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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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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五毒还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的时候,她从来记不住技能,分不清装备宠物和心法。二十多级的时候,一个人在林子里遇到一只毒尸,吓了一跳,转头就跑,灵蛇跟在后面满头黑线:
“傻瓜,它的等级比你低好多呢。”
五毒听不见,她一个聂云跑远了。灵蛇跟在后面一口一口咬死了毒尸,又慢慢追上去。
后来她有了蜈蚣蝎子和蜘蛛,刚开始觉得很好玩,天天带着,没多久就发现他们没有蛇厉害,呆在后面还总引来一堆一堆的怪,就很少招出来了。
四十多级的时候教主给了她一只呱太,告诉她遇到危险就叫他帮忙。呱太样子笨笨的,看上去没多少本事,她有点不情愿,呱太的眼睛水汪汪的,她又不忍心了。
她在巴陵遇到了一群山贼,山贼很凶,冲她大吼大叫,她想起寨子里关于汉人的传说,害怕了,转身又要跑,想到那个求她帮忙的人的眼神,又站住了。
她招出了呱太,金色的蟾蜍一声叫,几个山贼立马丢下她向它跑去,她趁这机会站在后面拿笛子一个一个地戳。
后来她就学会了,遇到好多敌人就把呱太叫出来,实在挡不住,就献祭掉呱太,顶着减伤逃掉。但是她很少这么做,因为舍不得宠物,后来师兄教她毒经要想玩好就要献祭灵蛇时她依然舍不得。
她终于毕业了,第一次穿着笨拙的帮贡装奶大战时她太紧张忘记注意自己,碧蝶跟在她身旁扑闪着翅膀,吃力地一点点把她的血抬起来。
那个时代的五毒教一门四神,而她是一门双废,看了眼世界上喊的来老手呆卡萌退散,她默默蹲下挖一棵甜象草。
但是她还是喜欢中原,中原有热闹的街市,有和善微笑的人,有她在苗疆看不到的繁华盛景。
即使每天骑着马闲逛也会很开心,她喜欢扬州城外的桃花树,金水镇安详的小村庄,洛阳城外山里有一处静谧的书院,跳到凌烟阁的屋顶上可以看到最壮丽的夕阳。
不过凌烟阁可不是那么好上去的,被天策府的人看见要一直追到洛道去,有一次她就被一个小丫头发现了,然后她仗着轻功飞得高踩着一排屋顶跑掉了,那丫头骑着一匹绿螭骢追到天策大门口也没追上。
她最喜欢的还是长安,长安的城楼高大雄伟,坐在宽阔的城墙上可以看到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的秋日午后湛蓝的天空。城楼檐角挂着一串串鲜红的灯笼,在飘过的那片云朵的映衬下红的简直要燃烧起来。
城楼下人流熙熙攘攘,那边的道长仙风道骨,手里五金一卦的牌子又是怎么回事?他旁边的花哥,嘴里喊着卖草药,眼睛却直往身边的道长身上瞅。有个戴面具的家伙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了一个毒哥的呱太,现在两个人正在理论,引了一群人看热闹。头上顶着两根须须的城管来了,惊起一群卖大力丸羊肉串的丐帮和喵喵。
那边拿扇子的姑娘笑的好生漂亮,你看她面前的小和尚连耳朵都通红通红的。
前几天见到的华山咩咩羊毛白白软软,城楼下一只黄鸡追得哈士奇满地跑。
五毒坐在长安楼头的屋檐上,背靠着呱太,初秋午后的风拂过她面颊,暖暖的很舒服。下面的喧闹声遥远而清晰,仿佛这样闭着眼睛,就可以一直到永远。而她旁边坐着的家伙在太阳底下穿一身厚厚的铁甲,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看吧,苗疆人,这就是盛唐。
五毒没有接话,她觉得中原人真好玩,日子不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盛唐难道和其他的日子有什么不一样。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有的日子即使用整个余生去换,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可是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初入江湖,只知道每天没完没了地疯玩,一个地方挨着一个地方地跑。
她听说万花谷的花海和苗疆的圣兽潭齐名,谁知到了万花却被深不见底的绝壁阻了去路,一个俊秀的长发青年带她走下凌云天梯,在三星望月下面给她斟了一杯倾流茶。
她去了少林,被一群古板的和尚拦在了寺外,一个忍不住就要每人赏他们一只蛊虫,却听到旁边同样被拦下的小女孩说一群光头有什么好看,跟我去扬州玩,我请你吃桂花糕。
她和那个粉色裙子的小姑娘争论了一路蝴蝶和花哪个更美,却在瘦西湖边看到了让她一生难以忘怀的冠绝天下的舞蹈。
“等我长大了,拿到大扇子,就能跳和师姐们一样好看的舞。”小秀秀咬着桂花糕一脸肯定。
她听说西域有个地方有终年不熄的火焰,不远千里穿越茫茫大漠,一路的风沙几乎累死了她倾家荡产买来的白马,她一肚子怨气却在看到那片苍茫夜色里冉冉升起的灯火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每次外出回来,她都躺在长安城楼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琉璃瓦上,跟一旁难得有空跑出来的天策小丫头讲。她说长安城的秋天仿佛就是整个时光,中原大地的阳光永远这样金灿灿的,中原的人们永远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着,中原永远有好吃的点心好玩的故事,中原永远有她没有见过的风景。
她说的太开心,没有发现一旁的丫头放下了糖葫芦,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长枪。她还不懂,是什么人生命的火,点亮了盛世初秋的朝阳。
此时的五毒眼前只有这一个午后的盛唐,城楼下此即彼伏的叫卖和人潮的喧闹在金色的风中回荡。
后来的五毒回想起来,如果盛唐在青史中只是一瞬间,那么也一定是金色的,如同长安城九月的阳光,即使只有一瞬也足以照亮整道时光的长河。
而她所来不及知道的,是这个时代在后世被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反复回味,成为了无数个黑夜里照亮旅途的明灯,终成了这个民族浩浩青史上永不凋谢的太阳。
之后的日子忙碌而新奇,南疆的命令来的紧急,她没有来得及和天策府的丫头告别就被教主召集到了烛龙殿,紧接着又跟着一群人到了那座建造在云端里的皇宫。
长久的征战中她一点点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拖着搅基蛇逃命的小姑娘,也不再需要她的呱太用生命为她承伤,她会在副本里为了更高的输出卡着CD献祭宠物,她终于可以轻松地抬起一队人的血线,甚至经常忘记了叫她的蝴蝶们出场。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身边跟着的,只剩下两条互相缠绕着的灵蛇。
在一个特意挑选出的秋日,她又回到了长安,然而这次,那个带给她无数传奇与幻想的中原,也已经不在了。
什么都没有了,长安没有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城楼上蒙了一层厚厚灰尘的的灯笼残破着。
城外的树林不再铺满厚厚的金色落叶,孩子们饥饿的哭喊淹没在战火里。
断了线的风筝被狂风撕扯着,风筝下的线缠绕进荆棘,金色的巨龙在半空中哀鸣。
华山上的雪不再白的像棉花糖,自从对叛军表明立场,纯阳宫就成了一堆焦黑的瓦砾。
“他说等平定了叛乱就回来,现在他没有,所以我要去找他。”说话的青年眼神清澈坚定,他把重剑扛在肩头,白马在他身后轻轻嘶鸣。
那处歌舞升平的画楼消失在一场大火里,瘦西湖边上的人说,那天夜里他们看见火光点亮了半边天际,一群红衣的幽灵从火中走出,她们的背上,双剑的寒锋在火光映照下闪闪发亮。
她去了万花谷,却没有见到那个每次都给她倾流茶喝的弟子,凌云天梯毁了,她甚至找不到进谷的路。听说,那些她一直以为只会舞文弄墨的人,在那场浩劫中,用自己的生命拖住了敌军前进的脚步。
少林的晚钟不再响了,她又一次沿着长满荒草的石阶走上山门,却再没有人阻拦她的脚步。
她经过曾经喧闹的村庄,目光所及只有烧的发黑的屋梁和倒塌的泥墙。暮色四合野村荒冢间升起了无数明灯,飘散入茫茫天宇隐入群星,身披白衣头戴兜帽的弟子们点燃灯火,低沉而清晰的祈祷声在荒芜的大地上飘扬。
生亦何欢,死亦何怖。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怜我世人
忧患
实多……
最后一站,她来到了天策府,一切都变了,只有凌烟阁的夕阳艳烈如昔。
而故人,终究是不在了。
退守一隅的将军目光依旧坚定,凌烟阁前,没有人会后退一步。
抱着和她一样目的的人聚集在此,与胡虏的铁骑相比那么少。昔日锦绣的中原在铁蹄踏过后只剩下烧焦的黑色和死亡的苍白,而这最后一抹残阳,决不能落下。
中原大地必须是鲜活美好的,即使,要用他们的鲜血去描画。
面目狰狞的敌军冷笑着,他说你们已经没有退路,孤立无援,这是我大燕与唐的过节,与尔等无关,陛下不愿与江湖人过多牵扯,若是放下武器,还有一条生路。
紫衣银饰的女子默默攥紧手中的蛊笛,脚下的土地从未如此时这般温暖厚重。
这是盛唐啊,这片土地上的寒来暑往秋月春风,欢歌笑语繁华盛景,又岂是几匹战马,几场大火便能抹去的。
在这片大地上,我们从未孤立无援。
凌烟阁前没有人后退,没有人放下手中的武器。
落雨般的箭矢逼近了。
狂风中,缠绕在荆棘里的风筝线断了,金色的巨龙仰天长啸,没入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