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西绝宇》莲叶焚香

1、第 1 章

　　骤雪初歇，即使在江南这样阳光充足的地方也会寒上几日。
　　这反季罕有的大雪，让不耐寒的东南百姓们在这几日关了店铺、锁紧房门窝在家中，一时间，向来热闹非凡的冷玉城竟冷清下来。只是此刻冷家庄院内却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放心吧，嫂夫人一定会没事的！”慕子朝抬手拍着身旁的友人，多少算是给些安慰。
　　被拍肩的冷家家主冷迫云回首微微一笑，成熟英俊的脸庞难掩焦虑。
　　“唉，慕弟，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嫂子的身子……我就怕她，受不住啊。”
　　“凌姐姐吉人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慕子朝身后又走出一名女子，怀里抱着婴儿，带着淡雅而甜蜜的笑。
　　“弟妹怎么也来了，该是在家多休息休息。”
　　“她呀，听说嫂夫人快要生产了，说什么也要跟来。”慕子朝笑着略向侧移一点，伸手扶住妻子。
　　“只许你们兄弟情深，不许我们姐妹情深？我自是来看凌姐姐的。我与凌姐姐可是说好了的，将来这娃儿啊，要是女孩儿就结为亲家，若是男孩儿就拜为兄弟。”
　　冷迫云在一旁看着甜蜜似鸳鸯的两人，笑着点头：“这倒是好。”

　　“老爷！”一紫衣丫鬟慌慌张张的从产房里跑了出来，神色满是悲痛，冷迫云只觉得心中 “咯噔”一下，仿佛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怎么了？”强克制住的镇定，但嗓音中还是有难言的沙哑。
　　“产婆，产婆说，”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终是心一横，咽了口气，大声说了出来“产婆说夫人难产，问是保大还是保小？”
　　听了这话，冷迫云只觉头内眩晕，身体不自觉地后倾，退了几步方止住。
　　“请老爷快些下决定，产婆说，再晚就来不及了！”小丫鬟自小就在冷家，跟在夫人身边，说话本无过多忌讳，此时乃是紧要关头，更顾不得什么尊卑了。
　　冷迫云闭了眼深吸口气，不过几秒，睁开眼看着想要上前掺住自己的小丫鬟，眼角带着心痛与不忍。
　　“紫霞，”沙哑的嗓音带着微颤“你去跟产婆说，保，保住夫人！”
　　话音刚落，紫霞再次伸手用力扶住似乎是要摇摇欲坠的冷迫云，却被冷迫云挡开。
　　“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同样的话竟在两人间调换了位置，小丫鬟也警醒过来，紧咬着唇，眼神坚定的一点头，转身跑回产房中去。
　　“冷兄！”慕子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扶住妻子的手紧了紧，二人带着紧锁眉头的忧虑一起望向冷迫云。
　　冷迫云已再次闭上了眼，半仰着面，嘴角勾着苦涩。
　　“冷大哥……”少亲近些的都知道冷迫云之妻凌昔羽早年为冷迫云挡过一箭，救了他的性命，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近些年生活平稳了，凌昔羽的身子才有些好转，这回若是掉了孩子，只怕是再难生育。
　　“这孩子……本来就是强求来的，留不住，也是应该的。”冷迫云叹口气看向两个比自己眉头皱的还紧的人，又是潇洒的一笑，只是这等潇洒却只让观者觉得更为苦涩。
　　凌昔羽不可能再生育，冷迫云与她夫妻情深，也断不可能再纳小，这冷家，自此竟是要绝后了……
　　“冷大哥，以后这娃儿就认你做干爹，认凌姐姐做干娘，咱就是一家人，这娃儿也是你们的孩子！”离秀儿挣开丈夫的怀抱，抱着孩子走上前来。
　　冷迫云看着离秀儿怀里安静的孩子，只觉心中更是一阵酸痛。他伸手抚过孩子头顶稀疏的毛发，喃道：“若是这倾儿同思儿这般可爱就好了……”
　　慕子朝这时也走了过来，听到“倾儿”这名时微是一愣，与妻子对视交换了下眼色，看到了同样的怀疑，才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怕是先前两位对这个已经注定无缘于世的孩子有着无限的期盼，连名字都起好了吧！
　　也难怪，这冷迫云与不过二十出头的慕子朝不同，已经三十又七，不过几年便要过四十了。而凌昔羽也是年过三十，在这个女子皆是十二三就定亲出嫁的时代已是婆婆一样的年龄，可至今两人却还未有半儿一女承欢膝下……早年是忙于事业、躲避战事，现下太平了，事业也稳定下来，又有了希望自是令二人喜不自禁。
　　只是，正如俗话所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哇”的一声啼哭声唤回了所有人飘远的思绪。
　　“不是说保住嫂夫人么，怎么还……难道是大小都保住了？”慕子朝带着欣喜的推测，却在望向冷迫云时凝结，那张脸上仅有可怖的悲痛。
　　冷迫云只觉得痛苦万分，怎么没想到呢？凌昔羽一直对自己未能给冷家留后抱有愧疚，只怕是早有舍了自己也要保住孩子的决心。冷迫云也不再理会身旁的两人，几个踏步便往产房走去。这时刚刚那紫霞丫头又冲了出来，将冷迫云往产房里拉，清秀的面颊上满是泪水。
　　“老爷，快进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夫人，只怕是……”
　　冷迫云听了这话，半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只喊着“昔儿、昔儿”，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只懂得一味的向前冲。
　　屋内，凌昔羽见到冷迫云进来，只是带着虚弱的微笑着伸出手去，冷迫云赶忙上前将那仿佛快要消失了、也许真的即将要消失的纤细握在手中
　　“昔儿，昔儿……”将那只手紧贴于脸颊，冷迫云不住的喃语，清白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无论如何也阻不住。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冷迫云戎马几载，何等生死未见过？只是这凌昔羽，却是……
　　“云……好久没这么叫了……”凌昔羽又是微微一笑，惨淡的却带着甜美的微笑。
　　“昔儿……莫要再多说话了，留些力气，大夫就在偏厅候着，很快就到了……”
　　“不，云……我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凌昔羽抬起另一只手臂，纤长的手指滑过冷迫云的脸颊，阻断了眼泪的流落。“好好照顾倾儿……让他，就像他爹一样，成为……一个大英雄……”
　　“他爹哪里是一个大英雄……连自己的妻都……”保不住……保不住！这样的话，冷迫云只觉的难以出口……十年前，凌昔羽中箭时他说了什么？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昔儿，不要让她再受委屈！可是呢，除了近年来，两人多是聚少离多，现下更是连性命……
　　“无论怎样……在昔羽心中，云，永远都是一个大英雄……”凌昔羽将手掌贴在冷迫云的手上，握紧。她那绝美的脸庞带着无限的怀念与不舍，“云……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爱……”
　　“等等，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冷迫云听着这逐渐虚弱下去的声音，只想着拼命阻止那惨白的唇发声，仿佛那样就可以将时间顿住，让发声者保持生命。
　　“云……我有没有说过，我，我”凌昔羽大喘着气，手指紧紧的抓住冷迫云的手，修尖的指甲扎进他的皮肤，流出几缕鲜血。
　　“你，没说过，无论什么都没说过！等你好了，我听你慢慢说……”鲜血已是越流越多，冷迫云仿佛完全没有感知到一般，眼神依旧紧紧盯着那张即使惨白也依旧难掩风华的脸。
　　“我，我……”
　　“不要说……不要说……”冷迫云眼中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半喊着的语气带着卑微的祈求
　　“我……”凌昔羽手指抓的更紧了，眼睛瞪大，却是逐渐显现出涣散之色。
　　“不要说……”再一次低微的喃着，是对凌昔羽的祈求，亦是对死神的……
　　凌昔羽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而那无神的涣散也随之扩散开来。
　　“老爷，你就让夫人说吧……”紫霞不知何时已站在冷迫云身后，手捂着唇，拼命咽下出口的哽咽，“至少，不能让夫人，让夫人难以瞑目啊……”
　　是，凌昔羽的衰败之色已是清晰可见，就连华佗在世怕也难能起死回生。
　　“昔儿……”
　　“云……我爱你……”
　　无神的眼睛合上，头无力地向一旁偏去，紧握的手也在一瞬间脱力，一代绝色美人就这般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