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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雅如兰》海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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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淑媛见到雅兰那年,她十六岁,他二十四岁。
那天,十六岁的她,正对着家里花园后的小湖,悼念她那些枯萎的玫瑰花。
她将凋谢的花瓣一片片的丢入湖水里,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
“美丽的花朵呀,我在这里为你们举行葬礼了,愿你们安息吧。”她轻轻念着,末了,还学着电视上看到的外国葬礼,做个十字架的动作。
当她还在紧闭双眼,尽量表现虔诚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笑声。
男人轻轻的笑声,淡淡的,似不经意间的忍俊不禁。
她回头,很快找到了那个破坏气氛的“元凶”,瞪视他。
“干吗笑我?”她涨红了脸,大声的质问,有种被人看到私密的尴尬。
“抱歉,我破坏了你的‘仪式’,你请继续。”他挑挑眉,明亮的笑容都充满了温和。
淑媛被他的笑容怔到了,忘了生气,呆呆看他。
她从没见过笑起来如此温暖的男人,那笑容在她少女的心里投了一个影子,沉淀在心湖。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父亲音乐学院的学生。
卓雅兰,十六岁懵懂的心,记住了这个名字。
十八岁的时候,她成了雅兰的妻子。
父亲忽然患上重病,在床头拉着她和雅兰,定下了两人的终身大事。
在她似懂非懂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丈夫,一个大她八岁的丈夫。
直到长大后,淑媛才明白,那是父亲的一种托付,父亲把自己的女儿托给最喜欢的学生,因为相信他,会照顾好他的女儿。
二十岁的时候,她被雅兰送到了国外念书。学习她最喜欢的摄影。
她那时以为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虽然考到了学校,申请了奖学金,但费用对她来说还是无法承受的。
因为他们全家的生活费,只靠雅兰一个人。
雅兰留在了音乐学院教书,一如当初的承诺,照顾着她和她的母亲。
她居然不好意思对他开口讨学费,说留学的事。虽然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但她的感觉陌生,反而比当初遇见时的距离更为遥远。
书上说,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都怀有特殊的感情,但她不一样。
她对雅兰只有奇怪的距离感。或许一切都是在自己不明事理的时候,便已成型,她从未有过选择的机会,所以对这个人,只有陌生的感觉。
在她还在烦恼矛盾的时候,他居然把入学通知和机票都送到了她手上。
就这样,她去了留学,去追逐自己的梦和青春。
一去四年,在国外营营奕奕的日子,她甚至忘了雅兰和母亲。
绚烂的青春里,无数的欢歌笑语,悲喜离合。
色彩斑斓的日子里,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学业,并获得了几个国际比赛的大奖,在业界以新锐的姿态进驻。
在她五彩的梦里,已完全没有那段颜色单调而苍白的过去。
她像是一只蜕变的蝴蝶,一下获得了新生,在美丽与狂放间流连忘返。
二.
雅兰放下电话,静静地站在窗前,心里的波涛暗涌被他掩盖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她要回来了。
四年里,最初的一年,她还会定时的写信回来,说一下自己的近况,之后就不再有信。
他不放心的,跑去英国看她。
就那一次,他在她不甚愉快的表情上看到了距离。并且,她那时告诉他,以后不要来了。她很好。
两年前,她忽然来电话说不要再寄钱来了,他虽然有几分惊讶,但还是像往常一样给她汇钱过去。
就算她不再需要他寄给她生活费,但钱多一些总是好的。
她除了逢年过节会给母亲来电话,除此之外,就再与他没有交流了。
他知道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但在母亲面前,他还是装作什么都很好。
母亲虽然是淑媛的母亲,但从小失去父母的他,早已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
他在想着要怎样告诉母亲,这个会让她欣喜的消息,淑媛要回来了,她一直殷殷期盼的女儿要回来了。
母亲年岁已大,不再适合激动的情绪。近些年,身体也不是很好。
四年了,淑媛已经二十四岁,而他也已三十二岁了。
三十二与二十四,又是一种距离。
雅兰去医院拿了母亲的中药,回来的时候在一家男装精品店逗留了一下。
手上提着沉甸甸的药剂,他的视线在西服上停留。
明天去接机,要买一套新的衣服吗?
这几年,他都没怎么买过衣服,旧的穿在身上很舒服,他也不太在意这些。但明天,要见到淑媛,是不是该修饰一下呢?他记得她是很注重衣着与搭配的。
“先生,您看这件好吗?本季的主打新品,您的身材看上去很好,很适合这套西服所强调的线条与比例美。”小姐在热心的推荐。
雅兰先看了一下价格,微微一怔,随即淡然而笑,那是一个很贵的价格。他没想到现在的衣服居然都可以开到这种价钱了。
这几年,除了固定给淑媛寄去的钱与母亲的医药费,他手边的积蓄实在不多。用于每个月的正常开销,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
他觉得这么贵的衣服是奢侈,有点笑起自己的幼稚来。
一晚上,雅兰睡的并不好。早上,他早早起床,替母亲做了早饭,便搭上去机场的公车。
到了时刻,从通道内涌出的乘客,一下乱了视线。
雅兰站在那里,想从人山人海中寻找那个身影。
“雅兰。”他听到有人叫他。
那个声音,似乎只在梦中出现的声音,他慢慢回过身。
看到站在眼前的靓丽人儿。
她是那么光彩耀目地站在他面前,美丽的长发微微卷起着波浪,佼好的容颜,白皙剔透如水晶般,一身时尚的粉色裙装,包裹着她窈窕的曲线。
站在他面前的,青春妩媚的她,与二十岁的那个她,竟无法重叠在一起。
不见了青涩,留下的是成熟中带着娇俏的诱人风情。
“淑媛,”他慢慢的,不甚真实的叫出这个名字。
她淡淡一笑,“怎么?我变了很多,认不出了吗?”
他也变了很多。在她的印象里,她只记得他身上那种干净又清爽的气息。
但眼前的他,淡蓝色的衬衣,已经洗的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好像又比以前瘦了,那么高瘦的样子。他脸上添了风霜,看上去有些憔悴。那双眼也更深了,更让她觉得陌生。
在她不着痕迹的陌生打量下,雅兰觉得有些窘迫,有些不安。
这样的自己,站在她的身边,引来其他人奇怪的侧目,正如同时尚与老土拥抱在一起,不搭的惹人眼球。
“你的行礼给我拿吧。”他体贴的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拉杆。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拒绝,与他站在瑟瑟风里,等着出租车,显得有些不耐烦。
她居然忘了这里并没有自己的车子,真是不方便。
看样子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公司报到,而是先要去买辆车子。
“你饿了吧?回家就给你煮好吃的,我准备了很多你以前喜欢吃的菜。”他微笑。
“不要那么麻烦了,带上妈妈,我们出去吃。”她微微皱眉。
他怔了一下。
这时候,出租车来了。
他正想打开后盖,替她放箱子,她已经熟练的自己打开,自己放好,没再对他说什么,而是径自坐到了司机的旁边。
雅兰随后上了车,坐在了后面。
“去哪里?”司机问。
“现在家里的地址?”淑媛回头问雅兰。
雅兰报了地址,微微一笑,“还是老地方,你已经忘了吗?”
淑媛没回答。
一天的忙碌热闹之后,母亲心满意足的睡了。终于见到了四年未见的女儿,老人带着满足的笑进入梦乡。
雅兰洗好药罐,那是母亲都要喝的中药。回到房里,发现淑媛坐在床上,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不睡,坐了一天飞起,该累了。”他微笑。
调暗了灯光,坐到她身边。他刚坐下,她就反射性的站起身。
雅兰有点讶异地看她。
“哦,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睡张大床,忽然旁边有个人不习惯。”她生硬的解释。
雅兰默然看她一会儿,站了起来,“你睡吧。我打地铺睡好了。”
“不要,还是我睡地上吧。”
“你坐飞机累了,睡地铺不舒服。睡床吧。”他径自去衣柜拿出棉被,铺起被褥来。
淑媛见他铺好被褥自己躺了下去,便也躺回床上,关了灯。
一下,室内静寂无声,只有黑暗笼罩。
雅兰侧卧向落地窗的方向,看着从窗帘的缝隙间隐隐射进的光亮,幽幽晃晃的,让他的眼睛有些发胀。
他闭上眼睛,翻过身子,仰躺过来。
心里有种敲钉子的声音,在缓缓的发出声响。
淑媛早上醒来的时候,闻到浓浓的中药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
她惺忪着睡眼,跑到厨房,看到炉上煮着的药罐。
“怎么早上还要煮药?”
“嗯,妈的药是早晚各一次。药剂都不一样,所以早上晚上需要煮两次。”雅兰看了看药的火候,又转身去弄煎蛋。
淑媛怔怔看他熟练的动作,“你的脸色不大好,”她忽然说了一句,发觉他脸色很苍白。
“胃痛又犯了,是老毛病,”他淡淡一笑。
淑媛还想说什么,听到厅里母亲的叫唤,便走了出去。坐在母亲的身边,听母亲闲话家常,细数思念。
她不经意的浏览起家里的摆设来,基本和她离开的时候,没什么改变。
只是墙角窗边那架他的钢琴,看上去越发陈旧了。
本是白色的琴身已经有些泛黄。
“这些年多亏了雅兰悉心照顾我,你也看到了,他每天都要为我煮两次的药,我这中药喝到现在也经年了。多亏了他啊,这药方也是他四处托人才找到的专家门诊。否则我这身子……”母亲的话忽然有些哽咽,因为她发觉,其实女婿比女儿,为她付出的更多。
“淑媛啊,”母亲轻轻拉起淑媛的手,“昨天你不是对我说要搬新房子吗?”
“嗯,是啊,我买了一幢别墅,妈,我们马上就要搬新家了,”淑媛笑的开心,望着母亲。
“淑媛,搬了新的地方,就给雅兰准备个琴室吧,让他可以在琴室里舒服的弹琴。这些年,他怕打扰我休息,弹琴的时间也很少。那架钢琴,摆在那里,因为药熏的关系,也变成那样了。真是可惜啊,这孩子……”
淑媛沉默了,母亲这样,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开口。
她要和雅兰离婚,因为有了别的男人。那个新家,雅兰是不会和她们一起搬过去的。
那幢房子,是她和现在的男友一起挑选的。
但是,回到家来,面对这一切,她真的无法开口,叫她如何开口呢?
眼睛望到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与记忆的某处重合起来。闻到早上新鲜的空气,她忽然有家的感觉……
竟在不知不觉中,望着那个人发起呆来。
一个早上,淑媛在家,很快就解决了买车的事情,网络和电话,一切就都搞定。
她打扮妥当,准备出门与男友汇合,去取车子。
母亲叫住了她,
“淑媛,你去拿新车子吗?那取了车,去接雅兰吧。他胃病犯了,一定很难受,你去接他回来,别让他自己走回来了。”
“妈,我约了别人……”淑媛有点气闷。
“别人有自己的丈夫重要么?雅兰这胃病,是老毛病了,你现在回来,改天也陪他去看看医生吧。他这样我看着心疼,这孩子痛从来不说。”母亲的眼里带着点点关切,俱是柔和。
淑媛忽然没辙。
无精打采的取了新车,开到音乐学院,停在广阔的校园道上,她打量起四周的一切来。
曾经,她还是小女孩时,父亲牵着她的手,在这里来来回回。看着熟悉的老风景,她忽然涌起深深的感触,关于父亲。
她不自觉的下了车,走到那片林荫道上,这里种满了法国梧桐树。
因为是秋天,两旁落满了树叶,黄色的青色的,她故意踩了上去,发出噼啪声响。
她莫名的笑起来,忆起自己以前就喜欢在这里踩树叶。
眼前忽然飞快掠过那情景,雅兰牵着她的手,看着她孩子气的在那些树叶里跳来跳去,踩的奋力,他脸上都漾着温暖的笑,就如这秋日午后的阳光。
那张温暖而笑的脸孔,与现在略微苍白干瘦的人,映在了一起。
她怔在了原地,忽然想到,原来他们也曾经亲密过。
雅兰站在淑媛的新车前,这是一辆红色炫目的跑车,似乎带上主人青春飞扬的个性。
“上来吧。”淑媛先坐了上去。
雅兰坐在了她旁边。
“雅兰,”淑媛忽然叫他。
“什么?”他转头看她。
她一脸的欲言又止,“没什么,”最后那么勉强的吐出这三个字。
雅兰疲倦的闭上眼,抵着车窗的玻璃。满目落叶的校园,已经变了。
三.
吃过晚饭,雅兰在阳台上站了会儿。一如往常,给他养的几盆兰花浇水,把它们从支架摆到温室里。
夜里的风有些凉了,他走回卧室。
却被里面传来的说话声阻在了门口。
“你不要一直逼我!我也需要时间!”
“他供我读书,照顾我妈妈,你叫我怎么一下说的出口?!”
“我欠他很多,多的无法还清,还不清!你知道吗?!”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对一直照顾自己的恩人,居然这样就背弃了……”
她激动的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听到她话里的哽咽与无助,但这些话,仍是太多残忍了。
他晕眩的抵住冰冷的墙面,“咚,咚,咚……”伴随着那往心里敲钉子的声音,像个木偶似的走回阳台。
冰凉的夜风随即吹到面上,他渴望有一丝丝的清醒和镇定。
疼痛的身体,已经分不清是痛在哪里。他痛的蜷起身子,靠着墙面慢慢滑倒身子。
剧烈的呼吸,感觉就快窒息。
终于,慢慢镇定下来,透彻心骨的寒凉感觉里,终于镇定,连脸上那些湿漉,都是寒凉的。
他的目光慢慢移到那些悉心呵护的兰花,它们在温室里显得娇艳欲滴,又看上去那么楚楚可怜。
淑媛父亲的话忽然响起在他耳边,
“种兰花不容易,它们是那么娇贵的花。以前有个人,非常喜欢兰花,便在家里种了许多兰花。他每天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照料着那些花草,四方取经询问人家种兰花的心得,用在自己的养花上,在他这样悉心的照料下,他的兰花果然种成了,并且长的很漂亮。
但是,有一天,他的兰花忽然开始枯萎了。他焦急万分,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样细心的呵护,兰花怎么会枯萎呢?有一个老人告诉他,兰花吸收了他原本栽着的土壤里所有的养分,如今这土已经没什么再供兰花吸收了。所以娇贵的兰花才日渐枯萎。
年轻人无法眼见自己心爱的兰花枯萎,万分不舍的送给了老人,转换泥土,以继续保有兰花娇嫩的生命……”
所以兰花的花语是什么?
守护的爱。
他就是那个时候爱上兰花的。
“你还不睡吗?”冰冷里,身后忽然传来她的声音。
淑媛走到阳台上,立时感到一股寒冷,原来秋日的夜晚已经这样凉,她缩了缩身子,拉紧了睡衣,将自己包裹进温暖里。
雅兰慢慢地站起身子,直直地站在她面前,靠着冰冷的墙面。
她被他的眼神吓到了,这双眼从没这样看过她。
第一次在这双眼里,没有温暖,没有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一种冰冷。
这样的眼神,居然让她的心有生生的刺。
“怎……么了?”
“我们离婚吧。”他淡声说。
耳边似乎有轰然的声响,淑媛怔在了那里。
我们离婚——他居然这样说。
“为什么?”夜半三更,她忽然从床上坐起身子,望着侧躺在地上背对她的雅兰,她知道他一定没有睡着。
这样的夜晚,怎么可能睡着?
雅兰拧亮了灯,幽暗的灯光照着两人都苍白的脸。
“你爱上人了。”他淡淡的说。
这是一句奇怪的话,不是你爱上别人,而是你爱上人了,仿佛一种宣告,仿佛一种判刑。
淑媛心虚的别过头,他是否在说她从没爱过他,但现在爱上了一个人?那是多悲哀的感觉啊。
“雅兰……”她真的无语。
“愤怒,斥责,爆发,这样的感觉太累人,我不想都做一遍。”他的神色遥远,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淑媛忽然发觉,自己无法忍受雅兰这样陌生的待她。
“你去找律师吧,这几年妈看医生的病例我会整理给你,还有这个屋子,虽然过继到我名下,但是你父亲买下的,该还给你。”
“不,雅兰,你等等……”她忽然觉得好乱好乱,不知该怎么面对。像是一个常年没有情绪的人,忽然发作了,居然让她强烈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过去的他,无声的活在她的世界里,舒服妥帖的位置,使她经常忘了他的存在。
但现在,他忽然以一种陌生而矛盾的姿态出现,让她完全失了方向。
离婚远比结婚来得容易,他们没有什么财产纠葛,亦无感情的纠缠。她拿着拟好的文件给他,他很平静的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交给她。
只要她再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律师去处理,那么他们便真的离婚了。
她一个人坐在房间,看着文件,忽然迟疑起来。
这一夜,她无眠。早上起来的时候,气若游丝,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全身上下只有一种昏沉的感觉。
昨天夜里,她想了很多。最多的是她跟雅兰的往事,这些过去几年她几乎都遗忘的东西,忽然一股脑儿的全都涌现出来。
那样幼稚不懂事的她,一直呵护在她身旁的他,原来她是那么长过来的,在他的陪伴下。
“雅兰……”她虚弱的唤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迷惘中,似乎听到母亲吃惊的喊叫。
热,好热,浑身上下都是这股火烧般的热,快把她烧死了。
她恹恹的翻转身子,难受的呻吟。
一条冰凉的毛巾放在了她额头,她立时感到一股清凉。昏昏沉沉的睡了半晌,在全身都痛的情况下睁开眼,发觉雅兰就坐在床边。
见她醒了,问她,“想喝水吗?”
她点了点头,知道自己是发烧了,她一发烧,就会全身都疼,整个人都失了力气。
虚弱的撑起身子,完全倚靠在他身上,咕咚咕咚的喝水,像个渴了好几天的孩子。
“我煮了粥,你吃一些,然后吃药。”他把她抱坐在自己怀里,像以前她生病的时候一样,开始那样喂她喝粥。
她浑身的不舒服,无力的靠着他,闻着香香的粥味,无声的配合,乖乖的喝着粥。只是眼睛忽然有点潮热,她感觉有什么湿湿烫烫的东西流下来了。
“雅兰……”沙哑的唤他。
他长了茧的手指轻轻揉在她脸庞,替她擦去那些湿润,继续喂她喝粥。
淑媛睡的天昏地暗,醒来时不再是火烧的热,而是觉得冷。
这是她发烧的阶段性,她一向先热后冷。
身子骨里越来越觉得冷,厚厚的被褥拥在身上,似乎全然没有温度。
“雅兰……”她无力的叫他。
过去,他都会在这样的时候拥着她,给她取暖的。
现在,她忽然有点迟疑了。
在她还失神去想的时候,一条温暖有力的胳膊搂过她,抱着她翻转过身,她一下跌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熨贴着他。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感觉如过去般温暖而亲密。
淑媛先醒了过来,热和冷都不存在了,身上只有一种烧过以后的温凉和无力。烧终于退了,她转身,立时感到暖暖的气息,原来那个怀抱还在。
心上有几丝莫名的喜悦,隔了那么久第一次细细看起他的睡颜来。
原来他的五官那么清秀柔和,忍不住伸手流连在那些线条上。
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激,感激老天让她烧了这一场,拾回遗落在心底的真心。也许,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她爱他。
她对他的感觉,总是在变,充满了新鲜,也充满了难以言述的体会。
正如这个男人,带着她由少女变成女人,那时温柔的询问与体贴,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忆起往事,她羞红了脸,轻轻抓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一起度过的岁月,是很奇妙的,某些人,也许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在了生命里。
淑媛的病很快好了,她本来想马上对雅兰说一些话。但忽然接到了公司临时出差的电话,于是,她离开的时候,拉着雅兰的手,微笑说,“等我回来。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
一个星期之后,她满心欢喜的回来了。特意在出差地买了一盆兰花,因为她知道,雅兰最喜欢兰花。
空荡的家里却只有母亲一个。
“他呢?雅兰呢?”她惊慌的问。
那是一种从来未有的冰冷感觉,彻心彻腑。
“雅兰走了。孩子啊,你为什么要离婚呢?你到哪里去找雅兰这样的丈夫?”母亲一脸的怨对与哀伤。
她真的找不到他了,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的干干净净。
音乐学院的同事,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只说他忽然辞了职,离开了。
出差的那星期里,她每天都打他的手机,和他说话。他早做了离开的决定吗?居然那样若无其事接她的电话。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怨恨起他来。
原来他也是这么狠心的。
为什么要走?是责怪她的不忠吗?是无法原谅她曾经的冷酷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她抓紧了手里的兰花。
而再播他的手机,只剩下一个声音在重复,“您所播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天,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里是卓雅兰先生的家吗?”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是他家,我是他太太。”淑媛莫名的敌意起来。
“你是他太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吃惊。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她冷冷的问,咬住了嘴唇。
“啊,不是,这里是医院。对不起,我以为卓先生只有一个人。他那时说他没有亲人,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那女人在说什么淑媛已经听不到了,她手脚冰凉,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肿瘤,必须切除……
尾声——
著名摄影师林淑媛个人作品展。
这是一个色彩多样的摄影展。是林淑媛从业十年所开的第一次个人摄影展。
三十二岁的她,依旧保有着窈窕动人的身材与美艳的脸孔。
被业界人士誉为绝色美女的摄影师。
摄影展上,有一张照片吸引了最多的目光。
那是照着一个男人沉睡的样子。
一个五官清秀的男人,柔和的气息,微白的脸色,闭着的双眼,仔细看,都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几分的孩气几分的清雅,表情安详。
他到底是睡着,还是,死了?
照片的名字叫“forever”。
forever,永远,永远的什么呢?
来观赏摄影展的大多数人,都在这张照片前停驻,想着照片里隐藏的故事,那分很奇特忧伤的气息似乎能传递到每个人心里。
“林小姐,可以说说你这次展出里那最幅受注目的作品,也是争议最大的作品,永远吗?那上面照着的是谁?”
采访的记者忍不住问。
“他,是我的丈夫。”
现场一片惊讶的脸。
“那,forever可以理解为您对感情的一种诠释,与丈夫永远相爱,他是你的永远?可否请您自己解释一下,”记者止不住激动,以她职业的敏感,这必定是一条精彩的采访。
“forever,就是forever,如你所想的任何意思。”淑媛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眼神却流露出一丝伤感。
“林小姐,那请问……”发问的记者陡然住了声。
“什么?”淑媛明亮的眼移到她身上,居然使她觉得无法再开口问出那个问题。
“……照片里的,你的先生,是睡着了吗还是……”记者的脸色也开始发白,她发觉自己竟然无法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forever,”淑媛轻轻吐出了这个词,“他永远都在,”她轻轻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眼神落在了不远处……
那里,有一盆兰花,正柔和地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