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为朝云》般若惟

7、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我只觉得白天黑夜都处于紧张的梦中。先生长子迈随在他身边，我们都留在湖州。夫人在当天就焚烧了很多诗稿，过了两天官府来抄过家，天翻地覆般混乱。后来我听说先生不愿意拖累朋友家人，在太湖上修理船桨时，他想跳水自杀。后来在扬州渡江时，又想跳入江中。不过两次都没成功。听说时我吓了一身的冷汗。你怎能离我而去！你要是死了，我如何能活？
　　我每天念佛经，那本他给我的金刚经，熟悉的气味和小时候那本一样，可是我不允许给我的人再次离我而去。
　　每天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我只知道，我要挣扎着等他回来。
　　不敢设想他在京城的种种，我浑身抽筋。
　　夫人有时带着我四处奔走，和先生的好友还有亲戚一起为先生求讨公正。当然很多情况都是我们去找，石沉大海，或者将我们赶出来。
　　所谓的背弃是如此轻易和简单。
　　后来先生对我淡淡地说，本来就没有心的交流，那些人都是虚伪相待，为利而结成朋友，遇难则避开，明哲保身而已。
　　过了半年，我终于又见到了先生。造物主的安排，真是不可思议。全家还能再次相逢。我们跟着先生的弟弟一起来到黄州，这位弟弟在生活上总是像哥哥。
　　我们从九江渡河，来到巴河。远望长江，今天长江风平浪静，江面犹如一面大镜，见到远处一只小船正在靠近江心。船上的人，是我日夜思念的人……
　　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我第一次感到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是如此强烈，能再会是多么幸福与神奇的安排，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永远不要分离。
　　大船和小船上兄弟俩的呼唤声此起彼落，打破了早晨江面的清静。
　　我看到先生脸上多了几条皱纹，黑瘦的脸庞，两鬓的黑发几乎全被白发代替，我心绞痛起来……
　　先生的精神却显然是成熟了许多，靠近他的时候，我感到一种明亮而不耀眼的大气，淡漠，厚实，勃郁豪情罩住了我。
　　在经历过这样一场生离后，我又站在他的身旁，我从边上悄悄看着他，想把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收进我记忆中，此刻能与先生并肩，我是多么幸福，如果那一瞬成为永恒该多好。
　　之后很热闹，我在一旁帮忙整理，他没有对我说什么，我只是偷偷看着他，只想，多看他一眼，亦是幸福，亦是奢望，亦是恩赐。

　　晚上，他来到我房中。看到他，我竟然无语而流泪了。我想了很多要说给他听的话，我也想过一定要对他微笑，让他放心，我也准备好要表演最美的舞蹈给他看，可是……我忽然无力了，软弱到只有哭泣……
　　“朝云，大家都对我说，这半年中，你天天念佛经，为我祈祷，太难为你了！”
　　我的泪水不停，呜咽的声音很不好听，明明准备好表现我最美丽的一面，但是……我只有低声说，“我怕，我很害怕，从此见不到老爷了！”
　　“我不过写了些诗，会有多少灾祸呢！你别想得那么可怕！现在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
　　“但愿以后我们永远不分离！”我执意地看着他。
　　“我这一生像一只爬上磨盘得蚂蚁，不管我要向左转或向右转，都得随着磨盘转！我年轻时，不打算进京考试，更不想当什么官，只想隐居山林，硬是被父亲迫着进京考试，考上进士，又步入仕林，这样以来，我就身不由己了，正像那只小蚂蚁！”
　　听到先生这样对我坦诚地托出自己的心事，这样直接和我对话思想。我忍不住又流下一串泪。从前，我只有在一旁听的份。我不敢去掌握他高高在上的思想，我只有仰慕和自以为是的理解，将其化为使先生微笑的舞蹈。
　　“我不管老爷当什么官，我只求老爷平平安安，这一次，可吓死人了！”
　　“来，给我跳舞吧，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已经半年没有欣赏我娇美爱妾的歌舞了。”先生轻轻擦干我的泪水，小心地捧起我的脸庞。
　　一旦命运的丝线开始收紧，那么就开始起舞，一直地舞动，舞动……我让自己的舞姿碎成一片一片的红光，融化在无尽的相逢快乐中，融化在无尽的梦幻永恒中……将所有的不安和疑虑都融化消散吧……
　　我会一直在他的身边。我会一直在。我要看命运如何将我们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