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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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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久前的故事,久到宇智波鼬还是暗部新人,久到这个日后名扬各国的S级叛忍还会因为所谓的“仁慈”而被敌人从背后袭击。
宇智波鼬早就不记得那人的样貌,只记得他满身血污地半跪在地上,一手紧握插进土里的长剑,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红到触目惊心的鲜血汩汩从五指间流出,浓稠的血液直直坠入土里,开出大片妖冶的彼岸花。透过他的指缝,鼬看见一段一段的东西,同样的鲜红,同样在往地上滴血,几乎和满是鲜血的手模糊在了一起。
借着黯淡的月光,鼬辨别出那是人的肠子。强忍反胃的感觉,鼬收起太刀,转身准备回去交任务。那人活不成了,他将横尸于这片荒郊野岭,他的身体会是秃鹫的晚餐,苍蝇会在他的伤口上产卵,白花花的蛆一点点吞食他的内脏皮肉。
没有必要再给他一刀。11岁的鼬是这么想的。也就是少年转身的那个瞬间,垂死的敌人如神助般猛然拔出长剑,朝鼬的背上狠命砍下去。身中一刀的鼬在跌入山谷前扭头望见那名敌人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他的身体连同他的剑一齐软塌塌地跌落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肠子甩了出来,血沫四溅,至死那人都没有闭上双眼,从发梢上淌下的血流进浑浊的眼睛里。
再醒来,已是满月之时。鼬摸了摸背,伤口已被人简单包扎过。“铛铛铛”,开凿之声在狭小的石洞里回荡,灰尘的味道充斥在鼻尖。昏暗的烛光中,一个巨大的人影在墙壁上晃动。
“非常谢谢您对我的照顾。不知足下尊姓大名。”看起来他只是个普通人,鼬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忍者的身份。
“我是个石匠。”那人放下工具,开凿之声旋即停止,高大瘦削的身影慢慢向鼬走来。石匠的骨架很大,隐约可以看出曾经健硕的模样。身上衣上尽是灰尘,整个人仿佛从石头中走出的一般。长期艰辛的工作使他已习惯于驼背。
宽厚的大手从简易木桌上拿起太刀,“你的。”
鼬偷偷擦去刀上的粉尘,“谢谢您。”不得不承认鼬的运气很好,石匠是个老实人。“您怎么住在这里?”
“我是个石匠。”石匠低垂着眼,哑着嗓子。紧抿的嘴角处愁苦的纹路清晰无疑,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他的身上,而他只得默默承受。
鼬便这样住在石洞里养伤,所幸他跌下的山坡上没有尖利的石子和刺人的荆棘,只背上一处伤口,长剑若再刺得深点,鼬就永远回不到木叶了。
石洞阴冷潮湿,石洞里灰尘飞舞,石洞里还不够安静。不过,鼬不介意这些,作为忍者,遇上风餐露宿的情况都是家常便饭。他倒是对石匠正在雕刻的塑像产生了兴趣。
“您要雕什么?”鼬对着石壁上突起的塑像雏形若有所思。
“佛像。”虽然鼬很少提问,但是石匠是个比鼬更沉默寡言的人,总是用最少的语言回答鼬的问题。鼬发现无论如何,只要涉及石匠的过去,石匠就都只会讷讷地答道:“我是个石匠。”
白天,鼬看着石匠工作,一锤将钢钎打入岩体,再一锤,岩体上出现裂缝,再来一锤,裂缝扩大,粉末状的石灰岩簌簌向下掉落。晚上,就着石匠打铁的火光,鼬为自己换药换纱布,然后早早睡下,许久没有做过梦的他开始做梦,梦里阳光下的木叶流动着快乐的气息,人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小小的佐助倚着家门前的横木,亲昵而崇拜地叫唤他。
日子简单得令鼬惊讶,他有大把时间去想那些琐碎却安逸的事。就放松这一次好了,于是鼬选择暂时放下家族的事,毕竟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有时,鼬在低沉的嗡嗡声醒来。盘坐在团蒲上的石匠手执经书,虔诚地诵读着,手中的木质念珠早已被抚得光亮。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我相即是非相众生相寿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石匠念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鼬不懂晦涩的佛经,但他本能地意识到石匠在借这两句佛经摆脱些什么。
只要有时间,石匠就会诵读佛经,沙哑的嗓音压抑得就像沉睡中的活火山,又像被雨水生生浇灭的烟蒂,余烟味淡而呛人。
等到鼬能够背出这卷经书,身上的伤也差不多愈合了,鼬决定向石洞的主人辞行。
石匠木然地睁大眼,听着鼬的话语。出于礼貌,鼬花了很久等待石匠的回答,石匠好像没听懂一般,面无表情,无言地望着少年、鼬准备放弃之时,石匠冷不丁地开口:“我老婆死了。”眼中少见地流露出悲伤和某种说不清的东西。
鼬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推测是正确的,石匠是个身世不幸的人。来自于过去的苦难压弯了石匠的脊背,这个可怜的人再不敢奢望,于是将未来投注在虚幻的神明上。
“请节哀顺变。”鼬深深鞠了一躬,黑色的长发从额前滑过。
石匠把鼬送出石洞。明媚的阳光洒在鼬的身上,深色的衣服变得暖和起来。回头望去,光与影将石匠分割成好几部分,光在衣服的皱褶上跳跃,那张普通的脸隐在石洞下的阴影里。黑色的眼珠没有任何神采,甚至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波澜。
石匠佝偻着身子,向鼬挥手告别,再转身回洞,动作迟缓笨拙,像是一只被打断了美梦的猫头鹰,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鼬背好太刀,向木叶方向奔去。他要向上级解释这段时间里他的行踪,佐助也一定已经念叨过他了。最重要的是,宇智波一族与木叶的关系必然有所变化,无论是向缓和的方向还是紧绷的方向,鼬都得去面对。
关于这段的记忆也像那只猫头鹰似的沉沉睡去。然而记忆不会消失,它只是随着时间而沉淀下去,会有那么一阵海浪把记忆翻出了。
鼬站在石洞外,他不确定石洞的主人是否还在。踌躇了许久,鼬还是踏入了石洞,宽大的衣袖随风飘动,黑底上的红云华丽诡异。
若不是鼬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定会惊呼起来。粗粝的石壁上满满地尽是佛像,从远处看仿佛规整的蜂窝,每一个蜂房里都住着一尊佛像。这些佛像或坐或站,姿态各异,或俊美或普通,容貌各异。鼬走到最大的那尊佛像前,仔细端详起来。
佛身着薄如蝉翼的袈裟,层层叠叠的衣褶线条平滑。整齐的发髻盘在头顶,长长的耳垂几近到肩,他在莲花座上打坐,圣洁的莲花静静地绽放。鼬又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来平视佛像,佛也同样地凝视他。石刻的眼睛没有反射出的光,却为佛平添了一份内敛。圆润的脸上,宽额饱满,鼻梁挺直。
佛俯视这个尘世,有人大声抱怨,有人极力赞美,有人默默承受,更多的人疲惫了,他们忘却了快乐的感觉也忘却了痛苦的感觉。面对深渊中的人们,佛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安详地微笑,让人心静地微笑着,那笑里没有愉悦,没有讥讽,没有怜悯,没有怒气,所有的种种汇聚在一起,又归于无之中。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无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诵读声止,“年轻人,帮我把桌上的锤子拿来吧。”声音依旧沙哑,石匠已经变成了老石匠,花白的头发干枯如稻草,褐色的老年斑长在他的脸和手上,眼窝和两颊深深陷了进去,松弛的皮肤挂在颧骨下。他像失去了水分的花叶似的干瘦,身下的团蒲破烂不堪。
鼬把锤子递到他面前,老石匠伸出手在空气中摸索,此时鼬才发现他已经瞎了。
“您不问我是什么人吗。”
“十年了,你是十年里唯一一个进过这个石洞的人。我不可能记错的。”老石匠放下经书,拿起锤子和散落在地上的钢钎,继续雕刻佛像,那时个很小的佛像,只剩下面容没有完成了。
“这是第999个佛像。我就这样雕啊。”老石匠突然停下动作,“年轻人你的身体怎么了?我瞎了,但耳朵却好使。”
鼬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糟糕的健康状况,老石匠不是佐助,不需要对他隐瞒。
“听你说话的语气,你必有放不下的事。”
鼬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老石匠。放不下的事情吗,宇智波鼬放下了一族的期望和亲情,放下了安定的生活,放下了清白,唯独放不下那个单纯却倔强的弟弟。十年的默默承受,八年的颠沛流离,21岁的鼬累了,万花筒写轮眼给身体带来的负担也恰好到了极限,鼬想死亡是上天送给他的最好的一件礼物。
鼬怀念起在这个石洞里做过的梦,阳光下的木叶流动着快乐的气息,人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画面幸福得刺痛了猩红的写轮眼,鼬露出极浅的笑容,他是欣慰的。只是,只是画面里没有属于宇智波鼬的地方,这个S级的叛忍将永远和晓和宇智波灭门案联系在一起,哪怕是死后也只会被留在档案最阴森的一页上。
曾经,鼬是在阳光下的。年幼的他穿过木叶热闹的街道,嘴里含着甜腻腻的三色丸子,回家时桌上有母亲做好的饭菜。
鼬心头一惊,他已经太久没有想到过母亲。那个温柔的女人尽心尽力地履行妻子和母亲的责任,但是她的丈夫和长子出于保护,都不愿让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这个女人在灭族的那晚,还握住长子的利刃,茫然地问为什么。她死的时候,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清秀的面容,胸口被刺出一个大洞,之前用力握住刀刃的右掌断裂,来自动脉的血脏了她的衣服和白皙的肌肤。
鼬不知道到了另一个世界,母亲会不会原谅他。
最终,鼬还是开口说出了所有事。望着一石洞的佛像,大概只有佛才能拯救他。
老石匠沉思片刻:“十五年前,我发现我老婆给我戴了绿帽子,和别人好上了,我当时气极了,一口气跑回家,掐死了刚满六个月的女儿,又用锤子砸死了我老婆,然后逃出了村子,再没回去过。我越想越害怕,我杀人了,杀的还是从小青梅竹马的老婆和那么小的婴儿,那段时间我梦里都是我杀人的情景。有个和尚给了我这卷经书,他说等我雕完999个佛像,佛就会宽恕我。”
“然后呢。”鼬闭上眼,静静地听着。
“雕到第643个的时候,我就已经想通了。”
“佛宽恕你了?”
“我宽恕了我自己。”
鼬沉默了很久,随后,口中喃喃念着“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者”。反复念了几遍,鼬起身向老石匠告辞。按照计划,他要去宇智波秘密基地等佐助,母亲和族人们在那一头等他,他会告诉母亲佐助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忍者了,还有父亲,父子再也不会闹矛盾了。
那天,夕阳比起往常格外的红,明亮的红光照在鼬苍白的脸上,光线将鼬的影子拉长投射在洞口。漫天绚丽的晚霞壮丽极了,鼬不知道自己的身影被霞光包围住的样子亦是壮丽极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