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岂曰》YAI

16、大智文殊

　　决明瞪着眼，不言也笑着站了起来。
　　不言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很高很瘦，像根竹竿一样。旧巴巴的海青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像是随时要被风刮走。
　　但他笑起来很和善，有些尴尬地摩挲着光滑的头皮，像巨人一样俯视着小小的决明。
　　“小家伙……吓到你了？”
　　决明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确实没有恐惧，只有惊讶和疑惑，甚至有点兴奋。
　　决明大概能从不言身上的血腥气和之前的骚乱猜出来，这高瘦和尚犯了杀戒。
　　他是谁？
　　他杀了谁？
　　他为什么要杀？
　　纷乱的疑问和好奇透过决明的眼神，毫无遮拦地落在不言眼里，这让不言看呆了。
　　不言见过很多小和尚被他吓到甚至吓哭，他也习惯了同门眼中的怜悯和无奈，这却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坦然地和他对视。
　　大和尚饶有兴致地摸了摸鼻子：“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第一次听见同门用“我”来称呼自己，不由得蹙紧了眉：
　　“小僧法号决明。”
　　大和尚：“我叫不言。”
　　小和尚：“阿弥陀佛。”
　　大和尚摇头：“我不听阿弥陀佛的。”说完他指了指大殿右边的位置，“我师从文殊师利。”
　　小和尚顺着看过去，大智文殊菩萨掌托宝莲，莲花边缘燃起火焰，牢牢护着莲心一本佛经。
　　小和尚疑惑：“我佛不也是文殊之师么？文殊尚且护法，你为何不听呢？”
　　大和尚摸摸他的头：“文殊仗剑逼佛的故事你可听过？”
　　小和尚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
　　“文殊护的……不是我佛之法？”
　　大和尚忍俊不禁，谁能想到这一大一小不在佛前听经反省，倒说了这一大堆大不敬的话，若是让执事和尚听见了，恐怕当即就要大骂“孽徒”，再罚个杖责几十。
　　小和尚皱眉：“你笑什么？”
　　大和尚：“我笑你这小家伙胆大妄为，什么都敢说。”
　　小和尚：“小僧说的不对吗？”
　　大和尚敲敲他的小光头：“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只有因果。”
　　小和尚不太明白地眨眼。
　　大和尚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面向小和尚认真道：
　　“文殊菩萨讲：‘不用见佛，不用求法’，见本心即见佛法。”
　　“昔日普贤在佛前发愿誓守法华经，却骑着白象大行天下广证佛法。文殊普贤常在十方诸佛前共作佛事，化身游戏人间的时候，也常在一起。”
　　“寒山拾得，戒师周婆。文殊护的是普贤的法，是广证天下，世人本心之法。”
　　小和尚瞪大眼睛看着他，忍不住又问：
　　“既然文殊护的是世人本心之法，那你为什么要杀……造杀孽呢？”
　　大和尚道：
　　“我杀的都是已经犯下杀孽的人，所谓‘一心无二相’，这样的人本心是杀，那么所见也是杀，不是我杀了他，而是他的本心杀了他。”
　　“以杀止杀，虽杀可也。”
　　“这就是因果。”
　　那一天大殿里落针可闻，清晨的阳光漏过顶上的琉璃瓦，窸窸窣窣地落在鎏金的佛身上，面容慈悲，眼含悲悯，指尖柔润。
　　阳光从佛的指尖滚落在决明的眼中，仿佛一滴智水，透彻心扉。
　　后来决明正式受比丘戒的时候，不言在众僧的瞩目下亲手给他点了戒，从此收下了这个唯一的小徒弟。
　　僧人们摇着头说鸡鸣寺怕是又要出一个破戒僧。
　　然而决明毕竟不是不言，比起不言的狠绝，决明要更慈悲心肠一些。或者说，决明更有佛性。
　　决明降妖伏魔，但他总会谆谆告诫，有悔心者则必留人性命。
　　不言有一天跟决明说：“我以文殊为师，你却以文殊为己心，实在是大智慧。”
　　决明习惯了不言的唠唠叨叨，只当做废话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不言痛心疾首：“敷衍为师！简直是敷衍为师！”
　　决明心不在焉地点头。
　　不言趴在蒲团上心如死灰：“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为师心好累，感觉再也不想降妖伏魔了降魔杵传给你你自己玩儿去好了……”
　　决明继续神游天外地下意识点点头。
　　不言：“……”
　　决明猛然回过神来：“啥？”
　　不言把降魔杵往他怀里一砸，哭着跑走：“孽徒！玩儿蛋去吧！(╯‵□′)╯︵┻━┻”
　　当然，如果降魔杵就这么传给决明了的话，所谓师父的寄言就是六个字了。
　　所以第二天不言老老实实去找了执事大和尚做个见证，在大殿上把降魔杵规规矩矩传给了决明。
　　令决明更加没有想到的是，降魔杵法力太过霸道，完完全全地嫉恶如仇佛挡杀佛。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大概是降魔杵造就了破戒僧不言。
　　后来决明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勉勉强强能压制住降魔杵，却没想到有一天反倒被这家伙反制，生生逼地自己跳进了别人的法器。
　　真是意外难测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也写得我心塞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