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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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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情况?柳倾歌看向温婶子,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温婶子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的开口道:“这里头一共是六千一百二十一个绳结……这是我一共花了约莫十七年的时间积攒下来的……”
六千多个绳结?!这么多之物,却是……却是一个人穷尽这么些年的漫长时间一点一点绾好积攒下来的……嗳,等等!——温婶子怎么会对这筐子里头的绳结个数记得这么清楚?难道她经常拿出来数么?
“六千一百二十一……”温婶子声音幽幽,似包含了无尽难言的情绪在内,仔细一听,却又什么都没有,目光透的是看淡悲欢之后的寂然,“这个数字,也是你温伯父离开家的天数……”
柳倾歌安静的看着温婶子,看着那个有故事的女人。
“那一年,大齐和倭国发生了战事,前线吃紧,朝廷大肆征兵。好多人托儿带口,纷纷逃离青城。你温伯父他就这么被官差捉了去,上了前线,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音讯……”温婶子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自他走后,我就开始一个人独立过活,明月还小,天天哭着喊着要爹爹……我拼命干活补贴家用,做长工、纳鞋垫、卖风筝,几乎是什么都干。我每天回家都要打个绳结,然后将它放在大筐子里,计算着你温伯父离家的日子……”说到此处,她的眼圈儿不由得红了,隐约有泪意翻涌在眼眶里,她却硬是咬着牙没让一滴流下。
柳倾歌浑身一颤,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她难以想象,甚至从来没想过,有一个女人,为了记住丈夫离家的天数,居然采取了这么一个办法!从头至尾,温婶子都没有说过一句思念温伯父的话,但是她身旁的那几个沉甸甸大筐子,却是已经表明了一切!
柳倾歌眼睛潮了,心儿震了,伸出手死死地攥紧自己衣衫的一角,几乎要将那个地方掐出个褶皱来。
温婶子摸了摸柳倾歌的头,温声道:“丫头,我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数绳结的时候……这会让我觉得,你温伯父他离回家不远了……”
柳倾歌面色一凝,心头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分拆不开。她站起身,就听到院外传来柳祁瀚的声音:“妹子!温婶子!”
屋内的二人回过神来,连忙迎了出去。柳祁瀚满头大汗,将背上砍的柴卸了下来,随即在院内就开始劈柴。豆大的汗珠儿从他额前滑下,因为太过费力,他的呼吸声重了起来,隐约有白气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噼里啪啦好一顿忙活,柳祁瀚总算是把柴劈好,然后一一码放整齐。
温婶子感激不已,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连连道:“辛苦了,辛苦了,快进来喝杯热茶罢,好好歇歇……我去给你们炒几个菜。”
“……”柳祁瀚接过温婶子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随即抹了抹嘴唇,“婶子不用忙了,我们早上吃过了。倾歌今日好容易出来玩一趟,我们就不在此多耽搁了,我去领着这小丫头去逛街玩儿。——婶子快请回罢,这风口冷,免得风吹了头疼……”
“嗳,没事儿,你们快些去罢。”温婶子坚持要出来送一送,走了很远,柳倾歌回头还见到温婶子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呢。
柳祁瀚偏过头看了一眼柳倾歌,忽地沉沉开口道:“丫头,你早就知道我喜欢温明月的事情了,对么?——我猜,大约是二哥告诉给你的罢。”
柳倾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位三哥,她倒是一直小觑了他。原本一直以为他除了打架惹祸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现在看来,他也并不是一个大老粗。
“我将你带来温家,你并未讶异,所以可见,你是提前一早儿就知道了此事,”柳祁瀚接着道,“哥哥他们都知道了,只是还瞒着爹。我不怕爹知道,因为……温明月她值得我这么倾心相待。”
柳倾歌听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无比的柔和,是从来没有听过的那种语调。她的一颗心忽然变得很软很软,能让这个素来一身痞气的三哥如今成了绕指柔,想必,那个温明月定是个不错的女子罢。然而虽然大齐王朝很是开放,对于女子名节一事倒还是极为重视的。温明月被李家狼狈扫地出门,处子之身不在,还为李家生了孩子。如今看那温家的情况,屋子里面并未有小孩子,想必那孩子还被李府霸占着。——说实话,温明月的境遇还是很值得人同情的,她遇人不淑,终究导致了如今悲剧的发生。
但是,爹若知道了此事,定是勃然大怒,不肯同意罢?!毕竟柳府在青城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贸然娶进来这么一个名节有亏的女子,定会沦为街坊邻居的笑柄。而爹,是无论如何都丢不起这个脸的。
柳倾歌正在想着,忽听得身旁的柳祁瀚静静的开了口。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跟着李鑫那厮准备去酒楼喝酒。结果刚绕过街头,就看到一个女子从拐角处冲过来,手里拿着剪子,一下子就抵在李鑫的喉咙上……我正纳闷,就听到她大声吼道,让李鑫的小厮去李府将孩子抱出来还给她,不然的话,她就要了这厮的狗命!——李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赶紧一叠声的吩咐下人快去抱孩子。他原本就对明月有旧情,此番将明月赶出李府,不过是受那正房母夜叉的挑唆威逼罢了。结果那小厮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官府……那青城府尹一来,便命官差将李鑫救了下来……
“那女子的手被掰开,剪子也掉在了地上……从头至尾,她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大声冲李鑫道,说自己绝对会好好活下去,别人越是见不得她,越是逼她,她就越不会放弃生命!——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跟李鑫动了手打架,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
“她如今在青城街边卖花,虽然收入微薄,也受尽人白眼,但好歹养家还是能够支撑的……其实她本来也想过去府院人家去当粗使丫鬟,但是由于李府那一档子事一出,青城各个府上都拒绝收她当丫鬟……于是她索性干起了卖花的活儿,早上一大早就起,去了山中采那些还染着露水的花,一朵一朵修整好插.进小竹筒里,拿到街上卖。”
柳祁瀚住了声儿,喉间已是有些发哽,他微微仰起脸目视前方,令柳倾歌丝毫窥不见他的表情。
温明月,果然是一个烈性女子!想不到经过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之后,她还能如此洒脱,如此自傲的活着,实属难得的心态!哪怕受千人唾万人骂,哪怕世事不容,她就像是墙角里的一棵柔弱的小草,即使饱经摧残,历遍风吹雨打,只要有一丝阳光和雨露,就会拼命地生长,顽强的活着。
离开了平安村,他俩走到了青城市镇上。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沁凉的风拂过脸颊,带动着额前一绺刘海儿吹了起来,几乎要糊住了视线。柳倾歌伸出手将那丝刘海儿别在了脑后,和柳祁瀚一道走入了一家成衣店。她给三位兄长各买了一件衫子,同时也给老爹买了一件。柳祁瀚抢着要付钱,柳倾歌便也不再坚持,笑眯眯的任由他把钱给付了。本着“有免费的钱庄在身边,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柳倾歌不动声色间压榨了一把三哥,被压榨的那人还心甘情愿,笑容满面的。
出了成衣店,柳祁瀚便悄悄儿笑道:“反正都出来了,不如我们就去柳清居饭庄一趟罢,说不定还能碰到大哥,午饭也就不用操心了。”
柳倾歌心下也正有此意,她打了手势要柳祁瀚先走,自己还要多逛逛。柳祁瀚点了下头,不疑有他,便一个人先行离去了。
见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看不到了,柳倾歌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往前走。走到离此地不远的酒楼前,那门口南来北往的客人众多,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角落里蹲着一个约莫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子,眉宇之间英气勃勃,看上去少了几分脂粉气。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到底还是掩盖不住她那清秀的面容,这面容长得……很像那个人,那个还在平安村默默守望着那份本无希望的爱情的人。
——终于见面了,温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