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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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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早早的从床上爬起,迫不及待的穿上张妈绣了好些时候的紫色斒斓彩蝶衣。
薄如蝉翼的葛细纱配上张妈巧夺天工的绣艺,旋转间,衣裾飘飞,各色彩蝶仿佛被赋予生命,展翅翩然,环及周身,仿若置身姹紫嫣红中,甚至连空气中都泛起裛裛香气。
张妈捧着一只镶着明珠的匣子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我身上的彩蝶衣上,先是一惊,然后会然一笑,满面褶皱堆起,露出平时的和善。
这件彩蝶衣原本是我明日及笄时的礼服,在红色不受正视的晏家,紫色的彩蝶衣最合适不过了。
梳妆台前,张妈细心的梳着我齐腰的长发,仿佛看出我心中隐藏的紧张和期盼,吟吟笑道:“前院传来消息,老爷的军队午时的时候才到京城,小姐可要再等上一会儿了,”
午时啊,我略带失望的抬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初春还未融化的积雪在春光下扑簌滴着水,或是怕我焦急,张妈娴熟的将手中的青丝分成两股,集结成环,细细的绑了,分别束在耳后,一边安慰道:“九如不急,等下咱们就去奉承酒家,临街的三楼的座儿上正好能看见老爷手拿缰绳,号令千军万马归朝的场面,”
大陧第一猛将,三年前奉新皇之命,前去西南平定蛮夷之乱,如今凯旋回京的常胜大将军晏徵,是我的父亲。
即便我更贪恋父亲浴血奋战的场景,但藏之深闺的女子终究对此景无缘,也罢,爹赳赳雄风,气吞万里的班师场面定然不落凡夫俗子半分。
想及此,我欢呼雀跃起来。
牛角梳在我额前轻轻擦过,一道齐齐刘海儿出现在镜中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上,张妈打开抱来的那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匣子,取出一条沧海碧天琉璃项链。
我记得这条项链,是当年产我时离世的母亲平日里常佩的。
张妈为了帮我脱去命硬克母的名头,在我周岁抓周时,故意让我抓到这条项链,在爹的默许下,大肆宣扬我和去世的娘亲母女情深,而我才能免于众人歧视的目光,无忧无虑的存活下来。
说是母女情深让我对这条项链记忆刻骨也不尽然,反倒是与之相配的两条东珠手串,我有些愧疚的看向匣子中仅剩的一条东珠手串,当初爹知晓看着我弄丢娘留下的心头至宝之后,怒气横冲的样子让我犹记在心。
其实,另外那条手串并不是我故意弄丢的,我拨弄着葳逸生光的东珠,侧头看向为我佩戴项链的张妈,除了那个仙尘绝世的少年,张妈是唯一知晓另外一条手串下落的人。
“虽然小姐不喜这些繁琐的东西,但在外人面前还需稍加掩饰。”大抵是张妈见我性子孤僻,并不像寻常官家小姐般,熟读《女则》,《列女传》,平日里扑蝶弄影,养花绣活,一行一言皆被圈点在淑女之列。
而我,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整日钻研医术忘乎所以,唯一娱乐之事便是用鱼来实验我新制毒药的厉害,至于爹看到他心爱的苏州金鳞白了肚皮,每每吹胡子瞪眼时,张妈往往把某个犯了错的仆人推上去,轻巧巧的顶去了我的罪行。
数十年来,张妈视我为几出,贴身照料更是无微不至,有时我竟忍不住猜想我那去世的娘亲究竟在怎样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寻得这样一位忠婢。
我曾拿此事多番试探张妈,姜毕竟是老的辣,张妈虽看出我的意图,但依旧守口如瓶,几次三番下来,我也不再强人所难。
站起身来,我正了正脖子上那圈碧绿代替了回答,旁边的张妈舒心展开笑颜。
我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床边巨大的落地铜镜上,昏黄的铜镜中映出一个曼妙女子的身姿,只是周身浓重的紫衣在尚显幼稚的双环鬓下有些突兀,但在那道碧绿的映衬下又显得相得益彰,妖冶与素雅兼并,一举一动,个中灵性呼之欲出。
“奉承酒家的水晶玲珑包一向是小姐最爱吃的,我已派人早早预订下了,”张妈从一个新来的侍婢雨荷手中接过一件狐裘,仔细梳理好皮毛,关切说道。
水晶玲珑包倒是不值得多提,反倒是张妈的玲珑心更让我拜服,既知我在家中苦等之际必然不会好好用食,遂在凤城酒家设下宴席,一面使我免于饥饿之苦,一面解我焦急之心。
怪不得,张妈的为人处世的圆滑缜密竟然能让父亲手下的那些门客自惭形秽。
我点点头,顺从的披上狐裘,外面虽有明媚春光,但毕竟积雪未融,稀薄的葛细纱不足以抵挡严寒。
我焕然一新的走出房屋,另一个新来的婢女递过一把伞来,张妈推开,不悦的批评道:“小姐的喜好我同你们讲过多少遍了,小姐素来喜欢阳光,下次若是再记不住,可要仔细你的肉皮儿”
张妈对我的事情,是丝毫不带含糊的,我瞥了瞥屋外新来的那个婢女雨榕,在张妈的呵斥下,一张小脸早吓得没有一丝血色。想必是见识过张妈的手段了。
张妈训完那个婢女,才扶着我走向前去,下过雪的石子小道带了几分泥泞,张妈搀扶我格外谨慎,行进的也极为缓慢。
许是屋里的雨荷以为我们走远早已走远的缘故,我才能听见她嘴碎的鄙夷声,“雨榕,你别伤心了,晏家的六小姐其实就是一个哑巴……”
我定定的愣在原地,黛眉横起,眸光似箭。
张妈慌了一下,随即精明的双眼带着狠戾的眼风向屋檐下的雨荷杀去,我侧过头,看到了瘫软倒地的雨荷,苍白容颜比一旁的雨榕更甚,嘴角抽搐,失魂落魄的喃喃,“张……妈……”
我同情的望了她一眼,撇过头去。
在晏家,我的哑疾同红色一样,是个无法触碰的禁忌。
毫无疑问,那些胆大者没有一个能苟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