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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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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基尔伯特听着寒风透过窗缝吹进来的声音,刺耳地像是用什么东西刮过他的脊柱,他瑟缩了一下,房间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是火星的声音,他把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窗玻璃几乎是被冰雪给封存起来,外面的世界就像是这个国家每一个漫长的冬季一般,雪白地竟有一丝的绝望。
他咳嗽起来,每一次都带着很大的力道,像是故意想要让自己陷入到疾病中去,他将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更紧些,嘴掩在淡色的围巾中,脸上是有一些病态的反常红润。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十分急促的样子,还有些凌乱,他并没有回头去看,他以为会是拉脱维亚之类的,每次见到他都带着奇怪的怯懦,不停抖动着的身体令基尔伯特看得厌烦。直到那双手将自己抱紧的时候他还一直认为今天听到自己咳嗽声而急忙跑过来的人是拉脱维亚。
“基尔。”伊万用急促地语气喊着他的名字,基尔伯特叹口气,他并不想转回去,他不太想面对伊万的脸,用自己现在的这个状态。
“伊万。”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淡淡地开口,被叫到名字的那个人愣愣地去应了一句,他不知道基尔伯特想要什么,或者说是,在想什么,从他被阿尔弗雷德与亚瑟送到自己这里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尽管他曾经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了并不会离开苏联,但他仍旧觉得现在自己怀抱之中的基尔伯特正在一点一点流失掉他的生命。
“放手。”基尔伯特的声音疲倦且毫无生气,这并不是伊万所认识到的基尔伯特会有的声音,他应该是充满活力的,拥有着霸道与强硬的气势,不可能像现在一般了无生气。他将基尔伯特环得更紧一些,直到对方因为疼痛而小小地低声地咒骂了一声。基尔伯特没有办法只好挣脱开斯拉夫人的桎梏而转过身来,他捧起拥有着紫罗兰色瞳孔的高大北方人的头,紧紧地抱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向对方的眼。
“伊万,我所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你知道么。”他用在说一句陈述句一样的语气来说出这么一句话,哪怕对方的眼中一瞬间充满了泪水也没有动摇自己的语气。
“阿尔弗雷德想把你拖死,所以他就要先从我这里开始。他并不想看到我和你走得太近。”基尔伯特将自己的头抵在对方的头上,银白色的发丝并不像之前那样闪着骄傲的光芒,那些细碎的光像是随着基尔伯特的话语而消失殆尽,伊万甚至都不能留下一点。
“亚瑟和弗朗并不能阻止他,阿尔弗雷德现在就代表着世界,他们是利益共同体,而我们才是绑在一起的。”基尔伯特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他知道苏维埃外面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子,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现在他所处的这个环境会令他的人民幸福美满,他看得太多,早在伊万诞生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来到苏联的一周后就渐渐看清楚了整个苏维埃社会的泡沫所在,但他当初并不想说出来,他仍旧算着自己还有多久就可以回到自己弟弟的身边,直到昂纳克同志在两德的边境那里建立起能够令自己快速消亡的柏林墙。
他知道那是阿尔弗雷德的诡计,他想把自己逼死,他并不想看见一个强大的德意志再一次在欧洲的大陆上迅速站起来。他也同样知道,阿尔弗雷德真正的用意是在于拖垮整个苏联,让伊万无路可走。
“我快死了伊万。”基尔伯特伸手去擦伊万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化作了一声叹息。
亚瑟柯克兰疾步走在白宫的走道上,他知道走道尽头的那扇门通向哪里,是阿尔弗雷德的办公室,那个他亲手养大的混球现在正站在世界的额顶端轻蔑地看着他们这群人,“欧洲的那群老家伙们”,他在他们不在的时候一定是这么说的,用嘲笑的语气对他的上司这么说,那群该死的美国人用很多手段来展示他们的强大,哦他妈的,亚瑟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忍不住都想冲旁边的那根柱子踹上那么一脚,就把那根柱子当作阿尔弗雷德那个混蛋。
亚瑟这次大老远地从潮乎乎的伦敦来到大西洋另一端的华盛顿只是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东德。好吧说的明白一些就是为了基尔伯特那个同样不令人省心的家伙,他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谁叫自己与那个家伙是好几个世纪都纠缠不清的关系,简直快比上和弗朗西斯的关系了,说起来,前两日与法兰西人秘密交谈过后决定由他出面与阿尔弗雷德交涉,他不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有多少,最坏最坏的打算就是由伊万亲手将他了结,他并不想看到国家分裂的那种死亡方式,太痛苦了,虽然那个人一定可以承受但是,他们这群与基尔伯特从几个世纪前就有交情的人根本就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下场。
亚瑟抬手敲了那扇厚重的木门,他敲了三下,意在于询问内里的人是否准许自己的进入,他听到阿尔弗雷德带着美式口音的英语响起,便拧开门把走了进去。
他分明是看到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亚瑟也一脸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表情的样子,他把一叠文件放在阿尔弗雷德的桌上,他看看那张明显是新做的桌子,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
阿尔弗雷德拿起那厚厚的一叠文件,翻看了几页之后将那些东西重重地甩在桌上,他有些恼怒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给英国人造成一点小小的压迫,但亚瑟仍旧不退缩,他维持着欧洲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良好气量与风范,挺直着他的腰杆直直地看向阿尔弗雷德。
“你他妈是在威胁我?”阿尔弗雷德拍着桌子刻意压低了声音,湛蓝的眼睛在镜片之下透露一种名为“恼羞成怒”的情感。
“请注意你的措辞琼斯先生,我不记得我有把你教育成这么一个粗俗的人。不是‘我’是‘我们’,请注意一下文件最后的署名以及起草文件时候所用的词汇,还有,这不是威胁而是交涉。”亚瑟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尽量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式化一些,他脑中响起的是出发前弗朗西斯对自己说的话,“哥哥认为,只有小亚瑟你才可以办成这一件事情”,好吧,他承认,目前只有他才可以和这个人交流,就凭他对阿尔弗雷德这个人的了解程度。
“你们有什么资格,嗯?就凭你们?再迈一步就快要走进坟墓里去的腐朽不化的欧洲国家?!”阿尔弗雷德大笑起来,随手一拍那些文件就随意地飘落到了地上,亚瑟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也不去捡文件,那并不是他应该去做的事情,他只是盯着阿尔弗雷德,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那句话。
“欧洲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他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脑中想起来的是基尔伯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至今都存在于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你称霸海洋,我统治陆地,我们加起来便就是这整个世界。
02
1532年的伦敦。
亚瑟柯克兰站在刚刚执行过火刑的广场上,人群都已经渐渐散去,那些焚烧过后的灰烬仍旧飘散在空气之中,亚瑟伸出手去碰那些其实并不能被触碰到的灰烬,那些灰黑色的粉尘随着风掠过他白皙的手掌然后飘向更远的地方。那些灰烬会去往哪里呢,他并不能回答上一个字。
负责行刑的人也转身离开了那里,夜色渐渐浓重起来,反正总归会有人来处理这些残留的骸骨,他们也揣着新入手的几枚硬币去了不知道哪里的酒馆过上畅快的一夜。亚瑟仍旧站在那里,他的头脑里挥之不去的就是之前的那个情形,这次是一位老妇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就被邻里发现了异教徒的身份,亚瑟当初只是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负责行刑的人粗暴地拽着那位老妇,甚至不能说是“拽”,他们几乎是拖着那位苍老的妇人一步步前行。亚瑟可以看到那位妇人裙上的补丁以及大片的油渍,由此可以判断出,这位老妇人的生存环境并不是很好。银白凌乱的发丝是暗淡无光的,但尽管是被行刑人拖着往前,尽管她应当知道这条由群众们所让出来的路的尽头会是什么,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一开始只是低着头任由别人拖着,直到路过了亚瑟的面前才抬起头来,她转头看看站在队伍靠后几排的青年人,原本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瞳孔里突然就迸发出了光彩,她努力直起自己的腰来好将自己的目光定格在亚瑟的脸上,这个举动令正在一旁看着的亚瑟感到诧异,他应该不认识这位异教徒的老妇人才是,他疑惑地看着她,那位妇人的眼中映出自己纯净的祖母绿瞳色,那位妇人冲他笑了一下,随后被察觉出异常的行刑人拉扯着继续往前。
她又再次低下了头。
行刑人将老妇人绑上火刑柱,在火舌蹿上她的脚踝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而那一句“上帝与我同在”随着风轻声传到了亚瑟的耳中。
其实接下去的所有都不是一件十分赏心悦目的情景,但是亚瑟见得多了也就面无表情地持续地看了下去,直到火焰渐渐熄灭而天色变暗。他拿出放在西服口袋中的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现在已经完全是黑夜的样子,他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有脚步声在向这个地方靠近,不像是过路的,倒像是特意等了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地方的。他停顿了一下自己的脚步,并不那么着急着离开,借着昏暗的光,他看到有几位衣着打扮上也是属于贫困者的人跪在执行过火刑的地方。他们跪在那里从灰堆中拣出比较完整的一些骨头,有人摊了一张干净的手帕在地方,那些拣到骨头的人就将骸骨小心地放在手帕上,亚瑟走过去沉默着一起从灰堆中挑出骨头,他手边的一位年长女性颤抖着嗓音问他“我们的未来在哪里”,亚瑟愣在那里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那位女性很先让把他当成了与他们一样来悼念已故教友的人,亚瑟把一块骨头放在那张手帕上面,含糊地把自己之前从那位被施行火刑的老妇人口中听到的话转述给眼前这位无助悲痛的妇女。
会好的,主与我们同在。
管家将一封信递给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的亚瑟柯克兰,他接过那封有些薄的信转身上楼,信封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收件人以及地址,亚瑟用裁纸刀小心地裁开,展开信纸的时候嘴角上扬起来。
基尔伯特放下手中的笔,他敲了敲自己酸涩的肩膀,拿起搁在一旁的茶杯想要喝一口茶水来解渴的时候发现那茶早已经凉透,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刚刚写完亚瑟柯克兰的回信,这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那些个宗教的事情,他知道主教清楚自己在暗中扶持着马丁路德,但是他的主教拿他并没有办法,他曾经委婉地来找过自己,常年身处于教堂之中的人的话语令他听得并不是十分舒服,基尔伯特并没有点出主教的问话中的那些质疑,他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甚至暗自调查起自己,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他们的这位主教又能对他做些什么呢?
他是一个地区,同样也是人民的意志,连教会也无法左右。
亚瑟仍旧在犹豫之中,这一点基尔伯特从他的信件之中就看了出来,离开欧洲大陆的那块有些神秘的岛屿上的这位国家倒是有些有趣的地方,并不太像与自己临近的法兰西或者其他,他有一些自己的意识,却又不太明晰,在基尔伯特默许宗教改革渐渐在德意志的土地上蔓延开来的时候,英伦岛屿上又开始优柔寡断起来。每当基尔伯特看到这种类似于“再过一阵子”的字眼便忍不住想亲自越过海洋冲到那个国家去把这位名叫亚瑟柯克兰的人给好好说教一通,不过他在看到那么一句话之后便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新教的未来在哪里?
未来?基尔伯特不得不重新坐下来思考这个问题,他在有些时候并不能回答上亚瑟的问题,而亚瑟所提出的的那些问题,是他现在都无法回答甚至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的,这倒是令他感到十分新鲜,在最初的激情褪去之后便就是对于渺茫未来的无限彷徨,每一个正在经历这场改革的人都会有这么一种感受。
我们的未来在哪里,这个事物对于我们来说真的好么?就连基尔伯特在看到有一些民众开始颓怠的时候也渐渐开始怀疑起这个问题。
基尔伯特在给亚瑟的回信之上写上了那么几句话,后来亚瑟收到的时候莫名地又再次想起那位被施以火刑的老妇人,那位妇人当时看向自己时眼中的那个炽热的光芒与基尔伯特的信件中所写的那些话语吻合了起来,同样的,那份温度也透过纸张从欧洲大陆传递了过来。
他觉得那位老妇人肯定知道自己代表着他们的国家,是比国王甚至是教会还要永久的象征。
未来,仍旧被我们紧握在手中。
当马丁路德渐渐转向中小资产阶级贵族的利益的时候,基尔伯特把与亚瑟的通信重新拿出来仔细看了一回,“未来在哪里?”,那句话依旧刺眼醒目,深深烙刻进他的脑中。
他把信件放下,转手拿起另一封信,他看了看署名,然后将其拆开,拿起他的笔开始阅读起来。
托马斯闵采尔的名字被写在信封上面,那个人将引领着这场运动去向一个什么地方呢?
而在遥远海的另一边,亚瑟柯克兰合上了《乌托邦》,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03
当得知亚瑟柯克兰停止对自己的支援之后,基尔伯特差点想把自己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去,他皱起眉来紧盯着亚瑟写给自己的信件,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到对方的神情,该是怎样的一副自身利益至上。
他又想到了自己一人浴血奋战的场景,而亚瑟柯克兰这个混蛋则是在牵制住了弗朗西斯之后便退居二线,他仅仅只是对于自己提供了钱财方面的援助,所有必须要面对强大敌手的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承担的,他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插下普鲁士的黑鹰旗帜,旗帜的边角已经破损,好在那鹰并没有收到损伤,尽管被染上了泥土和鲜血的颜色,但好歹仍旧完整如初。
基尔伯特头疼地坐下来好好思考着这件事情,腓特烈老爹冲他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一定要再次争取到英国对于他们的赞助与支持,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眼下叫他怎么去再对亚瑟说“我们一定可以胜利的”,换做是一开始的自己倒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口来,但是如今,把英国乔治二世心爱的汉诺威暴露在前线的时候冲他说“没事”?基尔伯特自己都想不下去。
他烦躁地又再次起身,来回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战争初期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抛下了一直站在他们这一方的弗朗西斯,选择亚瑟作为盟友的时候他曾经犹豫过,但是腓特烈大帝一再的坚持使他暂时放下了那些顾虑,在协定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亚瑟柯克兰眼中一闪而过的狡诈。
他在当时并没有很在意这个眼神,签完名之后坐在英国人的会客厅中与他谈天说地,偶然间提到了在一百多年之前结束的那一场宗教改革,基尔伯特的眼中依旧是难掩去的激动,亚瑟就这么看着他,用自己深邃的祖母绿的眼盯着他看,双手交叠抵在下巴上,他的脑中在盘算着未来的战场,他在揣测眼前这个普鲁士人的能力,尽管已经并不是第一次与他交往,几年之前为了支持继承奥地利王位的玛利亚特蕾西亚,他特意站在了罗德里赫的那一方,表面上说是为了全力支持维也纳的贵族少爷,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在于削弱弗朗西斯的势力,那个时候他的眼中并没有将普鲁士放在眼中,他并不认为这个国家有任何的实力可言,但在战场上真正见到他的时候的的确确被银发的国家意识体身上所折射出来的光芒给吸引过去了。
那就是那个在十六世纪的时候与自己探讨着“未来在哪里”的地区。直到自己亲眼看到,亚瑟这才明白为何那场几乎席卷了整个欧洲宗教改革会率先在德意志的土地上展开,他以为那并不可行,在那个甚至连国家的完整形体都还没有成型的土地上开展的那场运动,他从一开始与基尔伯特开始通信的时候便就这么认为,但是随着信件的日益增加,他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那是在一片混沌之中寻找着希望与形体的地区,也只有在那里,马丁路德的思想才可以渗透进百姓的心中。
基尔伯特的瞳孔里,除去本身的紫红色之外,像是燃着一团火焰。
亚瑟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内里的红茶,浓郁的茶香在他的口腔之中蔓延开来,滑下喉咙的时候还有一些涩口的感觉留存在舌尖,他放下茶杯润了润自己的唇,随后才看向一脸愁云密布的基尔伯特。
那个德国人还真的抛下了自己还在前线抵挡着庞大敌军的腓特烈大帝而来到英国的土地上。
亚瑟柯克兰觉得基尔伯特已经快要变成一只困兽,全欧洲除了自己还有丁马克那里几乎全都是站在罗德里赫的那一方的,就连日耳曼众诸侯也因惶惶不安而加入到反普的队伍之中。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来救你呢基尔伯特?亚瑟就像他们签订协约时候的那样双手叠起,两条手臂撑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基尔伯特。
“再支持我一阵子吧亚瑟。”基尔伯特并没有抬头去看亚瑟柯克兰,这并不太像是他的作风,使得亚瑟并不是十分愉快,他撇了撇嘴并不说什么,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口,等着基尔伯特说出别的什么足以打动他的话。
基尔伯特挠了挠头,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示意亚瑟凑过身来,亚瑟疑惑地靠近,比他更为高大一些的日耳曼人附身在他的耳旁说了一句什么,令他的眼睛眯了一下,随后舒展开来。
基尔伯特带着亚瑟的支援重新回到了德意志的土地上。
随着参战国一个一个地退出,这场战争似乎渐渐也趋向于收尾,但是罗德里赫与基尔伯特仍旧死死地咬住对方不放,这倒是令亚瑟感到十分头疼,有的时候他并不是很能理解日耳曼人的血液中的这种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情怀,他试图想让基尔伯特从这场注定不会有结局的战争中放手,但是亚瑟私下里的劝说并不起成效。最后,他听到腓特烈大帝与玛利亚女王签订了和平条约,才将这场纠葛的战争划下一个句号。
又何必呢?他无奈地这么想。
战后他去了普鲁士一次,只是为了去见自己的这个暂时的盟友,虽然现在已经不能再说成是“盟友”了,他本不应该抱有什么情感,但是当他看到基尔伯特因为战争而变得愈发消瘦起来的脸颊之后,他的许多压抑在表面之后的情感全都如同洪水一般冲了出来。
但是他忍住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基尔伯特,对方似乎是太累了而正在打盹,手撑着头就这么睡着了,银白色的头发折射着时隔七年之后终于洒在德意志土地上的阳光。
亚瑟伸出手去摸了摸,柔软的手感出乎他的预料。
他垂下手,四处在基尔伯特的书房之中看了看,那些德文的单词对于他来说颇为熟悉,自己所用的语言与这些是多么的相似,然后他将视线重新转了回来,轻轻拍了拍基尔伯特的手臂。
亚瑟柯克兰没等基尔伯特醒来便离开了那里,他在回不列颠岛的路上闭眼睡了一个好觉。
我等着属于我们的世界的来临。
基尔伯特猛地从梦中惊醒,淡淡的红茶的芬芳环绕在他的身旁。
04
亚瑟柯克兰难得的午睡被弗朗西斯急促的敲击桌面的声音所打搅,他皱着眉慢慢将头从臂弯之中抬起,在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又一头倒了下去。弗朗西斯可等不了他那些起床气的消散,他抓住亚瑟的肩膀猛烈摇晃起来,终于把英国人的午睡彻底终结。
亚瑟黑着脸看着正把一张电报排在自己桌上的弗朗西斯,他觉得自己的脸色可能比较难看,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并未完全睁开而大脑正处于一种无法高速运转的处境,他眨了眨眼,有些呆愣地去看那张电报,弗朗西斯见他并没有任何的反应,着急地冲他大吼起来。
“亚瑟!”他喊了一声,终于将亚瑟从疑惑之中拉了回来,他拍了自己的脸两下,让自己从睡意之中驱赶出来然后拿起那张电报仔细看起来。
德国那方被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
虽然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亚瑟柯克兰放下电报之后往后一靠,终于能够轻轻松松地触碰到了椅子的靠背。
他觉得自己待在法国的这些日子里简直就快要不行了,弗朗西斯引以自豪甚至曾经夸夸其谈过的马奇诺防线并没有任何功效,德国人根本就没有想从那个地方过去,相反的,他们选择了另一条有一些迂回的路线,而在那条所谓的“无法跨越的防线”那里采取的仅仅只是佯攻。弗朗西斯的大意造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法国不保,甚至可能还要连累一海相隔的英国。
亚瑟柯克兰并不是在这个时候才来到法国的,早在战争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这里,说实话,他怎么可能愿意把德军引到自己的岛屿上战斗?所以他必须支持自己几世纪以来的老对手,虽然是有些不太情愿,法军的战斗力在他眼里简直就是惨不忍睹,有的时候他真想拽过弗朗西斯的领子骂上一通,问他曾经的法兰西到底去了哪里,但是每一次看到弗朗西斯憔悴的神色之后就放弃了那个念头,他打算暂时先不这么做,等到战事平息了下来之后再说,等到那个时候,他一定要拎着眼前这个法国混蛋的领子把他摇晃至醒。
还有基尔伯特。
虽然并不知道这次给德军下达的停止前进的指令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企图,但是在这个时候亚瑟柯克兰倒是挺希望自己能够相信这其中参杂着一点基尔伯特的私心。他觉得基尔伯特可能并不是十分自愿地跟随着法西斯的意志,因为每次当他在战场上见到基尔伯特的时候,他并没有露出笑容,那种他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与他为敌的时候所见到的,骄傲且无所畏惧的笑容,仿佛这整个天下都会是他囊中之物的那种神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之上,亚瑟柯克兰并没有见到基尔伯特露出过这种神情,他只是冷着一张脸,军帽的帽檐被压得很低,低到亚瑟甚至都无法看清他的眼睛。
喂基尔伯特,你的骄傲呢?
基尔伯特沉默不语,他抬头看了亚瑟一眼,转身走回了路德维希的身旁。亚瑟发现,这个有着银白色头发的人在他曾自豪地夸奖过的弟弟身旁,显得是有些过于削瘦且矮了。
基尔伯特曾经对路德维希说“我将成为你的利剑”,但当他最疼爱的弟弟成长到如今这般他竟有些说不上来的苦涩感,自从希特勒那个被他私底下称为“疯子”的家伙掌握政权之后,路德维希便就像是脱离了自己原先所预想好的发展轨道。
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基尔伯特曾一拳砸在自己的书架上然后思考过这个问题,是他的错么?十六世纪时的那些战役让他的弟弟误认为只有战争才可以诠释正义,只有战争才是他们德意志的生存之道?基尔伯特靠着书架滑坐到地上,他看到地上散落着的信件,署名是华丽的花体字,来自于大英帝国,他拾起那些泛着黄的信件,记忆又仿佛是回到了那一段时光。
而就是在那天之后,德军停止了在法国的前行,敦刻尔克得以获得喘息。
亚瑟,你能再一次拯救欧洲的吧,就像一战时的那样。
我是个罪人,是我将路德维希带上了这么一条道路,若是能够停止他的前进,我愿用所有来换取。
基尔伯特颤抖着从军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条看上去十分有念头的十字架项链,他亲吻了那个从宗教改革开始便就一直随身携带着的木制十字架,满含着深情。
亚瑟你快走吧,我帮你守着这海的一端,回到你的不列颠岛上去,让你的军队再次充实,就算是穷尽一切,我,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无论是多大的灾难,都帮你挡着。
亚瑟柯克兰犹记得弗朗西斯对着自己所说过的这一句话,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几世纪的恩怨甚至都可以一笔勾销,尽管就只有那么一瞬,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法国人像是重新回到了辉煌的拿破仑时代,带着满身的血气方刚,而法兰西的旗帜屹立不倒。他踏上回英格兰的船只,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时他所乘的渔船已经开出了好久,早已远离了海岸,他通过浓重的海雾,似乎仍旧可以看到弗朗西斯金色的发随着海风微微扬起,他还站在那里,看着每一艘满载着英国士兵的船驶离法兰西的土地,回到他们的故土,他在等,等着亚瑟可以再一次带着他神奇的、勇敢的部队来到法兰西,他竟无比期待着他们的再一次并肩作战,他打头阵而亚瑟殿后,那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方式。
亚瑟好像还看到了基尔伯特,虽然他知道那肯定只是一个错觉,基尔伯特并不可能出现在敦刻尔克,但是他透过愈发浓重起来的雾气,看到了一只黑鹰盘旋在海面,他看向那只黑鹰的眼,动物像是通人情似的拍着翅朝他冲来,在接近他的时候又折返往上,几次之后那黑鹰不再跟着亚瑟而是飞向了远方,雾气盖过了那道纯黑色的影子,亚瑟再也没有看见过它。
他想,基尔伯特肯定不是自愿追随那个疯子的,肯定不是。他知道基尔伯特是故意把自己放走的,他一定想通过作为英国的他来改变些什么,而他明白,这有可能是自己欠基尔伯特的。
05
基尔伯特在处置德国的问题上一直都没有发表过不同意的意见,哪怕是将他拉离路德维希的身旁也没有任何怨言,他只是机械地跟着伊万离开,连招呼都没有与他的弟弟打过一声。亚瑟觉得他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这种感觉十分微妙,明眼人可以在基尔伯特的身上看出来但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将其说出口。
路德维希并没有发现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他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文件,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罗列着许多的条款与其他几国商讨下来的内容,就等着他落下笔去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之后,德国就会被美英法俄所控制。亚瑟对于这个年轻的德国有一丝不满的情绪,明明是他自己做出来的错误的选择,到了最后需要去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作为一个国家的他却低下头颅向统领者妥协,将现在已经不能再算是一个国家的普鲁士给交付了出去。
亚瑟不知道被弟弟抛下的基尔伯特此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只是看到那个人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建立起柏林墙的事情是亚瑟没有想到的,其实在之前就有过如此的预兆但是他没有想到阿尔弗雷德与伊万之间的冷战会有如此的严重,之前他们两人的行为在他这个经历了好几百年的国家看来无非也就是一些小打小闹,顶多就像是赌赌气之类,然后他缓过神来,阿尔弗雷德怎么可能还是原先那个躲在自己羽翼下的孩子?说起来,没有成长的人到底是谁呢?亚瑟觉得现在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甚至开始没落的他才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成长的人。
依旧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之中,就像阿尔弗雷德说的那样,欧洲的腐朽没落的国家。
未来,他想到了这么一个词,曾经他为之与基尔伯特长期进行着信件交往,他们用笔激烈地争吵过,为的是讨论国家与宗教的发展道路,他想,那个时候的他们,不,每一个欧罗巴的国家心中都有这么一副宏图,展现着未来的美好图景。
现在世界的未来已经不在他们的手中了,在新大陆上,在阿尔弗雷德的手中。
是的,亚瑟依旧认为世界的未来在他曾经的弟弟手中而非是在伊万那里,在某种方面,他并不觉得苏联所推行的社会主义会给整个世界带去什么,这大概是第一次工业革命诞生地的一个固执所在吧。之所以他这么想,所以他并不能理解为何到了苏联之后没过多久,基尔伯特就加入了社会主义阵营,虽然不排除有伊万强迫他的可能性,但是,当最近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亚瑟发现基尔伯特的脸上是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
“我说亚瑟……”基尔伯特沏好茶端过来给他,是不错的红茶,亚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个物资还算匮乏的年代搞到这么珍贵的东西的,或许是伊万特别给他的?
“喂亚瑟,我说你喝完这杯茶就赶紧回去吧,在这里时间待得久了别说伊万会怀疑就连美利坚那个混蛋也会……”基尔伯特在亚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房间的风格有着浓重且典型的苏联风格,亚瑟柯克兰皱皱眉,没有接基尔伯特的话。
你怎么回这么快就融入进苏联的?亚瑟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其实他在欧洲当时和两个人走得最为近,除去弗朗西斯之外就是基尔伯特了,三个人虽然经常有大大小小不间断的摩擦但是他们在那个时期所前行的道路是差不多一致的,这让他这个常年脱离欧洲大陆的岛屿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而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是这两个人的功劳。
“社会主义理论是在我家诞生的。”基尔伯特端起一杯茶来喝了一口,像是感觉到有些太淡了的缘故,又往里面加入了一些果酱,这种俄罗斯式的喝茶方式不禁令亚瑟讶异且嫌恶起来。接着他又咀嚼起基尔伯特所说的那句话,的确,社会主义的推行他也有一部分的功劳,好吧谁让他在那个时候在自己的国家正式出版了那本《共产党宣言》。
基尔伯特冲他笑笑,然后在亚瑟喝完杯中的最后一滴茶水的时候帮他拉开了门。
基尔伯特觉得自己在苏联的土地上找到了一点当时为马克思的理论而冲动过的感觉,尽管就只有一点,但是足以令他对伊万产生够大的好感与亲近感,他有时会看着自己的这位长久以来的好对手,然后沉默着用革命同志一般充满着热火的胸膛去安抚已经开始呈现出崩坏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联盟。
亚瑟柯克兰之于基尔伯特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他并不能说上来,说是“友人”,他们的关系却又不像,几个世纪之前的战争并不是可以用“朋友之间的打闹”来搪塞过去的,而且也完全不能算是。那么是“对手”么?基尔伯特也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其实也不太像,说到对手,弗朗西斯和亚瑟才更像是一对永远都无法争出胜负的对手。所以,他在他最后的那一阵子时间中突然就一刻不停地拉着伊万坐在火炉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与亚瑟之间的往事,很奇怪,他所想要告诉伊万的并不是自己与弟弟路德维希之间的事,也不是和像罗德里赫的这些个日耳曼家族中的人的事,甚至都不是他与他最亲密的两个恶友之间的纠葛与友谊,而是亚瑟柯克兰,那个远离欧洲大陆的人。
然后呢,伊万得出一个结论,他打断了基尔伯特的话将他所想到的说了出来,基尔伯特停了下来,歪过头思考了一下,银色的头发现在被火光衬得看上去温暖了起来,接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像也的确是”。
你们是抱有着同样的信念而并肩往前走的人啊。
06
亚瑟柯克兰走进墓园的时候看到路德维希正转身往外走去,他的裤脚上沾有晨露和零星的细碎泥土,他抬头匆匆看了一眼亚瑟,没有说什么就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往墓园外走去。亚瑟也并没有想要冲他打招呼的意思,他停顿了一下,黑色的雨伞倾斜着好让高大的路德维希得以通过,随后他才用目光扫过一个个白色小巧的墓碑,找到了基尔伯特的那一个,唯一用黑色大理石雕刻出来。
国家的消亡是没有遗体留存下来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都随着死亡而消失殆尽,基尔伯特就是这么离开的,他有些困顿地闭上眼,然后便一点一点化作尘埃融入风中。
亚瑟往基尔伯特的墓碑前放上一束花,那块碑是后来他们为他而竖起来的,只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公共墓园,和他深爱着的德意志的子民们葬在同一块土地上。亚瑟曾问过伊万,你想将他葬在苏联么?俄罗斯人吸着鼻子,用带有浓重俄罗斯口音的英语回答他说“让基尔回德意志吧,那是他的家”,在那个时刻,亚瑟突然就想落泪,在风吹起来的时候他悄悄为基尔伯特流下了几滴泪,砸在了东柏林的土地上。
有人来到了他的身旁,亚瑟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伊万蹲下身子同样往基尔伯特的墓碑前放下一束花,是一大捧向日葵,被折下来之前一朵朵都是向着太阳的方向。
“基尔离开之前曾让我给你捎一句话,但是那个时候的苏联正也处于快要解体的边缘所以我也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已经是俄罗斯的伊万并没有转过头来看着亚瑟,他只是这么站在那里,目光平视着那块黑色的墓碑。
亚瑟微微偏过头去看着伊万暴露在雨丝中的侧脸,不解地发声询问。
“他说,很抱歉,我们的约定现在没有办法达成了。”
随后,亚瑟柯克兰觉得仿佛有海水冲他灌了过来,过去的记忆愈发鲜活起来,一点一点将他埋没。
整个世界,曾将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而现在,那个对他许下诺言的人却已经去了遥远的另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啊。
亚瑟在雨点变得更大之前转身离开了那里,黑色的伞罩着他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紫罗兰静静躺在基尔伯特的墓碑之前,甜美的香气包裹住整个空无一人的宁静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