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月朗云清》双生花2010

1、第 1 章

　　脱出天下圆，他独自一人踽踽独行，漫无目的，亦无方向。
　　修行之地无欲天不及隐藏也无力隐藏，侍童恩情爱休、仇恨怨止身死已久，无欲天再无人守护，尤其数百年根基一朝尽废，依现在情况加之如今身份，是个江湖新人扬名立万的现成靶子。鉴于那里极有可能存在的守株待兔之辈，贸然前去不啻自投罗网。
　　脑中闪过另一个所在，又很快被自我否决。师弟、师尊皆已先后身故，恢复功体的希望已成泡影，如此，半斗坪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以往与那人一明一暗，一正一反时，自己扮演的都是那种搞垮对手的角色，并没有累积到什么人脉与关系，所收获的只有很多恨他恨到想要杀他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仇家满天下。前段时间在丐帮的遭遇怕是已经传开，功体尽失的自己落到他们手上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保命的能力已经不在，令他失去这能力的人亦已不在，再愤懑怨怼也是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地隐藏形迹，尽可能地躲避着武林中人，茫然不知所往地度过每一日，不知前路不见光亮，性子也变得越发敏感多疑，仿佛惊弓之鸟。
　　偶尔路过酒饭茶肆，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满是嘲讽不屑，间或提到那个人，随即变成了啧啧称赞，他听在耳里，心中百味交集。
　　——谈无欲何处不及素还真？因何却落到如今处境天壤之别的地步？
　　然而无论如何不甘，现状终是如此，连一时的风光也不可能再争，只能靠着江湖经验——这是功体尽废后保有的如今最有用处的东西——辗转流离。
　　这样颠倒落魄的日子到底过了有多久，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曾经自视甚高的自尊破碎一地拼凑不起，为了保命，佯狂装痴的事情也做过不止一回。
　　不是不曾想过就此了断，几欲尝试，却终究在最后关头放弃了。
　　心中一念萦绕不去——他怎可这样死去，要死，也要拖着那人一起死！就这么死了，真的，不甘心啊……
　　但终究，形势比人强。
　　他幼时一度体弱多病，师尊度其体质为其择阴属性内力修习以助健体，失去功体后的体质本就变得孱弱甚至不及常人，先前不过仗着再展雄风的希冀撑持，眼下精神动力不再，心气郁结不开，加之费心躲避可能寻来的仇家，终于在流离失所的途中生起大病。
　　这一日他行至昆仑山地界，误入一处人迹罕至的深谷密林，遮天蔽日难见月华，更有瘴气袭人，他在林中艰难跋涉，不辨时辰不明时日，不知走了几日方才走出密林，终因体力不支昏倒林边。
　　昏迷之前，他想，也许这就是大限了罢……尘归尘，土归土，是谁，也逃不过这一劫，包括那个人……黄泉之下，或许有朝一日还会再见……
　　惝恍迷离间，却隐约有一双手臂将他从地上抱起，那人沉沉叹息一声：“年轻人啊……”
　　声音苍老而浑厚，大概……是位老人罢，且是习武之人。是仇家么？还是……
　　他已无力再想，就这么沉入了黑暗。

　　多年后。
　　昆仑山。澄心明台。
　　“前辈，您回来了。”玄衣男子恭谨为礼。
　　“不必多礼。你的功体，如今回复得如何？”缓步踱来的白发老者面目慈蔼，恂恂有长者之风。
　　“感谢前辈指点，现已约莫回复三成。”
　　“毋需多谢，吾虽传你太极心法，你能领悟通透加以勤修苦练，方是重得功体之契机，假以时日，当能悉数复原。”
　　“但若非前辈当日相救之恩，谈无欲断无今日。”
　　“机缘所致，无须过多在意，况你尚有天命未了……你已山居日久，而今，是你入世之时了。”
　　“前辈这般说，可是谈无欲有何不到之处？”
　　“非也。众生永世沉沦苦海，不得解脱，汝曾自言有普救苍生之菩萨心，入世践道，方不负初心。吾相信，吾不会看错人。”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期许也是鼓励。
　　“前辈厚恩吾感念在心，今日辞别，望各自珍重。”深深一揖，他向来不惯将感情宣诸于口，即使面对的是满怀崇敬与感谢的再造恩人亦然。
　　“一路小心。此行不负初心即可。”深知他的个性，老者并不多言，只是寥寥一语，却久久回荡在他心头。
　　离开昆仑山，他一路行去，依旧漫无目的，却不似当初茫然。昆仑山上的日子里，那位以山为名的沉静老者春风化雨般地润泽了他久涸的心田，揭开了蒙蔽着他双眼的迷雾，他开始反思过去的日子，回首前尘间，竟是恍如隔世。
　　就这么闲荡着，他来到了北域。
　　北域是个不同于中原的地方，风土人情都有很多不同，大概是由于路途遥远，以往如影随形般的那人的传闻也愈趋稀少。他在这里赁了一所屋舍，安顿了下来。
　　但他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种种消息不曾漏过，北域三角传说、出手金银等自然也在其中。
　　也许是习惯成自然了罢——他想。
　　其后，机缘巧合下，他在北域结识了不少名人，更偶遇剑僧玄莲受其点化、与公孙月结为知己，也更加理解那个人的某些作为。
　　很久以前，他曾问过无忌——为什么你眼中只有素还真，我不是你的道友吗？
　　当时无忌答他——素还真比较有公信力。
　　无忌和师尊都已不在之后，在天下圆，他还是认为，素还真的才华与自己不相上下，他能，自己也能。
　　那时候，他心心念念的是打败素还真，甚至杀死素还真，为此不惜去追求一些本来不屑一顾的东西。
　　然而时移世易、情随事迁之后，唯有一个“悔”字萦绕心间。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后来，他听闻了九渊之巅那人的死讯。
　　后来，暗夜孤灯下，他写下一莲托生品。
　　后来，白莲重生，六丑废人现身江湖。
　　后来，一莲托生品局成，阴谋者自食其果。
　　后来，终是——日月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