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归途》萧莫人

37、木马

　　三天后。

　　云修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匆匆走过的人群，思绪微微有些恍惚。

　　这次腾凌的“碧水融天”项目，他完全是以云笙的那家建筑公司的名义投资的，他“贺子漠”只是代为管理，帮老板跑腿的一个角色，不过腾凌的老总很是狡猾，对听都没听过的云笙这个人十分怀疑，跟他绕了两天的圈子，估计是去查了云笙的底细，不过这些云修早就有了准备，毕竟云笙是前市长的儿子，任何人知道了这个身份，不免就会往云牧风私留的巨款这个方向想，所以云修淡定地在酒店等消息，顺便在当地游览了两天，两天后，腾凌老总笑脸相迎，盛情款待，云修跟他打了一晚上太极，结果就是签了合同交了保证金，并被邀请参加一个月后的融资交流会，以嘉宾的身份。

　　三天的行程可谓马到成功，云修奔波完正事儿，现在静下来才开始有功夫发愁。他难得能发愁，愁的对象除了贺子扬那个小二缺也没别人了。那小家伙到处乱跑，卡洛说他外出的路径都非常诡异，没什么逻辑性，云修大致分析了一下，想到那孩子前几天神经兮兮的模样，他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头靠座椅闭目养神。

　　看来……那小家伙也许知道了。

　　他慢慢呼了口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脏。这里，曾经苟延残喘，他从没奢望自己能活太久，也就从来没对除了弟弟以外的任何人太过上心，他想也许没有人在乎自己，那自己死了，也就没什么人会伤心了。他闭塞自己所有的感情，与周围所有的人若即若离，就连对当初唯一的朋友也戒备太多，想来，自己上辈子活得实在太委屈也太憋屈了。

　　云修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隐约想起贺子扬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地滚来滚去的模样，他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心情莫名就跟着轻松了许多。

　　从前他想，小笙是这世上唯一需要自己的人，可此生既然已经是新生，那么……多一个守护的对象，似乎没什么不可以的。

　　云修心里平静了，从怀里掏出电话，翻了翻联系人，停住。

　　——贺子扬。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指编辑修改了一下。

　　——子杨。

　　歪头看了看，不太满意，云修又在前面加了个小字，手指摩挲了一下屏幕，这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云修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缕幽光从贺子扬的房间里漏出来，听到开门声响，那屋子里似乎传来啪嗒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跌在了地上，然后慌慌张张地又噼里啪啦响起什么声音，云修止不住又想笑，这家伙，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子扬，”云修对着那个房间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门哗地被拉开，贺子扬顶着乱糟糟鸟巢一样的头发，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盯着他，咳了一声，特别不自在地抽了抽嘴边的肌肉，“回、回来了啊……”

　　云修点头，笑着抬了抬手里的东西，“吃饭没？给你带了点儿特产。”

　　贺子扬心里一阵流泪，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净用吃的勾引自己，坏人= =。。

　　他磨蹭着过去，勾着手指头把塑料袋揪过来，低头瞅了一眼，本能地咽唾沫。

　　云修笑笑，抬手揉了他脑袋一下，“这几天干嘛了？”

　　贺子扬全身的毛儿都要竖起来，立刻垂下眼睛声音比蚊子还低，“在、在家呆着……”

　　云修抱起手臂特别讶异地看他，“今天怎么这么乖，我说什么都回答？”

　　贺子扬咬着嘴唇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有话问你。”

　　云修意外地非常淡定，轻微点个头，便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温声道，“什么话？”

　　贺子扬抬头看着男人温和的笑脸，到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烦躁地抬手挠头，正想着措辞时，却听云修轻飘飘特别自然地说了一句，“来DREAMER上班吧。”

　　贺子扬一愣，抬头看他，云修笑笑，抬手拨开他眼前的一撮刘海儿，“呆在莱奥，没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贺子扬感到身子猛地一凉，云修却仍是好脾气地揉揉他脑袋，“回来吧，我需要你。”

　　贺子扬呆愣愣看他，云修却再没说什么，只是又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你考虑考虑，我明天等你回复。”

　　刚要起身走开，袖口忽然被人犹豫着扯住，云修低头，看到贺子扬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眼神十分复杂，半晌终于低低出了声，声音却有点儿颤，“……你是谁？”

　　云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按了按他的脑袋瓜，冲着略微无措的男人笑了笑，便拉开他的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贺子扬很想叫住他，可不知怎么的忽然没有说话的勇气，他不明白云修这算什么，承认了？还是不承认？男人太过坦荡，让他想了三天的台词全都土崩瓦解，他直愣愣看着云修的房门关上，屋子里再次寂静无声，他呆坐了好半天，终于僵着身子起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小窝。

　　打开电脑，连网。贺子扬闭了闭眼，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决定好了，终于伸手点开了桌面上的某个程序。

　　电脑屏幕瞬间变换，桌面成了一片淡蓝的色调，贺子扬想到云修房间里的装饰，咬了咬唇，然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屏幕里的鼠标动了一下，点开了网页，然后到了企业内部的信箱，贺子扬看到里面躺了一个未读邮件，寄信人是朱峰。鼠标把那邮件点开，下载了附件，然后打开那个PDF文档，慢慢向下滚动，看得出操纵鼠标的人读的很认真，贺子扬一字不漏地跟着仔细盯着，大概判断出这是朱峰策划好的一整套完整的冬季新品企划案，看得出他们组用了很多心思，数据完备，资料详实，策划得十分缜密精彩，贺子扬瞥了一眼那邮件的题目，写的是“冬季消脂V脸补水系列”，暗想朱峰的确不愧是贺子漠赞赏的人，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的，但的确是个人才。

　　贺子扬看到那鼠标慢慢滑动，滑到了最底下，把整个文档看完，然后停留了很久，最后终于把文件关了。贺子扬以为云修看过了，打算关了电脑，却见那鼠标忽然又动了下，重新打开了网页，然后竟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让他特别惊诧的几个字。

　　【莱奥，公开竞聘】

　　页面很快打开，贺子扬瞪大了眼睛，猛然想起来明天就是莱奥要公开竞聘的日子，云修这时候搜这个消息做什么？他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一双眼睛几乎要黏在屏幕上。

　　页面上是莱奥竞聘详细的介绍，是莱奥内部已经向外公开的消息，大致有竞聘的岗位，内容，以及投递邮箱的地址，贺子扬心惊胆战地看到那鼠标在投递邮箱那儿停下，然后拖动，把那邮箱地址复制下来，最后关了页面，回到刚才的邮箱界面上。

　　让他更惊疑的，那人竟然退出登录，然后不紧不慢地申请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最后把那莱奥的竞聘投递地址贴在了收件人上。

　　一个惊骇的想法猛地窜进脑海里，贺子扬机械地看到那鼠标流利的动作，似乎半分犹豫也没有，干脆利落地把刚才朱峰发送来的策划案贴在附件位置上，还改动了名字，在邮件正文写上了竞聘要求的内容，最后在投递人后面，缓慢地敲上了两个字。

　　一个名字，一个……让贺子扬彻底呆住的字眼。

　　竞聘人。

　　云修。

　　没等他回过神来，鼠标点了发送，然后邮件提醒——发送成功。

　　对面久久沉默一会儿，然后终于关了机，贺子扬的屏幕蓦然一闪，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桌面上。

　　“……”

　　贺子扬愣愣盯着自己植入的木马程序，愣愣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他忽然感到脊背升起一股冰凉的冷意，那个男人，明明一直都在微笑，说话也和和气气，如今却让他觉得分外可怕，这人比贺子漠更工于心计，更隐忍，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他以为这人温柔体贴，甚至还留恋他温暖的微笑和声音，可原来，他竟是个比贺子漠还可怖的男人……

　　云修。

　　云修……

　　满脑子只剩下这两个字在不停盘旋，贺子扬盯着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亮，身子忽然震了一下。

　　那男人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DREAMER的策划案邮寄给莱奥？还有那个云修……那个名字，难道……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如果真的是，那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贺子扬实在想不明白，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心思复杂地把电脑关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索性也不睡了，眼睁睁看着天色从漆黑到泛白，一整夜失眠。

　　第二天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蹭到云修走出门，耳朵竖起来，确定屋外没人了才鬼鬼祟祟地起床。快速把自己打理好，贺子扬急匆匆开车往莱奥赶，今天是莱奥竞聘的第一天，他可以肯定那男人昨晚投递的策划案是今天第一个参赛投档的作品，他一定要搞清楚那人究竟要做什么，那人走的每一步都沉着稳重，步步为营，他毫不怀疑昨天那人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布置一道棋局，下一步，才是那人真正的目的。

　　云修……

　　贺子扬不知怎的，心里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咬了咬牙，甩开脑子里缠绕的残留影像，脚下用力，越发急迫地朝莱奥大厦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