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尺》爷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16、第十四章

　　红色城墙外，暗鸦扑腾飞过，几枝枯叶微摇。

　　我站在这片城墙之外，突然想起那天在弥国皇宫里禾琏的夙愿。她的声音里看淡了世间苍凉，想必也是和我一样，经历了一次生死就大彻大悟了。她说苏梓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以至于连守护神的灵力都让她看不见原本的容器。所以才会要我转告：杨子涵并没有死，而是在云也与弥国交界守卫边疆。究其原因，她却化作一缕孤烟消散。

　　戌守边疆的战士多是从农田里征集过来的，要找杨子涵还真的是不容易。我找到他时，他一身布衣，却还是掩不住翩翩公子风度。狄非不知用了什么限时的法术让我拥有肉身才得以与他交谈。交谈一番下来，我才知道，为什么玉玫这等女子游历周国后仍愿意回来一直等他。现今多少人急于求成，急于表达，反而弄得双方不愉快。他能聆听也能独到自己的见解。这是我佩服的地方。

　　我与他聊到天南地北，正准备步入正题，他到自己开了口，眼神里一派淡然：“你是来找我问有关苏梓茹的事吗？”

　　我道：“不错，不知你愿不愿意细细道来？”

　　他皱眉道：“细细道来我没有这个本事，我与她已是过去的缘分，所以我的故事可能没有那么动听”

　　我听着他的话怔了一秒：“没想到，你已经放下她了”

　　他勾起一抹笑：“嗯，死而复生后，我最想做的还是自己曾经想做的事”

　　他说，当年看中的三千落樱，却是一道孽缘。

　　将宋亦遣到沂州后，他从没想过，会求得她的原谅。至于为什么会明知山路艰难却还一腔孤勇，他也不知道。只是每次看到她眺望北方的一身孤寂，总会让他心疼。对待她也是将一颗心完全奉上也在所不惜。

　　然而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招来怨恨。左脸还是火辣辣地痛，唇上却是柔软的温度。若是只有一吻，他也心满意足了。可是心底还是有一丝期盼：只要她还在身边，迟早她会用看宋亦的眼神看他，若是真有那一日，他会放弃杨家事业，带她行游天地间。原来人们追求了这么久的东西还是自由和平淡。

　　杨府院子这么大，有缘人极易碰上，不想见的人极易碰上。当他与玉玫谈论古诗赋时，拐过小道，就是她在一棵青松上，垂下的白裙，像一朵易散的云。很容易打动他的心。他走上前，不敢太近：“苏儿”

　　存在着侥幸之心，好像每次这样叫她，她都会软下心来听他讲话，他也可以顺势抓住她的手，仿佛碰到她的一瞬间，她就是自己的。不想放开。

　　她果然停下摇晃的腿，在树上不动。他走近一步，可以看见她弧线优美的下巴，他想了想道：“上次的事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她似乎一震，很快跳下树来，瞪着他道：“你不需道歉，我们本是夫妻，亲一下又算什么？”她说着又生气起来：“你又没有纳妾……我能理解”

　　他被她这话气笑了：“这么说来只要我们还是夫妻，我就可以偶尔亲亲你？”

　　“什么偶尔？！”她耳根一红，正准备逃掉。他及时拉住了她，诚恳道：“苏儿，这么久了，你还是当初的想法么？”

　　他等了许久，她还是沉默。清风吹过两人之间的野草，簌簌摇动。他们距离这么近，但他还是觉得很遥远。风那么轻柔，可他的心却在沉默中渐渐冰冷，果然岁月的消磨，还是令她忘不了宋亦。他吐出一口抑郁之气，难道当初自己真的做错了吗？难道看着她与宋亦谈笑炎炎就真的比现在好？他看着她低垂的头，带着一丝娇柔，却潜藏着强大的力量。也许自己真的错了，这样的手法只会让她更恨自己，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我知道了……”

　　她猛然抬头看他，眼里有坚定的光芒，使他不由怔住：“杨子涵，我”

　　“主子！主子！”打断她话的是不知从哪里窜来一个小童，仔细一看，却是自己的贴身侍童徐威，他满头大汗一看便知是有急事速速跑来的。

　　他还没有问话，她却比自己还紧张：“什么事？快说！”

　　徐威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抬手示意他说下去，徐威还是有些为难，艰涩道：“赤炎山头的主子来话，说是……宋亦在他手里，要公主来换”

　　两人皆怔，他有些涣然地听着她急切地问：“什么宋亦，你说明白！”

　　徐威看向自家主子，只见他笑了一下，让他继续说，他心头一震，随之袭来些许酸涩。还是小声说了下去：“宋亦当年并没有死，只是那发配的一行人中，也有一个叫宋亦的。因此才会被误认为死了，后来不知为何到了赤炎山，和那里的主子成了至死之交，如今赤炎山买卖越做越大，那群人胆子也肥了起来。那宋亦估计是对主子心存怨怼，又对公主死心不改，才会……才会出此下策。主子，他们给出的筹码是，若是三天内不交人。定会让杨家尸骨无存，朝廷向来对这等事避而远之，听说皇帝听了那人是宋亦，却也默许了……”

　　“主子……”徐威抬头看向他，碧蓝的苍穹下，主子抬起头，神情看不大清楚。那宽阔挺立的身子，却不知为何看着越发单薄起来，衬着一旁的花草都为之寂寥。他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迷惘地问他：“夫人呢？”

　　徐威心底涌上心酸：“回主子，公主正在备马车”

　　他点点头，眼里平淡无波道：“赤炎山道艰险，一路小匪众多，连赤炎山也管辖不及。多带些人看着她，不要说是我吩咐的”不然又会被她误认为是监管。

　　他站在府门口，一身素锦，面上还是一片淡然。她回头看他，那马罩上绣的偏偏是鸳鸯藤，一枝一枝缠绵悱恻，大喜的红称着她因急促而微红的脸，竟是比她大婚当日还要好看几分。他压下心头涌起的抑塞，笑道：“你去了便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只是看着他，眼里晶亮点点，只是没有了刚才的坚定，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愧疚，她垂下眼脸，柔声道：“杨子涵，我没有尽到妻子本分，我对不住你。但是宋亦当年受了如此多之苦，我还听说他的腿是再不能行走了。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今日，就当是偿还吧”

　　他料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喉头紧涩，只得大笑道：“苏梓茹，你当我只是怨你没有尽到妻子本分吗？苏儿……”他神情悲戚，当年就算是他觉察到她想杀他，都没有今日这般将心情表露，话到口边，却又滑了回去，他怠倦地摆摆手，侧过的脸隐藏了情绪，声音里还是感受到那分揪紧人心的凄然道：“罢了，你要走就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马车渐行渐远，他看着路上两行幽长的车印，沉沉甸甸的，眼前的东西似乎全部颠倒了来，终是掌不住那攻上心头已久的苦郁，喉头盈满腥锈，一口鲜血吐了一地，衬着那精致的汉白石雕愈加莹润耀眼，像一朵血红的蔷薇。

　　在黑暗中沉沉浮浮，似乎看到当年一身白裙的她在画舫头轻唱，歌声不似那些歌姬的妖娆与讨好，而是一味清淡，还可以看见属于海的辽阔。

　　那个人从一片光明中走来，白裙摇曳，笑容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