤其是性侵害。多重人格属于神经官能症的一种,和其他神经官能症一样,也是由人体神经系统的功能失调引起的。1980年出版的《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第三版中,把多重人格界定为“在个体内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独特的人格,每一个人格在一特定时间占统治地位。这些人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患者的男女比(1:9)可以作为佐证,这或许是女孩比男孩易受到性侵害的缘故。当受到难以应付的冲击时,患者以“放空”的方式,以达到“这件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感觉,这对长期受到严重伤害的人(如近亲□□)来说,或许是必要的。所以,长期被亲生父亲进行性侵害的加贺静子,在目睹母亲虐杀羽织寺夫妇而且长期精神错乱之后,在她体内形成了第二种人格,就是以‘加贺朱美’形式存在的‘母亲’。而且在几年后的某种情况之下,加贺静子亲手杀死了自从母亲死后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羽织寺优姬,这时的她精神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于是又生成了第三种人格,即‘羽织寺优姬’。多重人格的每一种人格都有不同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它们往往表现出不同的性别、年龄、种族、家庭特征;尚有不同的智商和视力;更甚者,有的对同一种药物竟也有不同的反应。而尤具戏剧性的是,有些人格还可相互交换意见,并合作进行各项活动。由于主人格‘加贺静子’做了这样过分的坏事而对其产生厌恶,所以从那以后在加贺静子身体里起主导地位的就是‘羽织寺优姬’这个人格,但由于主人格的记忆和意志过于强大,使‘羽织寺优姬’的意识与‘加贺静子’的意识纠缠在一起,所以她会有记忆混乱的情况发生,比如认为自己是红绿色盲,却在习作上署上羽织寺优姬的名字。”一直保持沉默的柯奈慢悠悠地解释着。
“这怎么可能?!红绿色盲这种事……”宋行表示不信。
“1978年12月普利米利根因□□俄亥俄州立大学4名女学生而受到指控。可法院又宣布他无罪,理由是他具有多重人格。米利根父亲是个夜总会演艺人,后自杀身亡。年幼的米利根遭受继父的折磨和性虐待,9岁时他身上就逐渐产生其他的人格。他总共有24个人格,其中第三个人格叫雷根,22岁,是充满憎恨的人格。他是南斯拉夫人,英语带有斯拉夫口音,以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说、写、读。武器及军事权威,同时也是空手道专家。他有强大的体力,能有效控制肾上腺素。他是一位共产党员及无神论者。他的责任是保护家庭的每一位成员,包括妇女与小孩。在危险的环境中由他负责管理。他曾犯罪并且吸毒,有暴力倾向。体重210磅,虎背熊腰,黑发,八字胡、色盲,只画黑白图画。另外23个人格你可以自己去查。羽织寺小姐是色盲,会画画的是加贺静子,那幅画像就是加贺静子给羽织寺小姐画的。”柯奈很耐心却漫不经心地讲着,像在给幼儿园小朋友解释天为什么会下雨。见辛铱退到了一旁,她便从沙发上直起了腰,又开始用与辛铱低沉阴鸷不同的平缓语调开始讲述:
“跟辛栖想的一样,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是不同的‘人’所做的,只是这些人都居住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就是加贺静子。那天晚上‘羽织寺优姬’----既然这是加贺静子体内的主导人格,就以她来称呼吧。在检查二楼的门,偶然听到了江岸和朱纱关于朱纱怀孕的事情的争吵,于是触发了她体内‘母亲’人格的苏醒,这时的‘羽织寺优姬’已经化身为加贺朱美,加贺朱美要做什么呢?当然是砍死对怀孕嗤之以鼻的那对男女,在同一具身体里的加贺静子的记忆中搜索到了当年的那把凶器的所在位置之后,便从地下室里拿着它来到了主卧室,砍死了江岸和朱纱,我想是因为当年加贺静子并没有看到母亲是怎样把尸体砍碎再用鲜血涂抹,所以就采取了最直接的办法,去羽织寺小姐的房间拿了红颜料把卧室涂红,并顺手把他们身上的钥匙去下来重新套在钥匙环上,出于管家的习惯。在回到走廊之后,她又注意到了阳台上的圣女像,于是用斧头把它砍倒,然后回到她原来的房间,也就是辛栖现在睡的房间,脱下血衣和钥匙,放进柜子里,直到这时,她才恢复成了‘羽织寺优姬’的人格。多重人格患者的人格会轮流出现控制患者的行为,此时原本的人格对于这段时间是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的。分裂出的人格之间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有一些情况,人格之间并没有察觉彼此的存在,这会导致严重的‘遗失时间’现象。显然,‘母亲’这个人格沉睡了几十年才苏醒,一般人即使出现‘遗失时间’现象可能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人格分裂,但因为互相知道存在的‘羽织寺优姬’了解这一情况,所以她意识到了这些,她跑上二楼,最先看到的就是阳台上倒下的圣女像,她吓了一跳,觉得那上面肯定沾有自己的指纹,于是慌慌张张圣女像拖到了自己房间,但是要处理的东西太多,她便切断了电话线,又跑出去捅漏了车的油箱,好让你们无法报警,这样她就有充足的时间来毁灭有可能存在的证据。”柯奈目光一转,笔直地看向加贺静子,“我说的对吗?”
“你说得对,我是羽织寺优姬,那年我和静子被关在地下室,一道白光过后,我就在静子身体里了,我不知道原来的身体在哪儿,只是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静子身体里,我经常能听到静子在对我说话,她说她罪孽深重,要我代替她好好活下去,从此之后,我就成了静子,我用静子的笔,画画,干活,对别人撒谎说我回日本了,我和静子已经合二为一了……”加贺静子身体的女人双目微合,神情陶醉。
“但是,刚刚出现的那个想杀宋觉的,应该就是真正的‘加贺静子’的人格。”辛铱再次发话,“当年的事情,我想用这个就能解决了。”她抬起手,是两个日记本和一张纸条。
其中一个本子上是潇洒有力的字迹,纸页已经泛黄,是多年以前的字迹,是艾略特《荒原》中的选段:
“那总是在你身边走的第三者是谁?
我算数时,只有你我两个人
可是我沿着白色的路朝前看
总看见有另一个人在你的身旁
裹着棕色的斗篷蒙着头巾走着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在你身旁走的人是谁?
那高空中响着什么声音
好似慈母悲伤的低诉
那一群蒙面人是谁
涌过莽莽的平原,跌进干裂的土地
四周只是平坦的地平线
那山中是什么城
破裂,修好,又在紫红的空中崩毁
倒下的楼阁呵
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
维也纳、伦敦
呵,不真实的
恒河干涸,疲萎的叶子
等待下雨,乌黑的云
在远方集结,在喜马万山上。
林莽蜷伏着,沉默地蜷伏着。
于是雷说话了
哒
哒塔:我们给予了什么?
我的朋友,血激荡着我的心
一刹那果决献身的勇气
是一辈子的谨慎都赎不回的
我们靠这,仅仅靠这而活着
可是我们的讣告从不提它
它也不在善意的蜘蛛覆盖的记忆里
或在尖下巴律师打开的密封下
在我们的空室中”
另一个本子比较新,上面的字迹不好看:
“情人在烦恼中入睡
而我不能安慰他
疯人院等待着
黑铁的手臂冰凉无际
爱情毋庸置疑
但是月亮太冷了
我必须裹紧披肩回向门廊
枯叶的美丽过于安静
荒原是沸腾的
我已经看不到
他在轰隆的私语声中
徐徐下降
而我却走得太远
像两只火狐一样悲鸣
当大雪掩盖了先行者的足迹
我如此爱着,但却是不够的
亲吻触摸拥抱欢笑和欲念
都是不够的因为
情人不愿与我一同疯狂
谁将被人忘却
谁将永远被传诵
谁将固执地回向家园
谁创造了世界
却无力居住其间
漆黑的闪光的阳台
我不再虚构痛哭和惊诧
我和我的爱情
将在熊熊炉火前相对余生”
这是余杰的《艾略特之妻》,而那张纸就是我那天从画板后面找到的那张。
“宋觉先生,我想当年的事情,就像是你们四个是擦肩错过。换句话说,就像扣错了钮扣般。宋醒爱着羽织寺小姐,但羽织寺小姐却爱着宋觉,宋觉又倾心于加贺静子,而加贺静子则仰慕着宋醒。这四人的想法竟分歧至如此令人心寒的程度……事已至此,宋觉先生,你是想不起来最后的部分吗?”辛铱的声音里竟然有些怜悯。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静子,那时她们还没被关进地下室,我曾经爬上羽织寺小姐的窗子,那是我刚从那片花丛采了风信子,想送给静子,因为她那个时候都是在羽织寺小姐的房间里打扫,可是那天却是小姐一个人在那里,我一下很尴尬,只好把手里的花送给了她,还告诉她那是风信子。她很开心的收下了,还别上了一朵在头上,跑了下去,撞上了我哥哥,花散了一地,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开了,哥哥捡起了那些花,目光却定在了她的背影上。后来队长把她们关进了地下室,哥哥和我经常下去照顾她们,哥哥那时最喜欢的诗就是艾略特的《荒原》,他把诗念给她们听,当念道‘一年前你初次给了我风信子,他们都叫我风信子女郎。’的时候,哥哥和羽织寺小姐的脸都红了,只是他看着她,而她看着我,那时我就隐隐觉得不好了,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宋觉停下了,他显得格外痛苦,“我在辛铱小姐那里直视了自己的罪过,就又回到这里想寻找救赎,我再次爬上了那个窗户,砸碎了自己的心魔,本以为能向静子忏悔,可是她竟然那样恨我。”宋觉没有看向加贺静子,而是低低的垂下了头,像一下进入了坟墓,没有了半点生气。
“宋觉替宋醒送信被□□队队长抓住,被打的情况下供出了宋醒的名字。而加贺静子是知道羽织寺优姬喜欢宋觉的,当加贺静子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倾心于一个根本就不喜欢他的女子时,她的愤怒已经开始燃烧了,而那个女子又是她相依为命的姐妹,加贺朱美的人格中嗜血的因子开始骚动了,最后宋觉供出了自己爱慕的人,而在那中疯狂的时局之下,自己爱慕的人很有可能会因为这封写给根本不在乎他的女人的情书丧命,双重的恨意涌上心头。加贺静子抓起地上的斧头,逼羽织寺优姬杀了宋觉,可她下不了手,于是已经迷失心智的加贺静子残忍的砍死了羽织寺优姬,处理了尸体,回到地下室之后想亲自砍死宋觉,但那是由于杀人后的恐惧和对优姬的悔恨,是‘羽织寺优姬’的人格诞生了,不忍杀死心爱人的‘羽织寺优姬’把昏迷的宋觉扔在了黑房子门口,从此便一两种混合在一起的人格生活到了现在。那些艾略特《荒原》的节选是宋醒摘抄写给羽织寺优姬的,但羽织寺优姬钟爱它却是因为那也是她想向宋觉表达的感情,而那《艾略特之妻》则是加贺静子抄给宋醒的,她知道那是宋醒最喜欢的诗。我对着‘加贺静子’人格念《荒原》就是想把‘羽织寺优姬’的人格召唤回来。”辛铱替宋觉说了下去,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羽织寺小姐的尸体应该就埋在她俩的‘花园’里,就是停车的地方。”时平朝一个警员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就出去了。
“也是当年宋觉采风信子的地方。”辛铱幽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