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佩歌》木三

1、仙乐楼

　　仙乐楼是杭州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座落在美丽的西湖边上，楼外波光荡漾，如诗画一般的湖水不知道醉了多少武林豪侠的心．楼前有一副对联，镶嵌在古色古香的大门两旁，据说来头也不小：
　　翘首迎仙踪，白也仙，林也仙，苏也仙，今我买醉湖山里，非仙亦仙；
　　及时行乐地，春亦乐，夏亦乐，秋亦乐，秋来寻诗风雪里，不乐也乐。
　　此刻，一名男子正坐在这间酒楼靠窗的桌子旁恬淡而惬意的品尝着仙乐楼最出名的美酒，十八年的女儿红，酒香醇厚，浓烈似火，入口却又如寒梅香之清淡微甜．从质地上乘的云缎锦袖中伸出握杯的那只手，骨节修长；肌理紧致；没有一点疤痕老茧．
　　男子的腰间，别着一把毫不起眼的长剑，这剑不似它的主人那么高调张扬，平凡黝黑毫不起眼．
　　片刻，窗外的大路上扬起了一阵漫天的尘土．一队轻骑匆匆的由远渐进,从酒楼旁的官道上飞扬而过。
　　男子轻轻收回飘向窗外的目光，眉头微皱，眸中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酒楼中的气氛冷了下来，人人都睁大了眼睛．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样的情形，原本也不奇怪．
　　早在月前边关传来急报，中原大顺皇朝的邻国北羌正大举进军边境随洲，随洲这个地区对大顺朝来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进可击境外，退可掩护江南一带富庶之地，如果落入北羌之手，大顺朝以北以及江南一带可能被分开，彼此孤立无援，后果不堪设想。
　　官道之上，已频频有神色匆匆的骑兵小队往返，恐怕随洲境况令人担忧了。
　　酒楼中有位少年忍不住拍桌，神色焦急：“北羌蛮子欺我中原无人，大举进犯，实在让人愤懑。”
　　旁桌一位中年男子端起酒杯接过话：“可惜我朝现今确实无人可用。”
　　众人闻言不禁陷入沉思，大顺朝两位边关虎将，威远大将军耿忠耿老将军年事已高，无力长期劳累抵御羌人的猛攻。骁骑将军裴寂勇猛有余，谋略不足。长久下去，随洲城破只在月内。
　　放下酒杯，中年男子顿了顿继道：“唯一能抵御羌人的镇天将军苏墨痕，据说因为功高镇主，皇上恐其兵权过重，以有异族血统为由，贬至杭州。若果真如此，则随洲之难，恐怕难解。”
　　听的此言，一酒楼的江湖豪杰绿林英雄都开始激烈的议论起来，顿时，酒楼中又热闹起来。
　　靠窗桌旁身着云缎锦绣长衫的男子缓缓拿起酒杯，纤长的手指轻抚杯口，扫视了一眼激愤的人群，慢条斯理的又啜了一口小酒，这才起身离桌，踱出酒楼．

　　镇天将军府在杭州西湖的东边，原本是杭州太守的一处府邸，因苏墨痕将军被贬至杭州，才特意让出来的。
　　府邸深严端正，红漆木门紧紧关闭着，两旁各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门上有一块黑木匾，匾上用金漆书着“镇天将军府”几个大字。
　　这日，将军府中来了一位贵客。
　　至少，在才归来将军府的苏墨痕将军的眼中看来，便是如此。
　　那人身着一身华贵的云缎锦绣长衫，不过二十出头，眉目舒朗，身形修长。此刻正斜卧在正厅最大的一张黑檀木长椅上，一只手枕着头颈，另一只手正握着将军府最名贵的那只白玉酒壶，在半空中将壶嘴对着嘴唇斜斜的倾泻出一条透明的小酒柱。一口饮罢，唇边还有一滴酒珠顺着下颌漫漫往下滑落。
　　府中的两位婢女，侍书和双月站在那人身旁，一个拿着羽扇轻摇，一个剥着桌上的葡萄往那人口中送去，那人低眉轻笑，将双月的手指和着葡萄一口衔住，双月一张俏脸顿时通红，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一来一往间尽是情色之味。
　　看到这儿，苏墨痕大步踏入正厅，眸中虽无一丝笑意，唇角却已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王爷今日突然到来，真让人不甚荣幸，只是不知道今日王爷到来所谓何事。”
　　那躺在黑檀木椅上的俊秀男子闻言抬眼，笑的一脸灿烂：“苏将军架子可越来越大，让人好等啊。”言罢好似要挣扎着撑起身子，却因太过费力气干脆作罢，换了个姿态重新卧了下去。
　　苏墨痕眼光转到男子身上，唇边绽出微笑：“有美酒佳人相伴，我怎么觉得王爷等的是心甘情愿的紧啊。”抬起下巴，将手一挥，一旁相伴的两位佳人随即领会，俏身退下。
　　“苏将军好扫兴”。斜卧的那人恋恋不舍的眼神追逐着佳人的背影：“真不懂风情。”
　　找了张椅子缓缓坐下，苏墨痕垂下眼，随即又飞快的抬起，定定看着斜卧的那人语气平淡：“边关紧急，皇上龙体欠安，王爷还有如此闲情不远千里来杭州喝美酒戏佳人，不的不说王爷的确非常人啊。”
　　苏墨痕的目光非常平静，有着一对不同于中原人士的异色瞳仁，眉目处埋着一股风浪中历练出来的从容，合体的墨绿色长衫下是蕴藏着力量的修长身躯，浑身上下透出一派从容淡定。任谁被这样一个人定定看住，都会感觉到一阵压迫。
　　“有何不可？”对面斜卧的那人懒懒的换了个姿势，星目上挑，眸中透着股傲慢：
　　“如果苏将军真打算在杭州终老，那本王来戏戏美人又有何不可。”
　　苏墨痕维持着优雅平静的淡笑：“我被贬来杭州不正是王爷的意思么。”
　　“呵呵，本王哪会那么无聊。”男人对上那异色的瞳仁回答的漫不经心。
　　当今皇上第三子，宁王秦佩，侧妃所出，传言其放荡无能，纨绔傲慢。只因获圣上宠爱才得封宁王。只是如果真如传言所说，那么这个男人如此得势却能在二皇子与七皇子的储位之争中游刃有余，完好无损的走到今天，不能不让人好奇。
　　苏墨痕轻笑，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长椅上那人：“王爷如果不是无聊，又怎会在储位争夺中抽空来杭州游玩呢，真让人羡慕。”
　　秦佩闻言，仿佛丝毫没有把苏墨痕的无礼放在心上，随手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看来将军对宫廷之事知之甚祥啊，只是以苏将军的身份，关心这些，未免过于凶险。”
　　“哦”苏墨痕双眉一挑，叹道：“敢问王爷，如何个凶险法？”
　　“母妃是北羌和亲嫁过来的公主，父亲是当今皇上的表兄，说起来。。。。。。”秦佩语气微顿，定定瞧着苏墨痕似笑非笑的脸：“说起来，本王到应该称呼将军作亲王吧。”
　　“哦”苏墨痕淡淡回应，入眼仍是那双毫无波澜的异色瞳仁。
　　对上苏墨痕的眼睛，秦佩不动声色的拿起桌旁的白玉酒杯，展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将军位高权重，加上身份又特殊。即使现贬至杭州，仍令本王心下忐忑啊。”
　　苏墨痕要笑不笑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掩过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你待如何？”
　　扫了一眼杯中的美酒，看着自己握着酒杯的手指，秦佩的声音又那么几分懒散：“那就请将军立下军令状，不趁随洲之乱借机叛兵，混水摸鱼，危及我朝。”唇边仍挂着一丝傲慢的浅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凌厉：“这样本王这颗心才安的下来啊。”
　　沉默半响，苏墨痕眼珠转了转，瞧着眼前之人神色未改的脸语气平淡：“朝廷始终无法尽信我，而王爷在应付宫廷争斗之余，还得分心对付我这半个蛮人，实在是操心之至，若还要拒绝王爷，岂不令王爷心中烦扰之事更甚？如此甚好，军令状写给王爷，以安朝廷之心。”
　　苏墨痕顺手拿起一旁桌上得纸笔，思量片刻，提笔疾书。
　　“行了吧？”放下毛笔，拿起印章以作表记，盖好后一并递了过去。
　　“行了” 秦佩小心得拿起未干透的宣纸，细细的审视了一遍，唇边绽出一丝微笑：“那便不烦扰将军，本王这便走了。”
　　“那请王爷慢走”苏墨痕目光也很奇怪：“不送了”
　　走到门口，门外已是一大群仆从、侍卫、跪倒一片，前呼后拥。一旁的侍卫掀起帘子，秦佩弯身坐入轿中。
　　帘子才一放下，秦佩便整张脸都凝重起来，手掌捏紧成拳，指甲深陷入掌心，狠狠的咬牙。苏墨痕如此干脆，断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物。早听闻北羌与他有往来，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就算身处宫廷之争，也不敢全然放下心来。怕的是皇位之争还未有所定夺，大顺朝的江山便换了姓名。
　　上次为了将他兵权释掉贬至杭州，不惜开罪了几位将臣，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此次随洲之乱，朝中无人可用，恐怕不得不让他重获兵权，只怕到时候，一纸军令状难以限制，被此人隔山观火趁乱兵变。思付至此，不禁眉头深锁。在声势浩大的车驾中回京。

　　将军府的大厅旁，一名黑衣青年男子正斜倚在正中的回廊上，眉目清亮，却是满脸的不满意：“秦佩这人纨绔放荡，目中无人，态度又傲慢的可以，真不明白为什么要顺着他的意思，还立下军令状，难不成我们镇天铁骑还怕了他？”黑衣青年男子望着正厅上的男人语气激烈。
　　长椅上的苏墨痕隔着回廊盯着青年副将激动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低估了他。宁王秦佩，果然是个有趣的人物。”
　　“将军！”见苏墨痕没有一丝回答的意图，一旁的副将更加激动：“秦佩这人徒有其表，仗着身份乱来，其实不足为惧。。。。。。”
　　“卫幽你真这么看他？”苏墨痕挑眉打断了副将的话：“此人恐怕与外界所传有所出入。”
　　宁王此次前来并非表象所见般游玩赏乐，此次仗着身份料想自己目前不会为一张军令状与他撕破脸面，因此肆无忌惮先行下手，确保朝廷安全。此举看似任性妄为，实则摸透了自己的心思，有恃无恐、胜算在握。这人看来恐怕是隐藏至深。
　　原以为他千方百计在朝堂之上不惜开罪权贵将自己贬谪，只是出于王孙公子的争强好胜，嫌自己锋芒太露挫挫锐气。现在看来，恐怕是北羌之事已被他有所警觉，才采取了行动提前阻止一切不安的因素。
　　苏墨痕心中思付，却也不对卫幽点明，望着桌上还剩了一半酒的白玉杯，眼中阴鸷更浓：“卫幽，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卫幽从斜倚的回廊转过身，眼睛望着庭外的花园，不以为意的轻哼出声：“我倒瞧着这人无甚可惧之处。此次随洲之乱必定能让将军重获兵权，尽管宁王用一纸军令状束缚将军，但是我们仍有镇天铁骑，怕他作甚？
　　“卫幽，你要明白，行事不可大意。”苏墨痕面无表情正色道：“一切小心为上。”
　　卫幽闻言微愣，随即会神：“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明白。”微微顿首，随即潜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