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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眷百色

      汝赠我命还以百色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欲念四起、绮丽奢縻的年华。那年代的微风拂过了凤皇怒起的火袂,西湖雨幕中胡元华痴等杨花的双眸,重柳玉堤边是徐妃独上半面妆的孤寂。她呢?历史早已将她遗落了。
      公元479年,齐高帝萧道成攻破了宋国都城建康,那一天宋国刘氏族人在烈火中几近丧生,只有颇有姿色的皇室族人及大臣家眷无论男女皆送入军中以供娱玩。
      命运相绕的两个人就在满城灰烬中望见了彼此。似乎她的静长宫中的多年黯淡只为他的到来为此点上出彩的一笔;而他的长年征伐也只是为了遇见她来纠缠不息。命运,没有放逐任何一个卑微的生灵……
      她是宋顺帝刘准的长公主,生来便锦衣玉食,不食烟火,媚生媚世。只一个厉眸便呵退了紧缚着她的双手。绣着百金莲长袖月色下回旋起舞,赤足踩踏在黑夜的灰烬中,映着闪烁的火光,宛如地狱而来的妖孽给天地间的胜者献舞。她是长公主亦是这宋国的巾帼,长发覆额,她于马前驻足,傲然抬目,厉眸宛若月光下闪烁的清波,朱唇浅笑轻道:“汝赠我命,还以百色。”
      万籁俱寂,已死的面目全非,活着的人带着万般情亿般恨怒视着昔日举国疼爱景仰的长公主,他于黑马上带着满身傲然霸气,俯身挑起下颚,感受到她古潭似的双眸与似水轻柔的肤质,将女子一拥入怀,驽马掉头隐没于黑夜。
      他对她说:“百色,我赠汝命,便再也没有什么长公主。”
      她埋入长发的眉睫轻颤,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妖艳如魅,原来,传说亦是真的……

      汝负我命汝还我债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或许百色便也再也不是百色了吧!
      她依然住在建康故都殿,她的子民曾在这里向她的父王高呼长乐,她的母后曾在此处向她细数宋国好男儿战场杀敌的英勇豪迈,终究现在物是人非,再熟悉的美景对她来说都只是断井残垣而已。两行清泪落下,却被身后之人强扯入怀。
      “道成,……”
      那是她生命绽放的最好的三年,初到道成身边时她碧玉年华。目送他棺木前往皇陵时她已是十八。英雄迟暮,又怎经得起每日提心吊胆,食不下咽的生活?他聪明,算计到了所有人,也包括她,唯独没算到的是天意注定的年华。
      她高傲地看着浩荡的送行队伍抬着乌黑镶金的棺木,眼中的鄙夷如同审视着蝼蚁,她想起宋国人口口相传的一句话:“天将降福祚兮于刘宋,遣碧波仙兮下皇宫,明眸善睐兮佑我民众,聪慧明净兮护我土疆,催之伐之兮国将不寿,敬之亲之兮渡我战无不胜。”
      她赌赢了,天下所有人都信,何况他是一个君王,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天下做赌,敬之亲之兮渡我战无不胜?!他将她留在身边整整三年,越是监视她,她就越拿自己的命不当命,她要他笙歌娱色,她要让他每时每刻都不得安稳,三年她终是亲自见证他的死亡。
      “汝负我命,汝还我债。”
      隔着满城的哀伤,她望见锦袍厉然的新帝。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夜晚,那个棺木中曾经狂傲的齐高帝于马上将她牵入了无尽的轮回。
      她冲着他笑,在所有人都离去的玉阶上对着他笑。媚笑。当一个女子的媚是与生俱来的,她的媚便入了骨,化成了理所应当的气质。
      “百色,此事已了,有何打算?”
      她素手打理着冷厉新帝的衣襟,眸中望见不知何时立于帝王身后的温润墨衣谋士,她浅笑,那个谋士是宋国遗民,她悄无声息地移开双眼:“原居故地,以悼先帝,为新皇祈福。”
      “准。”

      不随天地唯愿此身长伴汝
      新皇齐武帝萧赜于483年登极。她不动声色地诵读佛经,一身白纱细雾衣,褪去满身的艳丽,留下的清隽一如宋园池中的白莲般芳香幽雅。
      她在等一人,一个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可是命运,偏偏将所有生灵牵入,相伴着万劫不复。
      “长公主……”他来了,隐隐透入的微光照亮他温暖又沉稳沧桑的脸庞,墨衣瘦弱,一如书生。
      她幽怨,似空谷雨后的庙宇:“策,苦吗?”她怎会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倘若要活下来要多苦,身为宋国刘氏亲臣澹台世家嫡系子孙的他,到底经受过怎样的屈辱?!如今再见,却再也没有年幼时的亲昵。
      “如若天下安定,便不苦。”他垂首立于她身后,仿佛天地自此没有,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姿态。宋国时,她为主,他是臣,如今,她虽无妃名,却早已羽翼渐丰,他亦只是背景。
      “你还要我吗?”放下经书,缓缓而起,十八岁,虽是媚态不减,但那种清倦之气亦是柔柔地碎入骨中 。“你曾向我父王承诺过不离不弃的。”她凄惨地望向他。不要说不配,若论起来,她才是最肮脏的那一个。
      “我不弃你,守婚约,带你离开……”他静静地说着,字字犹如泰山,四年前撼动宋国朝野的订婚他铭记于今。
      长长的夕阳将他离去的身影拉地极长极长,她不懂,但她知道,他和她有着同样的伤痛,不能碰,一碰便是遍体鳞伤。
      她想起宋国时后花园荡秋千的小时候,那时,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天眷。她会冲着身后安静的墨衣少年说:“不随天地,唯愿此身长伴汝。”

      世事变迁,我们都不再年少,儿时那份纯净的心还剩下多少可以用来祭奠曾经的痴情……

      经历百千劫常在缠缚
      萧赜不是萧道成,萧赜有太多的雄心,所以他不会让自己去沉迷于任何东西,若是有,他也会慢慢去毁灭。
      他只允许自己放纵,却不准迷恋。
      “又来躲你那些讨厌的大臣和缠人的妃子?”她举樽浅饮。
      “嗯,总都没你这儿来的清净。”
      “倘若这儿好,你不如将命也留在百色这儿?”她托着下巴望着一池春水,似乎越来越累了,都厌倦了身上这袭红裳,她说的极其认真,仿佛跟君王讨论去栖止山出巡一样简单。
      “齐朝上下那么多条人命了,你还少我一个吗?”

      她痴痴地笑着,他们的命偿的是宋国子民的,她已经得逞了,唯独萧家子子孙孙的命,才能告慰父王在天英灵!她,一个都不要放过,她的命早在齐高帝牵她上马的一刻,便注定与他萧家纠缠不休,千疮百孔……
      七岁那年,父王为她起过一卦。
      她轻念:经历百千劫,常在缠缚。

      吾愿天眷顾终世相随汝
      那是她早已酝酿好的结局,历史的车辙似乎也朝着既定的方向沉重前移着,只是看谁算计的多一些而已……
      齐国自新皇登极以来最宏大的场面,前朝长公主与齐国大臣澹台策的大婚,齐武帝亲自送长公主入澹台府,举国同庆。
      宝车骏马蜿蜒了整个建康城,金器珠玉在日光下灼伤人眼,碾碎了的金玉珠屑铺就百里长街,熠熠生辉。
      宏伟的队伍,整齐的迎亲车队,却因突然闪出的数十支冷箭击乱,严谨的侍卫理清状况,迅速恢复队形,拔出刀剑,将马车层层护住,随即于周围迎面而来的众多黑衣人周旋开来。
      相比之下,马车过于平静,片刻之后有丝丝缕缕的琴音与浅唱自车中飘出,听到着莫不感觉悲壮万分。
      车内,她仍是个妩媚天下的妖,只是眉间多了些许乖顺,身着红妆凤冠坐在齐武帝身侧。她道:“临嫁了,为你奏一曲可好?”
      诡异地挑起琴弦,启口轻唱: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归来兮哀江南。
      轿子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幽的校笛声,似有高山流水缓缓而流之境,内力通过笛音直直逼开帘幕,隔空挑断了发般琴弦,震裂了她的五脏六腑。
      萧赜怜悯地望向她,大笑道:“百色,百色!你设的局我怎会不知?你早在我身上种下了千机引的毒,只待我对你防备最低之时奏响《哀变》便会让我毒发身亡。我可没忘了我父皇的死!若没有十足把握,我又怎肯同你单独呆在这轿中随你出宫?”说完他大步踏下马车,狂傲的背影隐匿于远方,她突然觉得回到了三年前,她旋转着,旋转着,踏入灰烬……
      澹台策!澹台策……只有他能够闻出她屋中千机草的味道,那是只有宋人会种植的,自齐国攻入的一天就早已烧尽,除了她随身携带的一锦囊种子。只有他能用校笛击破她的《哀变》。她一时的妇人之仁,竟将他置于棋盘的卒,她以为年幼时的痴情能让他为她欺瞒萧赜。她以为他苟且活着亦只是为了复仇。但她错了,当她一步步算计他时,那张网也洒了下来。她紧咬下唇,满眼怨怼地瞒着长街尽头款款而来的“夫君”。
      他睿智的脸庞在刀光剑影的映衬下苍白疲惫,无视乱境,凌空落于轿前。
      “天眷,我来迎娶你了。”
      她愤怒地将头上金钗拨出拼尽最后之力向他掷去,黯淡的双唇颤抖地呢喃着:“吾愿天眷顾,来世葬汝命……”说完竟是再无生气。
      他满眼死寂,自她腰间掏出几粒药丸,平静地仰头吞下,踏上马车,拉缰冲开人群,一路向城外奔去。
      “天眷,你让我守婚约只是为复仇寻找时机吗?”
      “天眷,只要武帝不死,我们的故土,我们的遗民仍可以太平富足,你知道吗?”
      “天眷,我带你离开……那边有好多人会欺负你吧?”
      “天眷,恨我吗?为你吹奏完这一曲《哀变》可以原谅我吗?”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归来兮哀江南。
      笛声已尽,文弱男子吞下的千机引顿时发作,他搂过女子,最后望了一眼这安稳的世间,闭上双眼道:“吾愿天眷顾,终世相随汝”
      马车冲入悬崖,坠入峡谷。

      今因前果皆因汝起
      公元484年,史官上书询问齐武王如何记载宋国长公主及澹台一事,齐武王暴怒,将史官立毙于大殿,无人再敢询问此事。
      ……
      公元493年,齐武帝偶得风寒,出宫于澹台府中长踱,苍白的发丝凌乱地吹起,劳累的眼角露出释然的笑容,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用了大半生来兑现他的诺言。
      “王,请小心长公主。”沉稳的澹台策眼中不见丝毫波澜:“她已给你吃下了千机引。”
      “你与她早有婚约,我怎么相信你?”他慵懒地抱着鎏金团龙暖炉。
      少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我明白乱世带来的不幸,我和她尝受过的便不想让他人受,澹台家世代忠君,只是要天下太平,不是要忠义之名。天下太平,公主一女子怎会懂得……”她始终还是没有试图去了解过他的心。“王,请让我亲自带她离开,不要让我们的鲜血沾染了你的双手,请用这双手渡天下人幸福。”
      ……
      澹台策,孤已为你守住天下太平,你可曾看到?
      齐武帝望着澹台府漫天的飞雪,仿佛一个女子,一个他不愿沉迷宁愿毁掉的妖艳女子。
      他记得她于狩猎场中拦马问道:“我帮你早日登上王位可好?”
      他记得出嫁时他问:“你可是真心要安稳过日子?”她答:“若是策,我便会愿意。”
      是的,他清楚地记得她那时眉宇间的乖顺,她是真的想复仇后便与澹台策天涯海角吧。
      他立于澹台府空院中,拔出腰间长剑,凌乱地砍向空中雪花,仿若空中有人,侍卫看到,慌忙抽出佩刀,更有人向空中放箭,他满眼充血,发疯地残杀侍从,口中喊道:“谁都不可以杀她,只有我!谁都不可以……”周身无人能够解释一代枭雄君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此齐武帝因风寒一病不起,直至公元494年。
      他卧于病榻,口中有念:“今因前果,皆因汝起。”便再无转醒。

      史书有载:上不豫,是年十月初九日。十一月初六日,仍委曲支持,御撵赴栖止山。次日十三日戌刻,上崩于寝宫。

      那样的一个女子,本该有着龙驹凤雏的丈夫泛舟游于苍茫天地,却终其一生不得开颜,不过还好,思念她的宋国遗民将她广为人知的名字与一座城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亘古绵长,百色,百色……

      花开的时候最珍贵花落了就枯萎错过了花期花怪谁 花需要人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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