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天使本该堕落

2、第一章

　　楔子
　　夕阳似火，山峦叠嶂。
　　一支军队猝然出现在黄金的地平线上，马铃声张狂而清脆，丝毫不乱，直逼冲对峙的敌阵。
　　灼丹曜光下，绣着[燕]字旌旗在风中飞扬，而带领这支骑兵军的正是燕朝辅国将军——慕容恪。

　　“放箭！”待死的敌军领兵之将咆哮着，高举战矛，最后次发令，准备死战的将士神情没带着一丝放弃，坚若磐石。
　　黑羽雕翎弩箭应声齐发，密密重重，宛若飞天蝗虫扫境，几乎遮蔽了殷红的天空。

　　一杆羽箭飞来，力有千斤，将主将慕容恪左肩洞穿。
　　扎穿皮肉的声音，慕容恪受了重创，一口血长吐在马鬃，左脚失蹬，立刻从马背坠落，跌进漠漠黄沙，四周沙土飞扬，氤氲尘雾。
　　慕容恪铁盔落地，发丝逆风。
　　他咬牙拔箭，血喷溅浸入沙尘中，赫黑色，箭尖浸毒。清冽的空气像是直穿透进入他的肺部，奇冷。
　　慕容恪眼前开始混沌，却又似乎依稀见雨过天晴后，雨珠晶莹，从翠竹叶尖缓缓滴落，映射着碧空的水洼，被激起一片涟漪，鸟轻语虫低鸣。
　　那刻一少年负手仰头刁难地问：“相思有多重？”
　　“相思不重，相思出生才六斤三两重。”她献宝样地持起胸前银锁，笑着回答。

　　那天，天际狼烟翻滚。
　　她含泪追问他:“相思、江山哪个重？”声音委婉惆怅。
　　他果毅地上马，紊风不动。

　　那月，他撇下凯旋之师，日夜征程，只为回家。

　　“元帅受伤了。”身后有士兵大吼。
　　慕容恪阖目，所见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却也让心宁静片刻。
　　将入夜的风，吹得他居然会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脑海里她的身影反而愈发地清晰了，那年——她说自己是与他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的人。
　　他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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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巢村，三十余户。
　　村如其名，如巢嵌在千山峦谷中。
　　每到三月，这里就会降次春雪。雪如银花，影绰纷绕。
　　那夜，燕军的骠骑领将冲进山村，对着逐渐聚集的村民急吼：“你们这村的石像生呢？”
　　人群迅速左右分开，只留下林天绿无法遁隐。
　　于是林天绿被慕容军从乌巢村——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大礼请进龙城。
　　如此着急，没啥原因，只是因为燕王的辅国将军中毒受伤，估计不久将辞别人世，需要她这个村子里唯一的石像师，来听这位这位慕容恪大将军的遗愿，并且依照他的想法，去雕造陵墓之石像。

　　路途遥远，林天绿本不想来的。
　　可是——谁让她那世外桃源般的村落一直受燕军的关照，谁让她是那里唯一会雕刻的工匠？
　　所以她不得不站在这屋内，闻着呛鼻的药味，还必须脸带感恩的微笑。
　　屋里床幔半放，林天绿只能依稀地看到病人的背影。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常胜将军。
　　哎，军队或许能常胜，人却不能长生。

　　“你能不能说点什么？”带她来的将领慕容霸，拢眉示意，略带焦急。
　　“哦，”林天绿如梦方醒，“请问慕容将军想要哪类神兽镇守陵园？”
　　病着的慕容恪似乎听到她的话，身体微微一颤，大概没想到她是女的吧。
　　“我没什么需要的。”久久后，他终于说话。
　　“我明白，谁都不愿意听这不吉利的话。可将军试想当年秦王政，即使昭示天下，要的就是与天齐寿，长生不老，自己也不是早早地安排好了皇陵？未思进，先取退，不是你们兵家常挂在嘴上的话吗？”林天绿决定积极地发挥她巧舌的本事，实在不想白来这趟，随遇而安才是该提倡的美德。
　　“大雁。”背对她的卧床人缓吐出两个字。
　　“什么？”
　　“我要刻大雁。”慕容恪仍然没转身看她。
　　可这话终于让林天绿暗吁了口气，可见他被自己说服了。只是倒没人要自己的陵墓里刻雁的：“慕容将军确定只要大雁？小的还会很多……”
　　“六只。”
　　“什么？”
　　“我要六只大雁。”卧躺在床上慕容恪始终没有转过身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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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为什么选这里？此处风水极佳吗？”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石像生，也耳熏目染点基本常识，这片圈为陵墓的地块不大，竹林外梅林相映很美，但怎么看都属于一般。

　　于是她不得不询问带自己来这里的，慕容恪府上的管家——乐潜。
　　“不好吗？那片是梅林，五月青梅，记得我们的夫人……她最喜爱吃的。于是我们就栽下一棵棵梅树。”
　　“慕容夫人？”林天绿迟疑地问，怎么从未听人提起？看事态，估计过早地离开人世了。
　　似乎有了难言之隐，乐潜忙垂目避开林天绿的眼光。
　　“那……这梅林是将军下令栽植的？”
　　“不是！是我们自愿的。”否定的语气，带着难以言表的自豪。
　　林天绿莞尔：“看来，大家很喜欢你们夫人啊。”
　　“如果可以，我们都希望她能回到主子身边。”乐潜涨红着脸，活似鼓足了气说出这话，却还是目光闪烁不定，热诚中透着几分隐瞒：“可惜……我们夫人失踪多年了。”
　　林天绿突然逗笑道：“说不定，你们夫人爱上了别人，弃你们主人而去。”
　　玩笑似乎开大了些，乐潜半张了嘴，呆愣了半晌：“您真会想象。”
　　林天绿偷偷耸肩，对方居然没大怒，算是幸运。
　　也许这位慕容夫人真个离开得太久，关心的人也逐渐学会遗忘。

　　林天绿就这样安顿了下来，她开始在脑里设计六只大雁各自的神态，并及时画下草图。
　　隔日，听府上人说，慕容恪似乎病情有所好转，喝下的药也不再尽数和着血吐出。可见，终于起了药效。
　　林天绿本想抓紧时机求见，没想到对方倒是心有灵犀，先一步差人叫她前去。
　　也许心有灵犀这词用得并不恰当，可她暂时也想不到确切的词汇。

　　第二次见面，却是第一次见到慕容恪的庐山真面目。
　　或许是大病初愈，未见蛮汉将军该有的魁伟，在天绿眼前反是位颀长清癯，书卷味很浓的温玉公子。
　　他也在凝神望着天绿那身男装，显然有点习惯。
　　天绿轻咳自报家门：“林天绿，字碧绿，号碧颜，又名绿缎居士。”慕容恪修养的确不错，只抬了下眉，天绿满意地浅笑开始引入正题:“将军要在碑文上篆刻些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鲜卑文不算出色，可有贵族族人在旁边提醒，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天绿的言外之意，就是鲜卑文记载出错不得怪罪于她。
　　“就汉字，汉字就好。”慕容恪的话依然不怎么多。
　　汉字？林天绿开始得意。
　　“说到汉字，大篆，小篆，鸟虫文，我都精通一二。”，其实她就只想说精通，但为了表示该有的谦逊“一、二”两字，是她特为补充加上的，
　　“无所谓。”他依旧盯着她看，果真是不满意她的打扮。
　　“我也很喜欢汉字啊。因为每个汉字看着就像……”
　　“每个汉字看着就像一副画。”
　　几乎是同时，然而慕容恪还是早了一步，说出她心中的答案。
　　“原来你也有这想法啊。”天绿略带诧异地感叹。
　　慕容恪迟疑了下，终于点头承认：“内子是汉人，而汉字是她的魂。”

　　原来是汉人，天绿眨眼，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
　　“请问将军，贵夫人的陵墓有何要求。我可以一并设置解决。”
　　“她——与我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他很平静地答道，或许是大病初愈，面色极度苍白，却带着微笑。
　　难道是她林天绿料错了？关于他情深义重的传闻都只是镜花水月，空穴之风。
　　所有她打听到的只是一堆没根据谣言，乱世男子深情不过如此。

　　天绿垂头，没再继续意思。而事实是也不容许她继续，因此时有人来报，燕王探病来了。
　　她当然知晓这个燕国的大王是慕容恪的二哥，她马上知趣地告退。
　　“他来没什么事，你等我会。”慕容恪急忙万分客气地挽留，客气得让她觉得有点虚假，看来这位慕容将军没长时会这位国主的意思。
　　她颔首表示在门廊外等候。她自己也正好调整刚刚莫名失落的心态。
　　天绿退出屋子，迈入门廊，却与大步流星赶来的燕王打了个照面，天绿不呆，不难看出这位大王的怒容，而他身后跟着慕容霸。

　　隔壁传来争执声，像是各执一词，声音不算小，但天绿就是听不真切，唯一她听到是陌生的声音用鲜卑语说着什么“蛇七寸”，她猜测说话的该是那位燕国的君主，而此时天绿才恍然意识到，之前慕容恪他一直和自己说的是汉语，连同他周围的人都是这样，原来他们早知道自己也是个汉人。话说回来，鲜卑语她不是不懂，却说起来要拗口生疏许多。

　　无聊，仰天长叹无数。
　　等待，依旧无人过问。

　　单看眼下的状况，燕国的大王是不会轻易坦言说离开的。而答应过慕容恪的林天绿，又不能说走就走，毕竟现在寄人篱下的是她！
　　天绿百无聊赖地倚栏仰天，三月里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深吸了口气，天绿人不自觉地往后一退，却险些踩了个空，她忙将手臂向身后一支，才稳住了身子，而为此那扇与慕容恪卧房相邻的房门，也就被她这样不小心推开了。

　　天绿吐舌转身，想合上屋门，却见满目的雕绘之作，赞佩之情油然而生，不自觉地迈进了房屋。
　　粗有青板石阕图，镇西王母碑；细有百鸟争鸣镂雕樱桃木盒，残月莲花琉璃沙漏，骊龙含珠盘云石簪。
　　几乎每样每件雕功，有的美妙绝伦，有的的确有待斟酌，然而每件物品都能让林天绿心痒陶然，欣喜中又好似带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她参观了一圈，发现这屋最多，是大大小小的石雕人。表情穿着各异，天绿随手拿起几个细看，发现这石像让人觉得面善，好象在哪里见过。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问话的声音不大，却如霹雳，而发话之人正是打发了自己的兄长，却久不见天绿人归的慕容恪。
　　突如其来不悦的声音，天绿吓得差点跌倒，幸亏她扶住了屋里的胡床一旁的支柱，心虚的她立即将手中的石像缩藏在身后，塞于床的棉垫之下。
　　“请问将军，这里是……”天绿恢复状态，擦着汗笑问。
　　“内子的卧房。”慕容恪边答，边略带紧张地扫了下屋子的陈设，怕她偷盗吗？
　　天绿眨眼，正常夫妻居然分房而眠，关系果真是不好，她绝对没有猜错。

　　想到这里，天绿也不拆穿，只笑问：“夫人好象与我同爱好。”
　　慕容恪低头不接话，天绿目光闪烁，第一次注意他的右手腕系有根红色丝线，就像……
　　她没细想下去，眼顺着他眼神看去，只见他们两人影子重叠在一起，她错开走出几步。
　　“她喜欢收藏这些玩意吧。”闪忽带着犹豫的语气，足可见慕容恪也不明他妻有何等的爱好。
　　天绿忽地发现，前面看到的石像面容与慕容恪极为相似。
　　原来，即使是夫妻也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葬落花的。可惜啊，可惜。
　　她承颜候色地不再追问，阳光透着木窗的镂花照射进来，她低头却发现自己与慕容恪的影子又叠在一起。

　　“大王走了？”她想起了本职，“我们继续商酌？”
　　“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自己屋了。”他不客气地回绝打发她。
　　天绿倒没多计较，怎么说也是个贵族将军，有点怪异的脾性也是应该的。她答应着，准备离开。
　　慕容恪却又唤住她：“这个……，三月三日是临水会，一起参加吧，到时候很热闹，有歌舞骑射。”
　　她绝对被慕容恪最后几句说动了，谁都知道三月三是历来的大节。
　　热闹的地方，一向能激发她的灵感。

　　因控制不住诱惑，而盲目的冲动往往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林天绿每次到了后悔得不能再后悔的地步，才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不该。明显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宴会上，一眼就看出燕王极其不喜欢她，她余光都能扫见这位年青国主的怒目而视。
　　“你二哥不怎么喜欢我。”天绿看着慕容恪忙着回谢众臣，悄悄问坐着身边的慕容霸，“他是不是认为我的职业，是催慕容恪将军快死？”除此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慕容霸愕然后回道：“他谁都不喜欢。尤其他说你是蛇的七寸。”王虽是王，但毕竟是自己的哥哥，所以身为五弟的慕容霸暗地回答也不那么客气。
　　而天绿却被说懵了好一会儿，原来那日蛇七寸，说的是她。
　　素昧平生，就这样诋毁她，她是七寸，那谁又是蛇呢。
　　堂堂一代君主，说话都没什么逻辑，真是好笑。

　　这层不愉快，林天绿还未来得及消化，没多时来了第二波——
　　宴席上居然有多事的女眷想为她做媒，虽然说的话像是玩笑，可也吓得她冷汗。
　　席上慕容族几乎都是面色难以言表的难看，谁都知道燕室新立规矩贵族不娶汉女。唯一例外的慕容恪娶的汉妻也已经失踪多年，自然可以法外开恩，不算违规。
　　天绿偷觑了眼坐在右上席慕容恪，他的表情算是最古怪的了。

　　天绿从没习惯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所以她找了适当的理由退出了宴席。
　　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她坐在草地上，春风拂面，温润中夹带着丝许的寒气。
　　“坐地上，不冷吗？”她没想到慕容恪会尾随。
　　天绿反手支地笑问：“怎么你也怕是别人给你说亲，逃出来了？”
　　病愈不久的慕容恪，蔼然可亲里带着几分傲性。
　　“其实你是该考虑下刚才那人说的。”
　　“你什么意思？”天绿明显语气里带着不客气。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人家。”
　　“我这人挑剔。”天绿昂头别他一眼，动了气的她，什么都不怕。
　　慕容恪思忖了会，好似下了很大决心道：“请问林天绿姑娘，是否考虑下在下。”
　　天绿没想到他会如此，瞪了他好半天：“你有妻！”
　　“你……就当她不在这个世上了。”慕容恪咬牙回道。

　　简直是无赖！算她林天绿看错了人。
　　“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
　　“我不喜欢拖沓。”果然是蛮夷，说着汉话，却没半点汉人的含蓄。
　　“那也未必要找你啊。”
　　“是我找你。”慕容恪对汉字也有咬文嚼字的本事。
　　“你们贵族不是不允许娶汉女吗？”天绿开始恼羞成怒了。
　　慕容恪抬眉望她，笑容热切秀气，右手的红色丝线在风中飘扬：“告诉你个秘密，定这规矩，是怕好的汉家女子被先抢走。”
　　天绿火冒三丈，站起身，想马上甩袖走人，却意外地发现她与慕容恪的影子又相叠在了一道，忽地恍然怒道：“慕容恪，你想把我当做她的影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