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约伯来书》席云诀

1、第 1 章

　　“和科学家谈恋爱，不觉得无趣么？”

　　身边的人常常这么问夏洛特。

　　大概是之前约伯·该书亚博士到他们的大学演讲，结束后又大喇喇地来找夏洛特，两个人亲昵的样子被人看在眼里，现在已经是全校，不，甚至全国皆知？

　　毕竟约伯博士可是有名的天才，年仅二十一岁就研发出各类重大实验成果的科学家。

　　夏洛特被问得愣住了，不由想起自己的恋人穿着白大褂，眯起眼睛认真观测显微镜的样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认真的侧脸有多动人。

　　“喂，夏洛特，你在听么？”

　　“哦，”夏洛特回过神来，笑了笑，带着不为人知的敷衍意味，“不会啊。”

　　他们是不知道那个人的好，当然，夏洛特也不想第二个人知道。

　　夏洛特和约伯的确常常在科学院和约伯的实验室里约会，但约伯骨子里是个极其浪漫的人，不像科学院里那些乏味正经的老头，而更接近于艺术家。

　　譬如他们第一次在科学院里约会的时候，约伯带他到天文望远镜前一起看星星。

　　夏洛特起初是有几分兴味索然的意思，毕竟比起科学院，他还是更期待和年轻的恋人一起去电影院、情侣公园，甚至全息情趣酒店什么的……

　　约伯弯腰凑到望远镜前，调了调寻星镜与焦距，伸手摁下支架上的按钮，“夏洛特，你看。”

　　整个房间一瞬间褪变为一片无边无际的宇宙，深蓝的天幕，绚丽的星云，流光溢彩的星辰……

　　约伯歪头看他，有星群环绕在他周身，辰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脸庞，“夏洛特，好看么？”

　　他的神色好似邀宠的孩子。

　　夏洛特凝视着他，掀唇一笑，“嗯，很好看。”

　　只是他笑得面色苍白，“不过……我有恐高症。”

　　约伯连忙一把揽住他不稳的身形，“夏洛特、夏洛特……”

　　好一会儿夏洛特才缓过来，约伯紧紧拉着他的手，在这片宇宙里闲庭信步。

　　“这是我自己发明的全息望远镜哦，他们总是叫我不要再捣鼓这些无聊的东西了。”约伯吐吐舌头，“可我一直想带个人一起看看，你是第一个……”

　　约伯在宇宙中坐下，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夏洛特过来。

　　这片空间美得让人眩晕。

　　夏洛特乖觉地在约伯身边坐下，约伯在宇宙中一一指点，“这是狮子座，你的星座……”

　　“这是萨尔兰，我们以后要迁徙过去的星球。”

　　他手指触到的地方，都泛起一层细小的涟漪。

　　“这是……地球，我们的母星，不管这片宇宙有多大，看过多少星球，我还是觉得它最漂亮……”

　　顺着约伯所指的地方，那颗水蓝色的星球自发靠近过来，拨开了重重星云。

　　夏洛特看着母星，又看看即使从这里看还是和母星相去甚远的萨尔兰星。不知道这之间隔了多少光年。转念又想到早已被帝国提上日程的迁徙，尚未离开这片土地，竟已生出几分想要叹息的怀念和惆怅。

　　科学家的脸上更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和不舍。

　　夏洛特柔声安慰道，“约伯，即使到了萨尔兰，我还是会和你在一起的。”

　　约伯这才笑了，亲昵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或许就是约伯带夏洛特看过这片宇宙，毕业后他才会加入帝国的宇宙舰队。

　　第一次穿上海蓝色的军装特意来见约伯时，对方的脸上却只有错愕不解。

　　“夏洛特，你……加入了帝国舰队？”

　　“是，约伯，有什么不对么？”

　　“我不想你上战场。”约伯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有些疼。

　　夏洛特蹙了蹙眉，“你放心，届时我只是得提前去萨尔兰星上接应迁徙而来的居民，既然你不喜欢，以后我可以去做后勤，我答应你不会上战场……”

　　约伯这才松开他，“对不起。”

　　“你穿军装的样子很好看。”

　　公历2100年，凯斯曼帝国正式由地球迁徙向萨尔兰星，帝国派出宇宙舰队和百来艘舰艇，跨越一千光年与层层星系，分批完成此次举国迁徙。

　　即使地球大爆炸，在宇宙里泯灭，凯斯曼人也不会就此灭亡，而是踏上陌生的萨尔兰星，重获新生。

　　夏洛特是随着舰队第一批走的人，走之前去和约伯告别，约伯也只是说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来的。

　　夏洛特摘下军帽，低头想去蹭掉皮靴上的一小块泥巴。

　　约伯忽然就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唇角。

　　夏洛特一怔，还没回味过来，那个吻已一触即分。

　　他抬头看去时，只看到科学家微红的脸。

　　“夏洛特，我会想念你的。”

　　那时他一点也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约伯。

　　而后任他在空间站里等了一年又一年，接引了一批又一批新驻民，但在来来往往的人里，他从没有看到那个穿着白大褂、一头黑发总是不服帖地支楞着的年轻科学家。

　　最后一批舰队抵达后，夏洛特又在空间站里等了一天，他等得极其认真，一直站着，像棵挺拔的橡树。紧抿着唇角，带着几分偏执的神色。

　　终于等到穿白大褂的科学家——那是约伯科学院里的同事。

　　那人递给他一封信，“这是约伯给你的。”

　　离最后一批舰队离开地球的时日愈近，约伯也隐隐预测到，自己……或许不能离开母星了。

　　这很好。

　　人类好像总是如此无情，可以恣意地破坏地球，而后轻易地丢弃它，去新的星球上繁衍生息，或是再度去开垦或破坏另一颗星球。

　　会不会有一天，整个宇宙都被人类消耗殆尽，或是人类在宇宙各处颠沛流离，被无边的宇宙所消耗殆尽？

　　而他作为母星的孩子，能与它一起化为宇宙里的星屑或碎片，想想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

　　只是夏洛特……

　　约伯总觉得只要在那个人身边，就能如在母星一般叫人安心，所以他不是不想去萨尔兰星上与他重聚，科学院里的菲尔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叫他给夏洛特送去一封信。

　　只是如今……

　　帝国迟迟没有送他走，科学院的人都走得所剩无几了，帝国却又遣来好几支军队，他们身着黑色的军装，高大肃穆。这些人近来重重把守在科学院外，只怕来者不善。

　　约伯把实验室里的东西仔细注明标签，一个个装进箱子里，再交给一边的军人，最后收拾得差不多了，有一位军官上前，毕恭毕敬地朝他敬了个礼，放下手后则自顾自摆弄起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博士，你交给帝国的东西里好像少了个东西……”

　　“卢卡上校，”约伯面无表情，“东西都在这儿了，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卢卡摆摆手，其他人都有序地退了出去。

　　——“SA武器，约伯博士，那是你的老师留给帝国的财富。”

　　“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武器，是至今无解的病毒，一旦发射出去，放射面极广，连我们的士兵也会……”

　　“博士，如今不止我们迁徙，其他帝国的人也纷纷迁徙到萨尔兰星，如何分配疆域与地区是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大问题，唯有用武器……”

　　“有杀伤力的武器，我都给你们了，只有SA……”

　　SA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时在战场上爆发出的病毒，老师那时也是突发奇想，竟尝试着用这种病毒来制作武器。

　　科学家骨子里或许都有疯狂的成分，但科学家毕竟是科学家，不是战争狂。

　　战争结束后，老师极为后悔，SA武器的杀伤力极大，如瘟疫一般，所过处可以说寸草不生，被波及到的城市、人民、己方的士兵……都无一幸免。老师最后留下SA也是为了研发出破解的方法，甚至不惜自己染上病毒，以身犯险，可直至被SA侵蚀至死，也无解。

　　约伯留下SA，亦是有心想完成老师的遗愿。

　　现在帝国的人却妄图重新动用SA。

　　“博士……”卢卡摘下手套，扼起约伯的下颌，眸子里染上阴鸷的暗色，“帝国给了我两道命令，看你这个样子，我只能使用第二道命令了。”

　　嗙——

　　约伯的头被狠狠掼在门上，额际和发间都染上了殷红的血色。

　　卢卡一路走过来，实验室内一片狼藉，他端详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铝合金大门，“恐怕就是这里了？博士，请吧。”

　　他扼起约伯的脸对上门口的识别器，从中发出一个机械的女声，“约伯·该书亚博士，瞳孔认证吻合——”

　　大门很快发出一阵金属运作的声响，而后向两边徐徐打开。

　　里面的房间不大，室内只有一组陈列柜。

　　卢卡面露喜色，甩下约伯，迫不及待地走过去。

　　就在卢卡快要走上去时，约伯勉力抬起手，拉下墙上的枢纽。卢卡脚底的机关被触发，整个人掉入了地下的陷阱里，一声大叫被拉得极长。

　　“放心吧，等你能站起来的时候，就到外面了。”

　　约伯起身看向柜里的东西，静静垂下眼睫，一阵缄默。

　　只要SA还在，或者约伯·该书亚还在，帝国就不会放过他。

　　他重新走到门前，伸出的手指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最终摁下了一个红色按钮。

　　“确定永远关闭？”

　　“确定。”

　　约伯顺着门缓缓坐下，是，他把自己和SA永远锁在了一起。

　　“真是遗憾，我原以为如果死在母星上，我会找一个树林，在河边躺下，听着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风声、蝉鸣，阳光照在我身上，好像要渗进我骨头里……”

　　“我怎么忘了，那是几百年前才能在母星上看到的画面……”

　　“大抵像夏洛特说的，我可是个艺术家呵……”

　　要说有什么遗憾，他希望夏洛特永远不会收到他的信。

　　就好像凯斯曼人再也不会回到地球，他再也不能回到夏洛特的身边。

　　科学院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只有约伯博士在火里不知所踪。

　　这件事，菲尔没有告诉面前的年轻军官。

　　夏洛特打开信笺，看到熟悉的字迹，那个人写y时会带出一个很有味道的小勾。

　　“亲爱的夏洛特，等我。”

　　我等你，即使很多年后，通往地球的空间站早已废弃，越来越多的人只知道自己生在名为萨尔兰的星球上。

　　我等你，即使在无垠的宇宙里，不知道要跨越多少光年，我才能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我等你，即使在无数个梦里，我都能梦见水蓝色的母星，它真好看，就像你一样。但我再也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