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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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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天生怕冷的我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手拿着一本野史看得兴致正浓,而我娘亲就坐在离床榻不远处刺绣。
娘亲刺绣很厉害,我听人说过,娘亲的刺绣天下第一,凡是经她手绣出来的图案都活灵活现,曾经她在我的衣服下摆绣了一只凤,还未来得及抱怨为何是凤非龙的时候却被这凤的逼真而震撼,这凤竟像是真的在挥动翅膀,随时会腾飞出来一般,尤其是衣摆随风飘扬的时候。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娘亲的刺绣千金难求。后来嫁与父亲便收手不再卖绣,只是偶尔会为家人绣一些。有外人说,娘亲是故作清高,借故抬高身价,可是我知道,刺绣是非常吃力的事情,一副好的绣品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绣出来的。刺绣极伤眼睛,娘亲的眼睛已不似常人的好了,远处的东西已看得不太清晰了。
“娘亲在绣什么?”眼睛有些酸涩,我便放下了书本,揉了揉眼睛。
娘亲是侧着坐的,她总喜欢这样,她说以前小时候将我一个人放在床上,本以为睡觉的时候不会发生什么事,却没料想到我从床上滚落了下来,为了不再让我有这种境况发生,她便就形成了这样的习惯,纵使我现在已经长大些了,她仍旧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我呀,再绣一方手帕,给周助的。周助原先的手帕不是掉了吗,娘亲就再绣一块。”
母亲长得甚美,寻常女子根本无法比。栗色的及膝长发在后脑挽一个简单却又精致的髻,密长的额前发堪堪触到卷翘的睫毛,一双海蓝色的眸子,眼波流转,竟可以将人生生地吸了进去,小巧的嘴不点而朱。肤如凝脂,身姿绰约,脾性温柔,大概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娘亲更好的女子了吧。
而她这一侧头,风华更甚。
“对不起,母亲,我一定不会再弄丢了。”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害娘亲为我劳累。
“娘亲眼睛不累,偶尔得空才绣的。”大概是猜到我在想什么,娘亲温婉一笑,解释道。
外头有些动静,娘亲嘴角扬起,眉眼弯弯。
“大概是你父亲回来了。”
我穿戴整齐随着娘亲去见父亲。父亲过段日子便会去外地补充些药材,最迟八九天便会回来。可是这次竟去了整整半个月,现在终于回来了,也难怪娘亲会这么高兴。
见到父亲时,他的臂弯里正抱着一个少年,一脸急色地唤来乾大夫,少年的脸埋在父亲胸口看不清样貌。好似没有注意到我和娘亲似的,急匆匆地穿过了我们身边。
乾大夫是我家的大夫,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只是往往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口味的药,很多人宁愿病着也不愿喝他的药。乾大夫本是一个四海为家的大夫,没有固定的落脚点,走到哪算哪,顺便救治一些当地的百姓。他到泗凉的时候,我与他偶遇,好死不死地偏要和我打赌,结果输给了我,又因着我爱喝他的奇奇怪怪的药水,便依着我的要求在我家做了大夫。
乾大夫给那少年诊断之后开了一个药方,命小童去抓药。
“老爷不必担心,只是伤心过度,气急攻心罢了,稍作调养便会好起来的。”
“乾,一定要照顾好他。”父亲一脸凝重,这个少年到底是谁,为何父亲那么在意他。
“父亲。”
父亲这时才看到我和站在一旁的母亲。父亲摸摸我的发,并将娘亲搂到怀里。
“迟了好些日子,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平安回来就好。”娘亲这样说着,但嘴角是隐不去的苦涩。
少年还未清醒,父亲让手冢守着这个少年。
手冢是娘亲外出的时候救回来的少年,家人被流寇所杀,只独自留在这世上。娘亲看他可怜,便与父亲商量着收他为义子。父亲很满意手冢小小年纪便正气十足的样子,对他视如己出。
手冢和我坐在门槛上东拉西扯,他话不多,对着他人更是吝啬言语。所以往往对话的时候,都是我讲的比较多。
我走到内间,趴在床沿上打量着少年。
绿色的发丝,眼睛紧闭却依旧能想到是一双大大的眼。
哦,原来是他。
越前帝王的家宴上我见过他。那时他坐在帝王左侧,小小年纪却一脸桀骜。帝王的右边是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子,美则美矣却太过妖娆。听母亲说,这便是帝王的后,那少年便是女子与帝王的孩子,也是未来的帝王。
少年长得更像帝王一些,看得比他母亲更顺眼些,我总是不喜欢妖娆的女子。
少年悠悠地转醒,扇贝般的眼睫颤抖着打开,那金色瞳孔却少了些原先的生气。
大概感觉到身旁有人,转过头来,见到我,先是急速张大了眼睛,似乎有点惊讶。
“你”
少年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的有点疼,我过去倒了杯茶,手贴着杯壁,测了一下水温,是温的,很好。我扶起他疲软的身子,把茶杯送到他嘴边,缓缓的喂他。
我唤来手冢,手冢站在床边,神色冷漠。
“你们是谁?”少年的声音还很稚嫩,清脆的很好听。
“我去叫义父。”手冢转身出去。
“不二,不二周助,我的名字。”
“额我叫龙马,越前龙马。”大概是因为刚清醒的缘故,少年似乎是还没来得及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就像是寻常见到生人一样的反应,言语之间有些羞涩。
“呐,少年”我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了。
“龙马,叫我龙马就好。”
“嗯,龙马。”我笑着答应,唤他的名字。舌尖轻点上颚,嘴唇紧抿一下缓缓放开。听起来还不赖。
之后我没有再开口,饶是我能言善辩,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脚步紧凑,越来越近。大概是父亲吧。
“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跟管家讲。”父亲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周助,你和国光年纪与他相近,更容易交流一些,多照顾着点他。”
“嗯。”
说完父亲又急匆匆地走了。
而此时的少年,怕是已经神智很清晰了,眉眼之中的悲伤与愤慨显而易见。
手冢依旧站在门外守着,在雪地里勾勾画画。
我想坐到手冢身边,看他在画些什么,却在刚起身的时候冷不丁地被少年拉住了衣袖。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的嘴微张,欲言又止。可能他自己也说不出个理由来,却固执地不愿我离去。小脸涨红红的,慢慢地低下去,手却牢牢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放开。
我轻叹一口气,微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
“知道了,我不走。”尽管此刻我更想待在手冢身边,却不忍心拒绝他,一个失了父母失了家国的孩子。
我将被子拉高,将他裹得更紧些,只露出他的小脑袋。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不想他冷到,就和着被子将他扶起靠在我的怀里,从下人手里接过药碗,亲自喂他。
少年小心翼翼地喝下,我让他再睡一会儿,说是为了他的身体好,其实是有私心的。同样是沉默,跟少年待在一起稍稍有些煎熬,和手冢在一起却不会尴尬,可能是从小习惯了手冢的缘故吧。
少年的呼吸渐渐平稳,我走到外面,定睛一看,原来手冢画了一个棋盘,以叉为黑子,以圈为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
“一个人下棋有什么好玩,该叫我和你一起下的。”因为里面睡着一个人,我故意放轻了声音。
手冢看了我一眼,继续着手中的事儿,说:“不是舍不得出来吗?”
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些许的不满。
我呵呵一笑。
“谁说我是舍不得出来,貌似有些吃醋的嫌疑哦。”我打趣着手冢,不看也知道此刻我的眼里肯定是狡黠的。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有的话,我会很高兴。”
“那就有吧。”
“切,说的这么勉强。”我不满地一瘪嘴。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树枝,无奈地看着我,随即便拉了我的手过去,握在手心。
“怎么总是那么冷?”
手冢的手掌很大,刚好能包住我的手,也很暖和,总是将我冰冷的手握在手里给我取暖。
娘亲总说我这样是在欺负手冢,手冢却比我更急着否认。
我总是庆幸,娘亲将手冢带了回来,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手冢来了之后就不那么寂寞了。
我想,上天对我似乎太宠爱了一点。有俊美的样貌,有傲人的家世,有疼我的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对我比对自己更好的手冢。
我笑说,老天爷打了个盹,我才能如此幸运,会不会有一天他老人家醒了,就把我所有的幸运都被收回去。
那时我仅仅是笑语,并未想到之后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