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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翰青出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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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帘子的缝隙,郁竹看到外面有十来个骑马的汉子,个个穿着赵府侍卫服饰,其中一个正是那多桑。
今日这伙人半路劫持了自己,夺了通行文书,又乔装打扮成赵府之人,显然早有预谋。这会若自己拼死抵抗,恐怕讨不得便宜去,况且还有个芳菲。但是,若真出了城去,到了荒郊野外,他们人多势众,己方只有区区女流两名,又如之奈何?
郁竹侧头望着窗外的景物,沉默不语,脑中却是翻江倒海。
天边铅云浓重,风从车窗缝隙内灌入,凉意沁人。那年轻男子打了个哆嗦,见对面的郁竹坐的笔直,身子纹丝不动,又见她面容如玉,鬓发如云,一双白生生的手交握在膝盖上,心中也不由地佩服起来,这东越的大家闺秀果然自有一番气度。
过了没多久,北城门果然到了。马车停了下来。郁竹侧头,隐隐看到多桑拿出那张通行文书给了守城的军士,并转头指了指马车。那领头的军士走了过来,左右看了看,果然就挥手放行。马车继续前行,出了北城门。
北城门外是一条通往北方的官道。马车在官道上只行驶了一会,便转向东面的一条小道,渐渐的,道路两边的树木越来越稠密。不一会,马车中骤然敞亮。那男子向外望去,口中连声赞叹,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件黄澄澄的物事来。他拉开窗帘,将那物事放在眼前,不住地观看。
此时道路豁然开朗,前面却是万丈悬崖。对面孤峰万仞,树林苍茫。一匹白练顺势而落,下面水汽蒸腾,发出如雷般的轰鸣。马车忽而折向右面,继续在悬崖边疾驰。
郁竹却知是黄龙瀑布到了。
男子看了许久,待那震耳的轰鸣声渐渐小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物事;偏转头,却见郁竹正看着他。几缕轻风吹开她的刘海,额头光洁,目光淡淡。
那男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将手里的物事递过去,道:
“这是千里镜,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郁竹接过来。这千里镜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做工十分精致。
男子还在一边指导。
“将这里拨开,可以拉出三节。”
郁竹依言而行,果然拉出老长的三截。她将千里镜放在眼前,只见对面悬崖的树林仿佛就在眼前,连树梢上迎风抖动的叶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以前之临在宫中读书,她也时常在旁伴读。那些教书授课的都是当世大儒,期间也曾提及自他国而来的千里镜、火器,先生们一律斥为轻浮取巧,唯儒家经典才是治国之根基,文章亦要写得古朴厚重,所谓“骈四俪六,锦心绣口”方显大家本色。
男子指了指外面和马车并行的一条宽阔大江,道:
“这便是元江吗?是否真的能通往出海口?”
郁竹点点头,道:“是。”
元江江面极宽,江水怒号,一路向东,奔腾至海。
男子叹道:
“元江在我国境内称为乌斯底河。若能经由贵国境内的水道溯水而下,直抵出海口,再在海上行驶半月便能抵达海外各国,这比从本国绕道西北节省了至少一半时间。”
郁竹一怔,话脱口而出。
“海外真有很多国家吗?”
男子笑了笑,道:
“海外国家众多,风貌迥异,物产丰饶,若能互通有无,获益不可计数。“
郁竹不语,将千里镜还回。
马车一路疾驰,重新驶进茂密的丛林。头上树枝交叉纵横,天色昏暗阴沉,周围杳无人烟。郁竹皱了皱眉头,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
那男子见郁竹看向自己,便友好地笑了笑。郁竹脸上闪过一丝阴影。男子笑容尚未隐去,对面郁竹突然身体前倾,一只手伸出来,扣向他的脖颈。男子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却哪里躲得开,早被郁竹拿住了颈部喉结,半边肩部也被按住,动弹不得。另一边的男子弹跳起来,想要施救,却被郁竹喝住:
“若不想他死,你就不要动!”
那汉子眼中流露出焦灼之色,却又忌惮郁竹,不敢上前。
郁竹暗暗点头,心道自己猜得不错,这男子果然不会武功。
“你下车去!“她朝向那汉子喝道。
手下一用力,那年轻男子脸涨得通红,差点没晕死过去。
汉子没法,转身跳下马车。
马车已经停住。郁竹向外瞄了一眼,这里是一片山坳,道旁杂草丛生。
男子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说甚么,只是喉咙被得卡紧紧的,只得看着面前那只皓腕。一片衣袖飘来荡去,上面还绣着精致的缠枝海棠花。
郁竹低声喝道:“不要乱动!待我们安全离开,自会放你生路。”
那男子闻言,身体果然放松下来了。
郁竹从抽屉暗格抽出一把长剑来,架在男子脖子上,将他推下了马车,自己也纵身跃下。马车已被十来个汉子团团围住。
见郁竹身法敏捷,面色沉静,与平日里对东越女子的印象大相径庭,多桑喝道:
“你到底是何人?”
郁竹背靠着马车,环视众人,道:
“你们都立刻离开这里。否则—”
锋利的剑身将年轻男子的脸映得一片雪白。
多桑故作镇静,眼里却闪过一丝惊慌。众人站在那里,进退不得,一时间气氛凝住。
被郁竹架起的男子却是动了一动,哑着嗓子道:
“姑-姑娘,能容在下—说句话么?看在千里镜的份上,稍稍放开些即可。”
郁竹一愣,手里劲道不由稍松。
那男子对多桑道:
“多桑大人,你原本也赶时间,不妨带他们先走。我还有些事情要独自去办,办完后自会回去复命。”
多桑皱眉道:
“只是三爷的安全—”
男子道:
“我和这位姑娘无冤无仇。你们走后,她自会依约放我离开。若是惹恼了这位姑娘,恐怕我性命有忧。”
多桑略微沉吟,朝向年轻男子道:
“既如此,三爷保重,我们这便先行一步。”说着,他狠狠瞪了郁竹一眼。
众人纷纷向男子行礼后转身离去,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郁竹猛地一把推开他。那人捂着脖子,咳个不停,显然憋得狠了。
郁竹看了他一会,忽然倒转剑柄,将剑递给他,轻声道:
“烦劳你将我杀了。”
“啥?”
那人正自咳得脸通红,顺手接过长剑,一脸疑惑。
“杀了我。”郁竹重复道。
那人睁大眼睛打量了她一会,果真举起剑,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叫一声,朝她刺过来。
郁竹惊叫一声,转身便跑。男子挥着剑,举步追去。不一会,两人就消失在前面的山坳里。
郁竹身法敏捷,那人一时半刻自然追不上。不过长裙翻飞下,她还是被绊了一下,跌坐在草丛里。
那男子跟在后面倒是吓了一跳,“当”地扔掉剑,跑过来扶她。
“你没事吧?”
郁竹摇摇头,勉力站起来,靠着石壁,看了一眼男人。
“还得偏劳你,”她道,“去和我的侍女说一声,我已经死了。”
男子挠挠头,神色迷惑,看她一会,似乎恍然大悟,脸上顿现同情之色。他在外游历甚久,对各地风貌知之甚多。在东越,一个女子被一伙来历不明的男人劫持了,其名声会变得十分不堪,何况这似乎是个大家闺秀。难道她也要仿效传说中的那些女人,以自残甚至自尽以表名节?
男子胡思乱想,正想说几句来劝慰她,忽听郁竹道:
“我欲出门远游,但家中管教极严,不许我随意外出,因此还得使这法子,偏劳您和我的侍女交代一声。”说着,她俯身施了一礼,“不胜感激。”
男子莫名其妙,却见郁竹神色淡淡却坚定,绝非被吓得稀里糊涂以致胡言乱语。他原非普通人,从不将规矩礼节放在眼里,既见她如此,便道了一声“好,你等着!”,转身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回来了,见郁竹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合十祝祷。
“那小姑娘哭得真厉害,”他道,“非要来寻你踪迹,我说你被坏人追赶,掉到山下去了,如果她还不赶紧逃走,也会被人杀死。”
他又道:“我指点她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郁竹点点头,道:
“多谢了。这会陵园那边我家接应的家人也该察觉出异状了。一路寻过来,不多时就会找到她。”
男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金灿灿、沉甸甸的大金表,看了看道:
“已经临近晌午啦!”
又见郁竹跪着不起来,男子劝慰道:
“所谓清白贞洁,不过是世人拿捏女子的一项手段。姑娘这样聪敏机变,举止不俗,又何必受此挟制?”
郁竹呆了半晌,这才缓缓道:
“先夫葬在前面的陵园。我既要远走,需向他道一声别。”
男子一怔,心想这女子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又兼刘海覆额,身量苗条,怎的是个寡妇?
郁竹祝祷完毕,站起身,向男子点了点头以示告别。她拾起草丛里的长剑,回转车厢寻了剑鞘,又下来解马匹的笼头。
那男子站在一边,道:
“不知姑娘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