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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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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后,萧风寒,枯叶乱,老驴脚步沙沙,柳飞卿屈身坐在驴背上,手扶着后头半山高的香烛宝牒,摇摇晃晃的往西北普宁坊而去。
前晚三人聊了整夜,竟一点也不觉累。难为余赓只小睡个多时辰,便起身往大理寺处理公务,之后请了二天假,驾着肃霜离城至宝鸡一探,最快也要明日早晨才到达长安。
柳飞卿时左时右的踢着驴腹,直戳着牠循着正确方向走到梅园外,才慢吞吞爬下驴背,一手牵缰绳,一手拿余赓给的钥匙开锁。
门一开,驴子年老成精,已径朝园侧马厩方向走去,准备歇息吃草。柳飞卿拿牠没法,只得追在背后,赶紧将东西卸下,略嫌吃力的搬至园里。
斜阳穿过云层,微暖,让人慵慵懒懒。柳飞卿安置好宝牒,点起檀香,一缕轻烟旋绕而起,直至亭沿消逝。
时辰未到,柳飞卿也不着急,便安坐在石凳上,轻闭双眼,默默独享这傍晚难得的静谧。
「飞卿。」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哪来的这些玩意?」
柳飞卿突地睁眼,只见居士伫立在亭中,兴味盎然的睨着地上的宝牒。
「咳,居士怎的这么早?」他回神起身,连忙整理地上堆积的物事:骏马一匹,金元宝数十锭,半人高豪宅一栋,化宝盆里的铜钱则堆成小山般高——不过全都以金银故纸扎成。
「不早了。」居士淡淡回道,放眼望去,只见紫红彩霞灿烂,扁圆的太阳缓缓没入山边,终趋昏暗一片。
一旁的柳飞卿横竖无事,玩心一起,把「豪宅」摆正,「骏马」居侧,然后拣起一个个金元宝整齐的排在屋顶绕一圈。乍看之下,顿时金碧辉煌。
「余骨鲠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心里过意不去,我便自作主张,买了这些玩意,准备烧寄给居士,聊以让您在泉下有个栖身之所。」他一边砌上最后几枚金元宝,一边自得其乐的道,也没管居士有无在听。
「鱼骨鲠?」
柳飞卿自觉说漏了嘴,但覆水难收,只得低声解释道:「此乃余兄在大理寺内之浑号,取其……咳,『犯颜秉直,为社稷骨鲠之臣』之意,居士切莫在余兄面前提起,免得他不好意思。」
余赓考中明法近十年,从释褐县尉、州参军,一路得罪不少权贵,吏部本想让他投闲置散几年,磨磨锐气。但当今大理寺卿对他赏识有佳,暗暗施压,让他选上大理寺评事。同僚知他刚正不阿,索性将棘手兼动辄得咎的案子全交他审理,例如京官贪污流放、死刑冤案会审等等。久而久之,心里有鬼的人有觉骨鲠在喉,便私下照他姓名谐音,取了这不甚雅听的别名,慢慢连朝中人都以这浑号称他。
「放心吧,我理会得。」居士会心微笑,精明如他,想必也猜到背后深意。
柳飞卿不禁松口气,勉强转换话题道:「不知居士还有何需要?像此马,虽不比肃霜神骏,不过……也算得上是匹良驹吧?」
他用着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口气道,因为这匹四肢肥短的「骏马」,外型实在与孩童骑着玩的小木马无异,说不定连孩子都嫌牠外貌呆滞不讨喜。
「金银广厦,难及琴瑟和谐之乐!」居士感叹道,摸了摸骏马方正的头颅。
闻言,柳飞卿神秘一笑,伸手取下背上包袱放在桌面,道:「居士不如先猜猜其中何物?」
居士摇头表示不知,柳飞卿倒也爽快的揭开裹布现出谜底。居士善琴也爱琴,奈何无生死肉骨之能,没法还原化归尘土的古琴。柳飞卿便请凶肆作手照着轮廓犹存的伏羲式琴身,以原始尺寸,订制一张「纸琴」。
「宝剑赠烈士,古琴遗知音。我本想待余兄这烈士归来再同奏凯歌,既然居士问起,就先献丑了。」
他口中的「古琴」考究的涂上栗木色颜料,并以笔点绿漆上琴徽,再用棉线绑就琴弦,远看与一般古琴无异,其精致手工非简陋豪宅及矮小骏马可比。
居士喜道:「飞卿真知心人。」
「小事,我想真要取琴来焚,太过暴殄天物,只得造了这么张纸琴充数,还请居士莫怪。」
「此情足矣甚矣!」
柳飞卿将纸琴移至地上,闭目默祷半刻,从内襟掏出准备好的火折,小心将琴点火烧了。火光发出霹啪声响,居士凝视逐渐化为乌有的琴,忧虑也渐浮上心头。
「不知承嗣此去是否平安?」
柳飞卿摇摇头,双眉微拢,道:「我本想劝他化名变装,但承嗣兄必不愿为此鸡鸣狗盗之辈,我只好打消念头。」
「某观承嗣剑走龙蛇,气魄十足,应自保有余。」
「我只怕他强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