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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1-4章 ...


  •   第1章、糟糠妻惨遭亲夫鸩毒

      有几句俗语说得特别好。一句是“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都报”;一句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一句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为什么这几句话好呢?因为我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老先人的智慧有多博大精深。这几句话竟然同时在我身上应验了。

      只是我种的这个果是恶果,得到的报酬自然也是恶报了。若是早知道今日这般,我宁愿循规蹈矩听从父母安排嫁给丑相的男人也不会去动一动那十几年来头一次动的春心,更不会做出私奔这种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体来。

      我的夫君柳寄生此时就站在我的面前,还是当初那十分吸引我的俊俏模样,还有当初那将我拐走私奔时的风流气度儿。

      不同的是,此时我身上穿的乃是寻常棉布制成的襦裙,头上的包头也是一块旧帕子,更别提脚上补了千百针的高底鞋了。我灰头土脸的模样儿映在我的夫君柳寄生的眼里特别能催我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依旧能吸引万千闺中含春的少女的男子咳了咳:“娘子,跟着我这几年辛苦你了,每每你自家不制衣却要让我光鲜亮丽的出门,每每你自家省着不舍吃穿却将银子给我应考花用。”

      “男人是一家子的门面,不值什么。”他这个头一起,我就知道没有好事了。当一个和你相濡以沫的男人开始和你不自在地叙旧时,就是个不详的预兆儿。但我就像是那砧板上的鱼,临死之前还不忘挣扎几番。

      我的夫君此时此刻定然是极高兴的,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直接烙在了眼底:“我知道你一向贤惠,这一次只要能让我们都过上好生活,肯定也是要依我的,。”

      我的心不由之主地在心间使劲儿地蹦跶了许久,我忍住惊骇,放下手中的梭子,微笑地问他:“什么事?些许小事你自有决断,今日怎么就想起找我商量?”

      柳寄生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不舍:“这件事关乎你我二人,必得商量的。”这么一句话,生生地让我的心沉了下来,难道真是我亏心事做得太多?“我现如今考上举人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自古以来聘则为妻奔为妾,以前还好,以后若是再由你出面充作夫人就不大好看。这次我能中举,多亏息夫家的小姐息夫雅帮忙打点,是以我和她说好要聘她为妻。息夫小姐是极和善的一个人,她曾和我说过,她若是嫁过来了必定像待自家亲姐妹一般待你。”

      我的夫君呀,除开刚开始情浓那会儿,从未和我说过这样多的话,我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说我出面充作夫人不好看,难道前几次逼我使用仙人跳骗客商钱财的不是他?将骗来的所有钱拿去赶考花用的不是他?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得是老天爷瞧不惯我坑蒙拐骗所以对我实施了惩罚。

      我一无积蓄二无家宅三无亲戚在这里可投奔,等着那息夫小姐进门岂不是任她捏圆搓扁?且我和我的夫君柳寄生相濡以沫三年,熬得他出息了我倒反而成了个妾?

      若说门庭,我家好歹是医学世家,虽然没落了,祖上也在在宫中做过太医的,也算得官身,怎么就配他不起?

      感情是这么些年的粗茶淡饭让我生得丑了许多是以才无法笼络住柳寄生的心?我不甘心,问他:“若是我不答应呢?”

      结果话音刚落,柳寄生刚刚还灿若春花的笑脸就阴沉下来,比那锅底灰还黑。我生怕他踹我一记窝心脚或者扇我一个大耳刮子,连忙补话:“我不答应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为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总该让我见一见这息夫小姐的。”

      柳寄生坐下自己给自己用那醋碗斟了半碗暗黄色的茶,将将才抿一口就忍不住吐在了地上,他用锦帕拭了拭嘴角,说:“这又有何难?”

      于是乎,我这才有缘见那息夫小姐一面。

      见息夫小姐的地方正是我这堪堪歇息的寒舍,不是谦称,是真的寒碜,寒碜的房舍也叫寒舍。

      息夫小姐几乎连坐都不坐,尽管我将这屋子收拾得纤尘不染。柳寄生在旁,笑得眼眉温柔:“这就是息夫小姐息夫雅。”

      我并未抬眼细细地打量她,因为那样会让我既伤情又难为情。伤情的是:息夫小姐身着浅绿色顾绣襦裙,淡黄色纱衫,乌鸦鸦的发上插着一只翠玉步摇并一排绢花,看着就像当初我还在闺中时候的模样儿,而我为了柳寄生做了五六年灰头土脸的贤惠娘子,他却看我不起要另取。难为情的是:此时此刻灰头土脸的我和左边眼角略下纹有一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蓝色蝴蝶的息夫小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富家的小姐,一个是土鳖妇人,但凡是由奢入简的土鳖女子都会有难为情这样的情绪。

      我点点头,对柳寄生说:“我想单独和息夫小姐谈谈。”柳寄生看向息夫小姐,息夫小姐点点头,他才出去。

      我见到这么个形景又伤情了一回,当初他何尝不是这样对我来?是以他一出去我就蹙眉没好气的说:“我并不喜欢你,更不想你进门。”其实这句话起头就没起好,特别没有威压。

      那息夫小姐竟然伸手轻挑地抚了抚脸侧垂下的发,极妖媚地一笑道:“我进门后第一个清理的就是你林剪秋。现在不是我要求着嫁给他,是他求着娶我。你看看你们住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些什么破烂儿?他是穷怕了。”

      我听了这句话极是气愤,这女子怎么抢了别人的东西还理直气壮呢?于是我觉得我该放一句狠话,是以我悠悠一笑说:“我们再穷也是安平和乐幸福美满的。你想破坏我们夫妻感情嫁给柳寄生?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如意!”

      偏生这句话被不放心复又进来的柳寄生听到,他皱眉看着我:“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么?”

      我觉得他在息夫小姐面前不大可能甩我耳刮子或者踹我窝心脚,这也是以免息夫小姐物伤其类的意思。于是便表明我的立场:“我现在反悔了。只要有我在,你们一对奸夫□□就别想勾搭在一起!”

      我的话还没说完,息夫小姐就拿着一双美目死瞪着我,柳寄生的脸色也是铁青的。我并不退缩,然后这样僵持了一会子,息夫小姐到底用理智压制住了蠢蠢欲动想要扇我的柔胰,甩脸子出去和她那等在屋外的丫头们要离开。柳寄生追出去,不知说了些什么,才回来叹道:“既然你不愿意就罢了,我也是看她有钱,娶了她她的嫁妆也尽够我们花用两辈子的,此外还可以报她相助之恩。”

      我将自己偎进柳寄生的怀中,汲取温暖。想来他还是念着我们之间的旧情的,并不愿意和我分开。想来我和他的这些年总算是让我走到了他心里。我道:“若是你我能长久相伴,便是一辈子都这般粗茶淡饭我也乐得快活。”

      然而,我愿意并不代表柳寄生也愿意。

      晚间我整治了三两个极便宜的素菜,依旧和柳寄生坐在卧房那斑驳的木桌前喝酒。我想大抵是我那一番坚决的表白让柳寄生明了我对他的情意,从而战胜了那向往富贵的欲望,所以他并不赶我走,也不打骂我,而是轻言浅笑和我吃酒。

      然而事实证明,人啊,关键的时候是不能欺骗自己的。在我以为我想象中的琴瑟和鸣的日子不远的时候,已然喝了一杯酒的我竟然七窍流血,胸口愈来愈绞痛,闷的我喘不过气来。

      其实我本想告诉柳寄生,这一次我织的是绫,能多赚些钱,和前面我存下的加在一起拢共也有十两银子,然后我们可以去收丝卖到当铺,用当回来的银子再去收,这般也能将本钱翻个几倍。到了来年尽可再以这些本钱做点生意,我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红火。

      可是在我一心一意地为我们的将来打算的时候,柳寄生打算的将来里并没有我。我在知觉尽失双腿儿一蹬升天之前听见我的夫君叹息:“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我也是极不舍你的,雅娘温柔贤淑,必然好好待你,奈何你偏要过这穷日子。”

      然后,然后,然后我就再也听不见什么了。我估摸着是我伙同柳寄生坑蒙拐骗伤了阴鹜,所以注定命不长的。只是我没想到亲自结果我性命的是我爱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我的夫君。

      那我这些年由一个良人家的小姐变成坑蒙拐骗样样做过的妇人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这个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还伤了我性命的人熬出了出息另娶富家女?

      我委实不大甘心,但我的性命悠悠一逝魂魄就得飘荡在黄泉寻那奈何桥喝那孟婆汤投胎转世了。我这才看清,只有女人心里将男人当个宝,男人心里却并没女人多大的位置时,女人对他再好都是惘然,他到底不会珍惜。

      我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姐变成一个缺衣少食的贫妇,从一个清白女子变为狡诈市侩的拐子,从安然地生到不甘地死。为甚么只有我一个人会是这样?

      临死时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居然忍心抛下他们委实是不孝顺不懂事。我想到了柳寄生,因为他我从有到无由白入黑殒命黄泉,如果有可能,我必定要让他也常常这般的滋味。

      只有曾经得到过,才会在失去后痛不欲生。

      第2章、土林氏重生变千金
      “小姐,今日要梳什么发髻?”一个面庞白净、身着绢纱衣裙的丫鬟执着一把雕花象牙梳问坐在八足圆凳上的我。

      我看着黄花梨木雕牡丹镜框镶着的一大块玻璃梳妆镜里,肌肤白皙光滑的女子: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水汪汪的眼睛顾盼间皆是风情,那盈盈流转的,不是秋天的菠菜(秋波)又是什么?特别是那左边眼角略下一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蓝色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晃得我心肝儿直抽抽。

      这这这,这是?我不是已经被柳寄生那个负心的汉子给鸩死了么?怎么会再次醒来?怎么会变成抢走了我的夫君的富家无良女?这分明就是我心里一直怨恨并讨厌着的息夫雅!

      我收紧了心中的惊骇,任凭里边儿波涛汹涌,外边儿却依旧平静如水:“就梳垂鬟分髾髻吧。”

      而后趁着这梳着双鬟髻的丫鬟给我梳头的空当儿,又对着镜子感概了个万八千番的。

      现下这个情势,颇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我只知这息夫雅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估摸着双亲也还在,但宅子里有几房使唤的人家、有多少丫鬟小厮、有多少亲族姊妹兄弟,我一一不知。便是现在这梳着头的丫鬟,我也不知道名姓。更别提她和他们关系如何,平时的为人处事如何等等。

      且我心中颇是不知道该如何行事。这个我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的女子现在已然变相的变成了我,我欲使刀子将这张花容玉貌的脸毁个稀巴烂,然伤在她身却痛在我心,日后见不得人的还是我。我欲使一根绳儿将这恶心我还变相害死我的女子缢死或者直接投湖将她溺死好拼个同归于尽泄我心头之恨,然现如今在这躯壳里的是我,若是死了又不知我该归于何处。且现如今柳寄生杀我之仇丁把点都还没报,好容易再重见了天日,却又自寻死路将他放过也不能叫我甘心。

      我瞅着镜子里为我梳头的丫鬟忙碌的小手,想起了我和柳寄生情浓之时。那时他早上也是这般使着他纤长的手指将我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梳成醉髻,又学张敞画眉一般与我描眉上妆。忽然间我就生出一种想法来,反正他现在迷的是这个身子这个样貌,又是在情浓的时候,若是我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他肯定还会那般对我好吧?

      那样神仙眷侣的日子那般你敬我爱有一口粥儿也要分成两口的日子定然还会再回来吧?

      然想到这里柳寄生那悠悠的一声叹息在我耳边清晰地响起:“怪只怪你挡了我的路。”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即便我再和他在一起,免不了过几年他就再次将我抛弃。我为着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恨铁不成钢,若不是有这丫鬟在,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连命都丢了一次还学不乖?

      这丫鬟将我的发输得一丝不苟,又问我:“小姐要戴什么簪子?”

      我不动声色:“我自己看看。”说完便开了那乌木雕花的首饰匣子,只想捡两支素净的簪花戴了也就罢了,却只见一盒子的首饰不是金的就是银的,就是有玉也必是镶在金银上的。

      于是我关了匣子,对那丫鬟道:“你去替我找两支素净的来。”

      那丫鬟奇道:“小姐今日要去见未来姑爷?”想来就是柳寄生那个酸儒了。

      我摇头:“你只管去便是,做什么问这些?至于那边儿么,咱们在等等消息,看看他怎样发付林氏。”

      那丫鬟笑道:“小姐你还担心什么?你昨日已然说过,有林氏便没有你,有你便没林氏,姑爷也答应说定然给小姐交代的,我估摸着那林氏怕是活不长了。”

      我心里一咯噔,原来是这样么?我只说这息夫雅只是勾引了柳寄生,害死我也只是个间接效果,怎么就变成直接推动我死亡的主因了呢?

      顿时我看着镜子里那娇花一样的脸蛋儿就恨不得抓破她。如此算来,我也是极恨她的,现如今霸住了她的身子想整治她也不是个难事,只将她家闹个家破人亡就好,但她所做之事,并非其亲友指使教导的,我若真是将她家闹个家破人亡又比她更可恶了一层。

      我淡淡道:“还是要稳妥些才好。我们且看一看他那边怎么说才好。”

      我稳住了这个丫鬟,又添了些愁怨,这般下去迟早要被看出来我并非她家的小姐。

      这丫鬟在我的示意下去取素净的簪花的空档,我在房内看了看,一张黄花梨的雕花大床上挂着绿色的幔帐,上面绣着些野外的虫子花草之类的东西。幔帐内床上隔出了一层,上面摆着些时新的盆景,床头外幔帐边亦置有一张小方几,上置一盆盆景;离床不远一张大木案,上置妆盒、梳妆镜、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儿,案角处一个饭碗大小的香炉,想必丫鬟已经往里边儿添了香料,盖子上的小孔内正冒出缕缕轻烟。大木案的斜对面又置有一张美人榻,上面铺着斑竹凉席、蚕丝薄被,摆着一只玛瑙枕。榻边又设了两张几,一张上面摆着青花瓷瓶,插着些栀子百合木槿之类的花卉。一张上面摆着一把米扇,一套白玉雕琢出的茶具。正对着大木案的是一架竹骨的绣花屏风。转过屏风正对着一扇几乎开了半面墙的大圆窗,镂空雕花的窗门上糊着浅绿色的窗纱,窗外是花红柳绿,还有好几杆翠竹。再看向门口时,见去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梳妆台,也是黄梨木雕花的样式。

      那丫鬟不知在哪儿找了几支浅粉色的堆纱簪子与我插好,又服侍我上妆。我粗粗算来,离家三年多我早已学会自家打点身上的一切,有侍女服侍的日子竟然恍然如梦。我在抿着胭脂时,不由得要掉下泪来,除开要去哄人钱财的时候去租了衣裳胭脂水粉等来装扮,我竟一直都是素着脸呆在破陋的房里的纺纱织布换钱讨生活。

      我闭了闭眼,想问问这丫鬟,却不知晓该如何开口,生怕被看出些破绽来。

      早在起来穿衣时我便净了面漱了口,上好妆后便由几个丫鬟跟着去息夫太太爷那儿请安。我并不晓得路,只是留心她们的脚步是往何处走的。

      一路上穿花拂柳,走在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踏过走廊又绕过大山子石转过大屏风才到了息夫雅爹娘的所在。我进去时,息夫雅的四个丫鬟则在房间外边儿等候,我对着息夫老爷和息夫太太道万福时硬是叫不出“爹妈”两个字来。

      息夫雅的弟弟在一旁笑道:“莫不是姐姐过了一日越发心高气傲了,只说要嫁给举人了就看我们不起了,连爹妈都不叫了?”

      我转眼望去看时,见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稚气少年,穿着绢做的衣衫,梳着当下未成年男子的头。想来他和息夫雅是不和的。

      我张了张口,正要答话时,息夫老爷就一声断喝:“无知的业障!整日价读书不知用功,倒学会了和妇人一般搬弄是非,是何道理?”

      那少年眼圈儿一红,忙站起来告罪。

      息夫太太慈爱地对着我招手:“我的儿,快过来让我看看。”

      我便走过去,她将我一把搂在怀里,息夫老爷也笑得十分慈爱,他想了想,看着我亦将声音放柔:“你看中的那个秀才,虽有几分真才实学,但家徒四壁,且看面相有些不大老实,你真个就非他不嫁?”

      我想起柳寄生鸩意害我时的模样,摇了摇头:“从前是雅娘不懂事,见爹妈疼我就故意做耍子,爹妈莫要在意。”

      息夫老爷手拿着盖碗上的差盖拂着茶面:“那还替他活动不活动?”他指的是做举人的事。我见着息夫老爷和息夫太太那慈祥的模样儿,忍不住羡慕起这息夫雅来,这二老对她可算是予取予求了。曾经我还在家时,能被柳寄生骗出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爹爹偏宠妾室,亲娘忙着感怀她的不幸、和妾室斗法,故不曾照管得我,偏爹爹对我管教极严,总叫我背医书认药草,又早早地叫我去药堂里帮忙,我才生了几根反骨,被柳寄生几曲琴音几句甜言蜜语骗将出来。

      跟着柳寄生走了后过起穷苦日子来才发现之前在家时过的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而我因爹爹的严厉而习得的医术亦在我和柳寄生设局骗人时不至于将我所污。自那时起,我才深觉,没有不盼着儿女好的爹妈。

      我垂眸低头:“依然给他活动,就让他做个举人也不值什么。”我要他爬的有多高,就跌得有多痛!

      期间我见那少年一直闷闷不乐,倒看出些门道来。想来这息夫老爷太太偏宠息夫雅,却对这个小少年过于严厉了些,是以这姐弟俩之间的关系不怎么好。看到这个少年,却如看到当初的我一般。

      我又和息夫老太爷息夫老太太说了一会子话,息夫太太诧异道:“我的儿,怎么一日不见,倒如此贞静起来?”

      我偏头笑道:“这不好么?”正在这时,侍女打起了玉珠子做的珠帘,回禀说饭已经好了,我们便移步饭厅。

      正在我们坐着要吃饭时,息夫雅的弟弟说:“爹,听说逸之哥哥也在此会试,现下也还在苏州府,我们家和他们家既然是世交,何不请他来做客?一来逸之哥哥家徒四壁,他来了我们也算是助了他,二来听说逸之哥哥学问极好的,我也好请教请教他。”

      息夫太太正吃着丫鬟给她夹的菜,息夫老爷将一个袖珍瓷杯里的酒饮尽,方才欣然点头:“如今阿益也懂些事体了,也肯学习长进,便是依你又何妨?这事还交给你办,你去着手写拜帖。”原来他叫息夫益。息夫益得意地地将眼睛斜看我时,我正发愣,并不知晓,这个什么劳什子逸之我竟然是认识的。

      然我现下无力想那许多,只是叫身边儿的丫鬟去柳寄生那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既然到了这息夫雅的身子里,那息夫雅又到了那里?

      第3章

      还到没用午膳的时候,被遣去的丫鬟就回来说:“那林氏已经没了,柳姑爷将她埋在了白云庵后山的大梧桐树下。”

      我听她说的这话伤心起来,白云庵,白云庵可是一个旧地方,我和柳寄生刚到苏州不久,初时没地儿住就在白云庵借住过三两天,那里看着倒还干净。可见这柳寄生良心尚未全泯,才将我的肉身埋在一个干净处。

      然既是如此,何苦要害我性命?白居易曾为琵琶女作诗,其中有一句说商人重利轻别离,然那些有些学识的书生比商人还不如呢,不止轻别离,还轻性命呢。

      那息夫雅如此,可见她的丫鬟也不是好的,再留着他们,迟早得引火烧我身。还有这息夫雅平日里的事,我也得使个法子套一套才是,就这样下去,叫他们发现我并非息夫雅或者把我当个疯子却不是耍处。

      我用我当初算计客商或者书生们的脑子想了又想,有了!

      到了太阳升起来时日头有些大,然子啊这秋日也热将不起来,早日给我梳头的那丫鬟就指使些小丫头端些桂花糕等茶点放在外间,我放下手中从息夫雅书房中拿来的书,将那丫鬟喊过来说:“你将知道林氏之事的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那丫鬟见我说得事关重大,便忙去找人来,又将其他下人遣开,我看了看,都是息夫雅的四个大丫鬟。

      “林氏的事都是我想差了,那柳秀才既然能这般对林氏,我若真个嫁了他,将来必死无疑。现在弄出了人命,我却不答应这桩婚事,若是一个裁决不好就要打人命官司。我也不愿你们受苦,现在欲遣散你们,你们只消将此事守口如瓶,下半辈子的富贵都有了,如何?”

      几个丫鬟面面想觑,面上似有松动之状。我打铁趁热:“只要你们守口如瓶,再不对一人说出此事,我便与你们一人五百两银子,三支金簪三副金镯子三副金耳坠子,如何?”

      几人听见这些个银子和首饰,忙口里答应跪下称谢。

      由此可见,金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还是颇有道理的。我在说这话时便思量过,害死一条人命,没个不怕的,我先用人命官司唬住她们,再以情动之,最后许以厚利,不怕达不到目的。

      果然,这几人便这样被我糊弄过去。

      到快到午膳之时,窗外的小丫头端着井水浸过的茶将我吃,旁边有些修减花枝儿的小丫头,我便叫住她们:“且取几支好的来。”

      然后就有一个丫头来问:“小姐要花儿作甚?”

      这些丫鬟也问得忒多了些,若是我还在家时我的那些丫鬟这般问我也不觉有什么,毕竟情分在那里,然此时却让我膈应。我蹙眉:“去找两只看相好的花瓶来将花插瓶,一会子随我去见老爷太太。”

      丫鬟唯唯,我却深觉压抑,这些丫鬟原是知道息夫雅的,和她们说话很是让我头疼。中午去和息夫雅的爹妈吃饭时,我便笑着叫侍女将花儿摆在某处,又叫她们送一份去息夫益屋里。

      息夫太太那保养得还算光滑的脸笑起来眼角有些细纹:“我儿如今越发孝顺了。这花儿哪儿没有,还要巴巴儿地送来。”

      我看她的眼神儿和软,声音慈爱,倒是打心眼儿里的欢喜道:“原有的是原有的,我送的却是我的一片心,妈可不许不喜欢。”

      我注意到息夫雅的这个弟弟先是诧异地看了看我,而后又皱了皱眉,就听他阴阳怪气道:“想来姐姐必定是又有什么事儿求着爹妈了。不然哪会这么好心!”

      话刚说完,息夫老爷脸上的笑立马就没了,白而略胖的脸怒时极有威严,高大的身子也极有压迫感,他哼了一声道:“一家子的姐弟,不说和睦相处,你反倒处处寻些事情来闹,却是做何道理?这几年的书都白读了?”

      息夫益虽是不服气,但也不敢反驳,只是不说话。我见息夫老爷似是还要发作他,就为他解围,顺便说出我想说的话来:“爹爹莫怪,阿益却也没说错。我确有事要说。”这样一来,多少能让息夫益对我改观。凡是之前息夫雅讨厌的或者不愿做的事我都要做,因为我要潜移默化,完全抹去她的痕迹,不仅拥有她的身体,占据她的钱财,拥有她的双亲及胞弟,还要让所有人说起息夫雅这个名字时想起的都不会再是她,而是我,现在的我。因为息夫雅,失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容貌、生活的我。

      或者说,她不再是息夫雅,我才是!

      息夫老爷这才收了怒气,息夫夫人将我的手拉着只是摩挲:“可是短了什么?”

      我摇头:“我深觉自己以前依恃爹妈宠爱做错了许多事,还常和阿益闹气,实在是不该。是以想去庵里住两日念两日经。”

      要说这世间哪里消息最灵通那必是尼姑庵,一群凡心未泯的女人扎窝子般聚在一起最喜欢讨论东家长,西家短的,更甚的还要勾些少年、风流男子等进去轮流采战取乐的,弄出人命来的都有呢。

      此前我曾和柳寄生没得吃坑蒙拐骗缺人手时要么就找些守寡多年的寡妇,要么就找尼姑庵的尼姑,除开我故意放走的一人外,并不曾失过手。

      说起这个,我实在该为我之前所犯下的过错忏悔。虽庵堂也不甚干净,但我自己抄两日经在佛像前烧了也是种心意。

      息夫老爷息夫太太都甚是诧异:“那庵中人都只吃素斋,且又粗糙地很,你能吃得惯?”

      我估摸着息夫雅此前必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娇小姐。连息夫益闻言也是看陌生人一般看我,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倒是招人爱得紧。我顿生别念:若是就此得到一个家,也算是因祸得福。

      “能吃得惯的,爹爹,娘亲,你们就依了女儿吧。”息夫老爷和息夫太太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只说叫我去惯常来府里走动着的景云庵,又多叫几个丫鬟小厮跟着我。

      说到丫鬟小厮上,我又和息夫太太道:“我身边儿的四个大丫鬟也大了,我想都把她们放将出去任其自择夫婿。妈看如何?”

      息夫太太蹙眉:“可是她们惹你不快?”

      我摇头:“我不愿耽搁她们。妈就依了吧?”我脸皮厚得连撒娇都用上了。

      息夫太太点头:“我儿今年年方十六,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将来不知道要到那家去呢,现在再买几个回来用趁手了将来陪嫁也就不短人了。”我现下这年龄听见这话儿实在应该娇羞些才衬得我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然我如今算是老黄花一朵,哪里去找桃花的风韵呢?

      我回想起曾经有一个书生,我告诉他我是骗他钱财的坏女子时他说:“不管你是谁,我看到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做过或者要做什么事。”于是我这张老脸也就顺利地红了红。我趁着这脸红的势头说:“妈,你说什么呢!我可是要长伴你们身边的。”

      息夫夫人摩挲着我的手,柳眉随着意蕴深深的眸光弯了弯:“我的雅娘此时羞甚?当年你可是亲口儿和我说定要嫁把一个举人的,又说要有什么样貌、身段儿的,怎么现在倒红起脸来了?”

      我这好不容易才略略有点羞涩之红的脸,此时也不好就不红,这下也是不能知彼,所以一战即弄巧成拙。我一边儿暗自检讨自己,一边儿给自己圆谎:“从前是雅娘不懂事,爹妈担待些则个。”

      饭好时我们又移步饭厅吃过饭,用过些桂花糕,我才带着丫鬟们回院子。路上遇到息夫益时,看见他小小的身板儿想起他挨骂时的模样,深觉他与当年的我有些像,想来当年我曾感受到的苦处他亦有,只是他不曾体会到息夫老爷和息夫太太的苦心。是以我叫住了他:“阿益以后可少在爹妈面前说些他们不爱听的话,也不至于惹他们生气,也不至于挨骂了。”

      息夫益皱眉:“你何必在此幸灾乐祸!我一挨训你便落井下石,现在说这话又做甚?”

      我听见他颇含了抱怨和委屈的声音不由得讷讷无语,难道我能说之前那般对她的不是我么?显然是不能的,是以我只能歉意地颔首:“往日我对你,并非是我的本心。我说的话你自己想想罢。”

      息夫益说我“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拂袖而去之。我身后的丫鬟们看着我甚是诧异:“小姐不是向来……”后边儿的却说不下去。

      “亲姐弟间哪有隔夜的仇?”我不欲多说,回了房便清点银钱一一发放给几个丫鬟,又出钱叫人出去买了些时兴的小吃与她们叫她们自儿一处聚一聚。

      第二日息夫夫人叫一个牙婆领着十几个使女来叫我自家挑选,我看了看她们,问她们可认识字,其中有五六个都说认识,我弃了一个清高的、一个看着极是正经的,将其他四个留下。其中两个还是一团孩气,另两个瞧着很是知礼懂得进退。

      以往我和柳寄生两个颠沛流离讨生活时见得多,那看着正经或是清高的最是要不得,正经的闷着骚,许多见不得人的事体她们一听说就皱眉鄙夷,然人家最多也就说说,她却是做了许多遭的。那清高的更是要不得,这事她也说不可,那事她也说不行,唯有她的行事最是要得。

      留下的四个人都被带下去洗漱,而后由我一一分派工作。我给她们分别取名为玉竹、苍术、苏叶、青黛,而后又一一盘问了来历,转关衣服首饰的玉竹原是一个家中断了粮的秀才之女,是故认得几个字;专管饮食的苍术和邻家哥哥学过几个字;专管起居坐卧的苏叶和专管人情往来的青黛原来是大家的丫鬟,因主家没落又被转卖至这边。

      若是我未曾被柳寄生毒死,而是赶走,那我定然也是和她们一样的被卖来卖去。我忍住发热的眼眶里那不合时宜的几滴没用的水,问苏叶和青黛家里可还有人,若是有我便可助她们一家子团圆的,不曾想倒勾起她们俩抱头痛哭,原来其双亲皆不堪劳苦提早面见阎王报告在人世的所经所历去了。

      我暗自感叹了一回,叹息:“如今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我们五个苦命的人儿就这样组合着要将余下的日子过下去了。

      第4章、息夫雅再遇西陵鹤

      去景云庵这天,我只带了年龄大些的青黛和苏叶,苍术和玉竹都在家跟着那即将离去的四个习学如何做事。

      景云庵原是修在僻静处,我被青黛和苏叶扶下轿时就有住持前来迎接,显然是爹妈事先遣人来打过招呼的。与她们略略叙了几句我便被引进我这两日要住的厢房,小厮们则留在庵外,不拘找哪个客栈住下安顿。

      这景云庵庵如其名,最好看的就是云景。半山腰上的庵房犹如是修在云间一般的缥缈。到厢房后,苏叶便将我的行李安放妥当,青黛已拿了银钱等物单去打点管我们吃喝住的小秃瓢子。

      我待苏叶将我坐卧起行的物件儿安排好,将笔墨纸砚经书等一一摆放妥当后便叫她研墨,将支小狼毫蘸了墨用簪花小楷抄了会儿便到用膳之时。

      用完膳后我略略歇了歇就叫住正在铺床的苏叶和青黛说:“今天下午我须得出去一回,你们就在庵中看着,莫叫她们翻咱们的行李。”

      苏叶看着我犹疑道:“小姐可是要一个人出去?若是遇到些居心不良的人不是耍处。”

      其实我特想说我就是那居心不良的人,然到口中却是一转:“我只是去白云庵的后山走一遭,这边儿既无强梁盗贼,便是遇到个把生人躲一躲也就是了。”

      青黛果断摇头:“此行断然不可,小姐一个人出去实为不妥,殊不知许多女子只呆在家中便有被拐走的,倘或遇个不测,小姐一人也难以支应。不如我跟着小姐去,小姐要做什么事我只回避着就是了。”

      我听见此言,虽知她们是怕我有个什么闪失回去不好交代,心中却仍旧动了一动,其中的关切之意亦让我做出让步:“也好,青黛就和我同去,苏叶在房中看着罢。万不可叫别人碰着我的东西。”

      苏叶含笑应道:“知道小姐爱洁,不敢有失,只放心去罢。”

      到得白云庵的后山后,我终究看到了自己个儿的坟墓,孤零零的立着一块儿石碑,上书“爱妻林氏剪秋之墓”,瞧着不像是柳寄生的手笔。那刀削斧刻的字凌厉中又带着股子洒脱旷达。再细看时,又有一行小字在下面,是“苏州西陵鹤立。”我一头的雾水,这西陵鹤又是谁?我连名姓都不知的人,怎就成了他的妻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声清斥简短有力,我暗暗地赞了赞才反应过来,这人又是谁?我转头一看,直道是苍天戏人,这不是被我设局欲骗钱财时看不过意告知其真相将之放走的人么?怎地如今还在这苏州府?

      说到这事儿,还是要提到柳寄生这个人。当初我和他走后先是去了京都,将钱花用后过不下去就一路辗转到了苏州府。途中我们没盘缠,每到一处柳寄生都会在那市井最热闹的一处典一处房,或是叫我充作因一个丈夫外出经商自己独居在家的夫人,或是充作闺中怀春的少女,站在窗边向外看,而后便有那贪慕美色的书生或者客商想勾搭我,这时他们就会找到一个婆子与他们说和,前来我处欲和我共赴巫山弄一回云雨。到第二天早上,柳寄生带着几个彪形大汉装作我的丈夫回来发现“奸情”,甩我一巴掌后就要将“奸夫”送官。书生若是被这事儿坏了名声功名有碍,客商见官怕被挤得家私全无,是以他们皆要私了,任柳寄生得了一注不菲的钱财,分些与帮忙的彪形大汉和那说和的婆子后尽悉交与我打点花用。

      初时我不肯,只说这样刻薄人的事我不爱做,柳寄生就将窝心脚和耳刮子赏我,见我只是哭着不依就说:“那起子人若是心无邪念自然不会上当,上当之人都是些在风月场中耍惯了的,又爱引诱良家女子,合该得个教训的。我们此举非但能解了眼下困境,还能教训他们,让他们不去祸害良家子,还能给世人警醒,实乃一举三得的事。”

      见我仍旧不依他便道:“也罢,若是你不肯行此事,只怕再过几日这世上就没有你我了,到时即便是黄土垅中收白骨,也没奈何了。”

      我道:“咱们不若做些正经营生?我亦已学会纺纱织布,以此来赚些钱糊口粗茶淡饭也尽够了。”

      柳寄生蹙眉:“怎可如此劳累你?且我一介书生若不走科举应试的路毫无用处,将来赶考打点花用还是大头,咱们现在就拿三五两银子还能花用日?”

      我低了头,心中愧疚:“都怪我之前不知道银钱难挣,将银子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

      柳寄生皱眉叹道:“也是我没用,我何尝想让自己的妻子做这事?只是……是我没用,养不了家。”而后他又拉着我的手,“将来我一定给你挣个封诰夫人,让你坐八台大轿,风风光光地回松江去见岳父岳母,好叫他们知道咱们都过得极好。若是他们知道你和我出来后过的是贫民般的生活,衣不暖体,食不果腹,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我听他这般说,心中亦有松动,想到父母亲若知我如今过的这样日子会心疼不说,柳寄生亦难以求得他所想,便听了他的。却没想到,若是我的父母亲知晓他们苦心教出的女儿白念了十几年书,做了那些坑害人的勾当,又是怎样的形容。所谓少不更事怕就是如此。

      而眼前这个人,便是那被我坑害的人之一。当初我制了迷药,只将那些欲和我……的那些人迷晕,叫柳寄生第二日早上“捉奸”,得了几次手后,我们便到了柳寄生的原籍苏州府的一个小县,我将钱与他做了几身儿好衣裳,买了几部书,又把些与他打点了考官,才进了学。我见这般用下去迟早坐吃山空,又买了纺织机,织布赚钱做日常的花用。

      因要乡试,没有银钱是断然不成事的,柳寄生便又要我重操旧业。于是我便将一身儿旧年的好衣赏穿上,借了隔壁大姐的胭脂水粉装扮起来,仍在闹市中典了一处房屋住下,站在窗边,看着行人或赶路,或停下买些吃食、香料、折扇、荷包之类的物件儿。其中一个男子身着一身白色镶边绣祥云的直裰,戴着四方平定巾,手持折扇,剑眉飞扬,于那闹市中喝酒,其洒脱旷达让我暗赞:“好个人物。”

      他转头时亦看见我,我展颜一笑,他便将酒杯举了举,一干而尽。

      再次见到他时,是在夜晚,他就在我所典的房屋对面租了间房住下,晚上把对着我这边儿的窗户打开,将他随身的箫把来吹。我听见箫音中乡音惆怅,不由得想到了远在松江府的父母。自我不孝离家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越是深想便便越觉自己不该,只恨时光不能倒流,不曾好生侍奉双亲。于是我也取了琴,跟上那箫音,奏出绵绵思乡曲。

      月色清冷冷地照下,无一人的街道像是拢了月白色的高华一般,也变得神秘美丽。就像我的窗子的对面那瞑目吹箫的少年,乍起的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婉转的箫音似形成了气晕一般将他笼罩。

      罢琴时我含笑而对,而后关上了窗户。

      像以往的那些人一样,他也通过一个婆子来传递消息,最后上了我这临时典来的房子,和我相对而坐。我吩咐侍女治酒和他相谈,他却并不像其他的臭男人一般只想着男女之间的事儿,而是颇为有礼。

      我说:“往次见公子时,我便心中有意。若是公子愿意,奴愿自荐枕席。”这厢侍女哪儿已然备好下了药儿的茶把他,只要他应下,明早柳寄生就可领着人来“捉奸”,这桩生意也算是了了。

      然这次确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公子笑了笑,说:“我虽倾慕小姐,然断然不可悔小姐名节。今日小生唐突,图得见小姐一面,已是不合礼数至极,若再有别念,和那些登徒子又有何异?”

      最让我眼圈儿红了一红的话还在后边儿,他说:“朋友易得,知己难遇。往次和小姐琴箫合奏,甚是相契,我便思量着要和小姐彻夜畅谈,这才不拘礼数前来。若是小姐果真有意于小生,亦是小生之幸,改日必定携礼请媒人来提亲。”

      我见他眼眉间皆是如我初见柳寄生时那般的情意,又说得郑重,行事坦荡磊落,暗暗自惭形秽了一番,深觉不配和他知己相称,更不愿他被我骗到吃亏,就把明白话说将他听:“不怕说与你晓得,我原是别人的浑家,因无钱花用才做了这个骗人的勾当。每次只消将人迷晕,第二日我丈夫就回带人来讹诈钱财,公子是好人,我不欲相骗,还是快走要紧。”

      此公子闻言大怔,并不知晓原来坐在他对面和他舞文弄墨谈诗弄琴的光鲜女子我居然就是一个骗子。还是一个嫁了人的骗子。我只当他要发怒时,他将身上的一个玉玲珑解下将来把我叹道:“不管你是谁,我看到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做过或者要做什么事。此生无缘,此物送把小姐,只做个念想罢。”而后他竟从窗户一跃而下,一人一箫走入对门的房里。

      那枚玉玲珑是冷玉所制,拿在手里有中透骨的凉意,夏天配在身边甚是凉爽,我原是搁在枕头下,后来不知怎的再也没找着。

      眼下提着一壶酒前来我坟前并冷脸斥责我的男子就是那赠我玉玲珑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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