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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苏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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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郾城的冬天冷且干燥。
郾城的人就像这里的天气,冷漠且萧瑟。
有人过的滋润,比如锦带华服冷有热炉、热有冰袋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们;也有人过的落魄,比如寒风下勉强蜷缩在马厩里嚼着与狗抢来的馊了的半拉馒头的——我。
过几天就要过年了,郾城除了吆喝叫卖鞭炮对联的商贩,好像一切都与即将过年联系不到一块去——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这么看。
我是在一个破马厩里醒来的,除了身上一身还算厚实的棉袄,我一无所有,包括记忆。刚刚睁开眼睛那一刻很奇妙,眼前所有的事物我都认识都会用,可是我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就像吃一颗苹果,吃完了留在记忆里的仅仅是它的形状,口感和味道、甚至是苹果里有多少汁液统统消失了。
破马厩从此就是我的家。
他们都叫我“哑巴”或者“傻子”,我不哑、也不傻,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能引起我的关注,毕竟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熟悉又陌生。
一次在墙角后边和大花抢馒头,他们说,“傻子不是傻子的时候真真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啊,当时可是科考乡试的第一哩,又是富家子、人又长得俊,横看竖看都是人中龙凤啊,要不是得罪了那谁,哎……要不是……”“隔墙有耳啊,小点声,再小点声,又不关咱的事,都是命啊!”
不管声音再小,我听见了,但是,听见了又如何?
眼前的半个馊馒头、身上的脏旧棉袄,这才是我的世界。
仅仅是稍微顿了顿,我继续专注于手里的馒头。正在我吃的兴起,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挡在我和馒头之间,其实我最先看见的不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而是它拇指上戴的是好看的翠绿扳指,我能看得出来,它应该是很贵那种,贵的足够给我买我一辈子的馒头。这只手似乎是要夺取我的馒头,我当然是紧握着不松啦,这馒头可我被大花划在胳膊上三条血淋淋的抓痕换来的。我已经很表明我绝对不会松开馒头的立场了,可是翠绿扳指好像不明白似的硬硬争夺不达目的不罢休。无奈,我只能抬头狠狠瞪不明外来者一眼,就是这一眼,刚好瞪进对方漆黑如墨的眼眸里,他抿着嘴,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睛的黑与白却是深深的矛盾,交杂着厌恶与怜悯,甚至还有一丝愧疚。而我,自从“醒来”后就浑浑噩噩日复一日波澜不惊的心底竟然有一个声音在说“滚开”,我在抗拒这个人?好奇的看着他,我好像分成两个我了,心底没有缘由的嘶喊着松开手里的馒头离开这,理智的我却冷眼旁观的仍旧暗暗发力争着半个馒头。
“你……”他张口欲言,却好像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慢慢的他松开了手,叹了口气,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更像是念给自己听:“子斌。”
这个身着玄色暗纹衣袍,举手投足皆是华贵的男人用两个字,彻底,扰乱了我的生活。
子斌,苏子斌,我的名字,这三个字刻在我的血肉里相忘都忘不掉。那个男人留下了手上的扳指走后我甚至在想如果他没有出现,如果我还叫傻子亦或者是哑巴,如果我就这样过完我的一生……该有多好。
“你从叫苏子斌的这一刻开始,我们整个家族的重担就交予你手了……”那声淡淡的“子斌”好像牵伸到我记忆幽暗深渊的一个引子,记忆裂缝般的在苍白间爆炸出这么一句话,压得我顿时喘不过气。
“我是苏子斌啊,苏子斌不允许出错,苏子斌不许失败,苏子斌是家族的希望……”
破败的马厩外边,郾城今年冬天第一次下起雪了,今天比以往要来的冷的多,但是我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寒冷,把玩着手里的翠玉扳指,像是在看着它眼睛却没有焦距,内心却是波涛汹涌,苏子斌、苏子斌、苏子斌……这三个字就是一个巨大的石头,虽然我不清楚“苏子斌”究竟承载着多大的重担。
不管如何,我似乎“被迫”要做出改变了。
郾西。
在当铺老板惊愕、怀疑的眼光下,我再次指了指手里的扳指,又指了指当铺硕大的“当”字。
铺外阳光下是狂风卷着雪片,一只小树叉飘啊飘最后落在了我蓬乱的头发上。我站在当铺门口,一只脚踏了进去,仍在犹豫该不该把另一只脚也放进暖和的当铺里,我这身行头估计老板以为我是来讨饭的吧。店铺外的雪大片大片的打到我的脸上,不过还好,我的破棉袄帮我挡了一半风寒。呃……我好像还不太习惯与人交谈。
我看到当铺老板老头看着我手里的扳指偷偷的给旁边的小厮递了个眼色,老头儿笑得一脸褶子:“外边冷,您赶紧进来、进来,客官稍等,想必您还没吃饭呢吧?王二,快给客官上点茶点。”他旁边唤作王二的小厮默默的退下了,没一会又有别的小厮端着茶点出来了。这家当铺能让我这副乞丐着装的人进来已经是发了大善了,我大概知道王二去哪了,不过我的直觉,这小小的当铺,恐怕还请不起那个人。我反正是不急,正好也是有一年没吃过正常食物了,老头儿这提供的茶点倒也精致,淡粉色的糕点一块一块错落摆放的煞是好看,不过我倒没个心情观看,反正放到嘴里嚼吧嚼吧都一样,狼吞虎咽的一块又一块。老头儿也被我这吃东西阵势给惊着了,赶忙给递上茶水一并又招手示意旁边小厮再来两盘点心。
不多时,王二从当铺外风风火火跑进来,和掌柜一阵耳语,掌柜老头儿一边听一边不时看看我,眼睛里全是惊奇。
我不知道那个王二说了什么,只是说完话,王二递给老头一个棕色包裹,王二进门时候抱着的,老头儿又去木栅栏后边的柜台里掏出几张银票,柜台前顿了顿,又一并取了几个银锭,慢慢的走过来,表情无比纠结的斟酌道:
“姑娘啊”顿了顿,看我表情无甚异色,又欲开口。
“我、确实、是、女子。”我打断他,长时间不说话,言语有些生涩。不过我还是明了,我这一身行头确实是没一丁点看起来像个女子装束,蓬乱的头发应经遮挡住半个眼睛,厚重的破棉衣穿了又穿早已经失去它原有的颜色,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猛然听到这像我长相一样干干巴巴的糙嗓音,老头好像受到了惊吓,不过还是很快的接上:“啊,是是,姑娘啊,您的扳指过于贵重了,小店目前还当不起哩。”他应是看见我皱了皱眉,赶紧加快那抑扬顿挫的语速。
“不过,小老儿上边有人说要掏钱收您现在身上这衣物,许您银票两张,碎银些许,并另赠衣物,您看……”
我静静的盯着老头儿的眼睛,这个交换无疑是在接济于我。不过这老头儿似乎有些害怕我,也是,被穿成这样的怪物一双黑眼珠盯着害怕是应该的。他看向我还有些尴尬,毫不自觉自己往后退了半步。片刻,我微微点了点头,掌柜老头终于松了口气。
“王二,领姑娘沐浴更衣,姑娘,这身衣服是与您换洗的。”老头儿左手掂了掂王二从外边拿进来的棕色包裹,右手又示意银票和碎银:“这些是还给姑娘的钱财,小老儿一并放与姑娘的衣物包裹里了,待沐浴之后,您只管把您身上这身衣物留在一旁即可。”老头也知道只是借以衣换钱的名头给我点钱,丝毫不掩饰对我这生行头的嫌弃。
梳洗过后,瞧着镜子里还算精致的脸,我有些晃神。
苏子斌是男儿,苏子斌是所有人的骄傲,苏子斌……你竟然抛下我独自去沉睡!
从现在开始,我叫——苏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