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帝太后》凡世

4、４.历史的拐点

　　夫人郑氏病故，秦王甚悲，罢朝十日。

　　李斯、赵高等人皆有些不安，他们皆是嬴政心腹，然而自从长公子的母亲病故后，大王不知何故罢朝十日，在此之后，行事作风上便有了些改变。并非是性情大变，而是在对于六国的策略上。

　　李斯师从荀子，推崇的却是王霸之道的法家学说。师兄韩非使秦，嬴政本对韩非多有好奇推崇，然而见过其本人后，因其口吃和对韩国的忠诚而心生忌惮，在李斯的推波助澜下已起杀心。但这十日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秦王的杀心似乎一下子消弭了，虽然仍监禁韩非，却私下里将自己召去敲打了一番。

　　赵高的日子更不好过。他从嬴政归秦之时便贴身伺候，颇得秦王信任，但这些日子以来，大王一连提拔了三名内侍，用意非常明显，就是为了分薄他的权力。

　　“丞相才干出众，乃我大秦脊梁，肱骨之臣，大王心中自然明白。”赵姬诚恳的对李斯说道，“只是大王并不希望自己是那等残暴好杀之人，杀一个韩非，岂非寒了天下有志来秦的良才之心。”末了，也不忘提点一句：“丞相如今只是七国之一的秦国丞相，但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所谓，丞相肚里能撑船，这话，想必不用哀家与丞相分说。”

　　李斯额上冷汗涔涔，俯身称是。秦国之内，太后与秦王政的母子，似乎完全没有离间的可能。嬴政乃是秦国数代以来，最有野心和魄力的一位君主，但太后，也是整个七国中，权柄最重的一位太后。

　　在吕不韦伏诛之前，这位太后就牢牢把持了秦国内政，与其抗争，待大王亲政之后，六国之事，行军用兵，令皆出于秦王，但内政之事，士农工商，却往往是太后先批阅，再与王商议。就是这样一对母子，竟然从未因为权力而生出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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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现在，孩儿仍不能相信，我大秦竟然会有这样的后果。”屏退了宫人，这对母子跪坐相对，嬴政说道，语气颇为复杂：“可是，孩儿已经秘密令人查探过了，没错，那个沛县，的确有人叫刘邦，如今还是个黄口小儿，项氏一族，项羽没听说过，项梁的名字，还是很熟悉的。可以说——”嬴政停顿了一下：“除了关于母后的事，其他，都能对得上号。嫪毐其人，孩儿还是记得的，吕不韦令他于宫廷宴饮中表演，是被母亲以‘不堪入目、秽乱宫闱’亲自下令处决的。而且，母亲一向不喜欢吕不韦，不是么。”

　　“是啊。”赵姬双眸微合，“这都多少年了，吕不韦那老匹夫，以为到了这咸阳城中，还能随意摆布我们母子么！先王性格温和，又一直记挂吕不韦的鼎力相助，可是后来，先王故去后，他的所作所为，把我的所有顾虑都磨去了。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郑姬看起来也并不知晓太多，只有这首偈语，仿佛是什么记忆口诀，秦三世而亡，李斯和赵高矫诏，逼杀公子扶苏，这些东西，太匪夷所思了。”

　　“不，也并非不可能。”嬴政说道：“从李斯怂恿孩儿杀死韩非一事，便能看出他的性子，而这件事，又恰好合了孩儿的心思，若没有次变故，恐怕韩非活不到如今了。李斯这个人，有才干，但嫉贤妒能、权欲心击中也是真的，而赵高，他一向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还需镇得住才行。孩儿可以想象，若举国之内无人可以镇得住这两人——”他现在还年轻，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的霸业，“‘皇帝’这个称号，孩儿很喜欢，可惜作为‘中国’第一个皇帝，下场似乎不太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孩儿觉得，短时间内，有孩儿一个就够了。”

　　“那你为何没有先杀了那刘邦，又为何仍然用李斯赵高呢？”

　　“母亲这是在考较孩儿吗，孩儿又岂是那等因噎废食之人。相反，知道这两人有才干，孩儿反倒要更加重用才是，只要，能够掌控得住。”嬴政自信的一笑，“便是那什么公子扶苏、公子胡亥，全都是孩儿的子嗣，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翻了天去不成。至于那刘邦，不过是顺应了时势罢了。没有刘邦，自有李邦、王邦，若没有那时势，他到头不过是个亭长。当然还是有好事的，至少，这长生不死，这仙丹灵药的，孩儿可不敢再吃了，虽然，孩儿真的，很想看看，几千年后，这世界将是怎样一番模样。留下韩非的性命，招揽各家贤才，孩儿也是在尝试，既然法家一家之言无法帮助孩儿平定这天下，那不如多几家。无论道家儒家墨家兵家，只要对秦国有用，就是最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嬴政似乎想通了，离开章台殿，赵姬转入内室，告诉女婢要小憩片刻。她心中，是有片刻欣喜的。赵姬恨这战国，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可终究她还是一个华夏人，所以她的恨，最多是推动秦国的统一，是终结这战国七雄的时代，她还没有疯癫到希望摧毁这广袤的土地，也没有这个能力。但另一方面，她的私心里，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走向历史的悲剧结局。她的儿子是嬴政，而历史上的秦始皇，却与她毫无关系，可是有些事，赵姬不能说，也不知道怎么说，而究竟要怎样，才能扳动历史的轨道？处在这战国的硝烟中，连她自己也推崇王霸之术，又怎么能说动素来有主意的嬴政无缘无故青睐儒道。

　　至于改变历史，蝴蝶效应？赵姬觉得所有穿越后担心改变历史的人都是有一种病：矫情。因为历史从时空逆转的那一刻，就已经不一样了，纠结那些未来受到的影响，简直是杞人忧天。人，要活着，才有希望。况且，历史不改变就很好么，难道未来的“她”，还要经历一番穿越，经历一番战国乱世！如今，郑夫人的事，恰好解了她最大的隐忧。

　　“咳咳。”

　　“太后——”

　　赵姬挥手，制止了女婢的惊呼，让她搬来一个火盆，将袖口染血的衣衫一把烧成了灰烬。

　　“哀家和政儿，没有吕不韦，没有先王，没有外戚，我们是天生的母子，是天然的，永远不会背叛的政治盟友，这不是很好么……”

　　离开太后的寝宫，嬴政兀自在花园中坐了一会儿，赵高亦步亦趋的跟在一旁伺候。在母子谈话时，嬴政没有揪着太后与郑姬所说的“历史”不同的问题。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至少如今自己的母亲，比起“历史”上那个和嫪毐私通，还给自己生下了两个便宜弟弟，最后想要杀死自己的赵姬，好太多。

　　那时他还不叫嬴政，叫赵政。他从出生开始，和赵姬在邯郸生活了七年。他的母亲赵姬，是舞女出身，除了容貌和舞姿，不通文墨，不懂诗书。直到后来，赵姬向某些大人物“哀求”，他才有机会延请先生，读书识字。而赵姬识字，还是自己这个儿子一笔一划教的。那时候白天他上完课，晚上就在昏暗的油灯下，自己削竹片，一个字一个字念给赵姬听。而赵姬不识字，只能给他讲故事，或者想些游戏点子，让他锻炼身体。

　　后来，母子两人归秦，赵姬做了王后，做了太后。吕不韦专权的几年，赵姬除了国政与他讨论外，闲暇时间全用于阅读各家书典、政略方要，三年不曾有过一次宴饮，专注程度，可谓废寝忘食，唯有这样充实自身，才能做到不被这朝中众人欺骗隐瞒，不被吕不韦这老匹夫打压，这，才是他的母亲。嬴政确信，不像郑姬那个突然附身的妖孽，这就是他的母亲，至于是不是和“历史”相同，并不重要，因为他嬴政，必定也不会和历史相同了。秦始皇是千古一帝不错，而大秦王朝，必然不会三世而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