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园》十月天

1、第一章

　　“我们去哪里？”
　　“海角。”
　　“为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天边已经没有你我的角落。”
　　……

　　风吹，风信子的花瓣抖落一地。凄凉而美丽。
　　如同守护它们的清子姐姐，她是园子中最美丽的女子。据说她来自人间。
　　她住在听风山脚下，日夜守护着那里漫山遍野的风信子。岁岁年年。
　　园中的人长到20岁便不再有年龄。所以清子永远那么美丽。遇到她的时候我0岁。我是她在风信子丛中捡到的孩子。她总是告诉我那时的我是如何地清秀，以至于她一直把我当作女孩子。她还说我是生下来就有名字的孩子，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脱口而出了，尘落。这就是我以后的名字了。
　　园中的人都很喜欢清子，因为她的美丽，也因为她的聪明。他们路过听风山的时候都会和清子打个招呼，清子就会送一束花给他们。
　　我想我是个幸福的孩子，可以在如此美丽的女子身边长大。每天看她用泉水浸润她到脚踝的长发，然后坐在听风岩上晒干头发，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远处，脸上荡漾着平淡的幸福。然后她到山后去照料她的风信子，看她徜徉在那一片芳香之中，觉得她有如仙子般的灵气在散发。晚上的清子在夕阳中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有节奏，脸上的表情那么的从容和安静。关于她的一切都那么简单而纯粹，她的满足，她的快乐，以及她的忧伤都是那么淡淡的，悠悠的。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乱她的宁静，她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了。她不喜欢多讲话，总是看着我温柔地笑。我知道她是那么的喜欢我，因为我是她养大的孩子呀。
　　我从不问清子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因为我想如果她知道，她会告诉我的。我在清子身边和风信子的花香中安静地成长，我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习惯喧闹，我已经爱上了寂寞的日子，爱上了波澜不惊的日子，也习惯了贫于语言交流的日子。在我看来这很好。

　　但是园中的孩子在15岁的时候都会被送到抚水阁接受道明子伯伯的教诲，道名子伯伯也是从人间来的，他是园子里最智慧的人，据说连园主都会来求他赐教。说到园主，好像没有人见过他，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是没有人去追究，每个人都陶醉于自己的生活。
　　我15岁的时候也来到抚水阁，那是离听风山很远的地方，临走的时候我听见清子在身后说，我会想你的。我转身时看到的是她飞扬的长发。抚水阁里有很多孩子，我们都住在那里，每天听教，吃饭，睡觉。生活特别简单。道名子伯伯告诉我们在这5年里，我们除了要学一些技能之外还要一只温习一种习惯，就是园中人都信奉的，信任。我们要学会相信别人。他说人间有时一辈子也学不会信任，但我们可以，因为我们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欺骗。我们问他什么是一辈子，他说那是人间的说法，人间的人都是有年龄的，他们会老去，从出生到老去便是他们的一辈子。我们很喜欢听道名子讲这些关于人间的事，那个世界对于我们来说遥远而陌生。一年以后我回到听风山看望清子，她依旧那么美丽温柔，她摸着我的头说我比从前更清秀了。我跟她说我听来的关于人间的事，她微笑地看着我，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说，我已经都不记得了。但是我却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滑过一丝忧伤。只不过她可以做到不动声色。
　　在抚水阁的日子之于我来说依旧是孤单的。我不懂得如何和那些孩子沟通。当他们游戏的时候，我就安静地坐在抚水泉边远观他们的喧嚣。这种距离让我觉得很安全，我们可以在各自的世界中，互不侵犯。每每这时，我都会看到另一个安静的身影，园里的孩子都认识他，沙扬。我总是不自觉地注视着他，我想，如果说清子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那么沙扬便是那最英俊的男子。白皙的肤，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微薄的唇。骄傲的笑容，清高的寡欢，都是那么的完美。我知道我的沉默缘于我的自卑，而沙扬的冰冷却来自他的骄傲。我可以感觉得到阁中的孩子都很喜欢他，只是他一直在抗拒他们的接近。我想他是可以恃才傲物的。道名子总是夸赞他的才华，但他却从不因此而流露丝毫的得意，他的表情总是一如既往地冷静。
　　终于，在我又一次注视他的时候碰到了他那仿佛洞穿世事的目光，我突然觉得害怕，仿佛触犯了大忌一般，但是我没有收回我的注视，因为我看到了他干净的脸上泛起的片刻微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瞬间。他的这种回应让我第一次觉得温暖。从那以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奇怪的联系。虽然他还是少言寡语，但是我却觉得他不再那么冰冷了。
　　我们第一次讲话是在一个暖暖的午后，我坐在抚水泉边读诗，突然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你从哪里来？我转身，看到沙扬目光炯炯。听风山，我说。
　　清子的孩子？
　　是我。
　　片刻的沉默。
　　我问，你呢？
　　我住在皇园。
　　那你一定见过园主了？我知道皇园不是一般人能过住进去的。
　　没有。他脸上突然又浮现出一种抗拒，于是我便收住问题。我不做他不喜欢的事。
　　临走的时候，他说，我喜欢听风山，喜欢风信子，但是皇园中没有。
　　那么下次我带些来给你。我欣喜地说。
　　不，不要。会被毁灭的，皇园中的人都不喜欢这个。他的神情黯淡了很多。
　　我走到他身边，说，那你可以和我回家，清子会喜欢你的。
　　我看到他的脸上霎那越过一丝稚气的期待，尽管与往日的他是那么的不和谐，却还是让我觉得意外。毕竟他也是个孩子，和我一样的孩子。
　　再次回听风山的时候，我和清子讲了沙扬。清子好像很喜欢我的描述。她问他住在哪，我说皇园，然后我看到清子的眼神也黯淡了。怎么了？我问。清子说，皇园的人不会喜欢风信子的。
　　我说，可是，沙扬是不会骗我的。
　　清子说，也许。
　　我不知道为什么提到皇园会让一向如水的清子刹那如冰。大概是因为她太爱风信子了，而皇园中却有人不喜欢，所以让她觉得难过吧。我想。所以我还是希望将来的某一天，可以带沙扬来听风山，那时清子一定会喜欢他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认识沙扬以后，我变得开朗了很多。而且我发现沙扬也不如从前那般冰冷。他喜欢听我讲听风山的故事，同时也会讲一些皇园的故事给我听。他告诉我他也是被收养的孩子。从小却享受着奢侈的待遇，但是他从来就没有觉得快乐，因为他没有朋友，他觉得深深的孤独，他时常会在夜里惊醒，他宁愿看到什么，即使是鬼魂也好，但是除了漆黑什么都没有。我突然觉得我的孤独比起沙扬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的话总像一根针种在我的心里，隐隐作痛。我愿意和他做朋友，甚至愿意去爱这个男孩子。我也能感受到他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