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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申旦不寐 ...

  •   弘昼没好气地站在绛雪轩正厅的廊下,不远处允礼与弘历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他没兴趣插话,自顾自垂首肃立着,檐外暴雨如注,他也不知道往里头避一避,一任雨滴扑落衣角,湿漉漉地浸透了朝服。
      星河,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那天他和弘历冲进去时候,宅子里头已经空无一人,只是地下有几滩未干的血迹,和屋里一条被割断成几截的白绫。
      这白绫……是用在星河身上的么……
      他差一点晕倒,若不是弘历死命拉着,当即就要冲进宫里去找额娘理论。可四哥这些天来旁敲侧击地打听着,似乎星河是被别人救走的,不仅如此,额娘宫里的主管太监也意外身亡。
      她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带着个只会哇哇叫的丫头和一个讨厌的小鬼头,又能跑到哪里去?还有什么人会救她?
      星河!星河……为什么总是要让你吃苦……
      弘昼闭上双目,两只拳头捏得死紧,心里疼痛难当。
      这两天宫里闹得满城风雨,都说是皇阿玛找到了失散在民间多年的女儿。十七叔平常那样恬淡的人,今天突然来了兴致,下着大雨,巴巴地跑去把他抓进了宫,说是奉了皇上的口谕,各皇子公主都要到绛雪轩来见一见这个“姐姐”。笑话!说不定就是这个该死的姐姐触了他的霉头,怎么偏偏找到她的时候就丢了星河?弘昼冷冷哼一声,皇阿玛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他没兴趣,他只想着早一点放他出宫去,好再仔细找上一圈。
      弘历看着弘昼着急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他轻笑着走过去把弘昼拉进了厅里:“也不看外头这么大的雨,回头再淋成个落汤鸡!”
      “还不是十七叔的主意?专挑这么好的天气来拜访,这才显得咱们有诚意!是不是十七叔?”弘昼笑着朝允礼挤挤眼,坐在了弘历的旁边。允礼哼了两声,但笑不语,眼睛却看看弘历,又看了看东厢深垂的珠帘。
      弘历朝站在一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笑着说茶喝多了。走到外头僻静的地方他停下来问,宫女轻声回说格格有些不舒服,不想见客。弘历轻扬起眉回头看看厅内没什么动静,便跟着宫女折到后院进了东厢房。
      星河怀里抱着之韧正坐在窗边发楞,见突然冒出来的弘历吓了一跳。弘历一把按住:“不是说好了?怎么还不出去?”
      星河抬起明眸看着弘历,轻声唤来小兰抱走之韧:“我……我……”
      “他就在外头。星河,跟我走。”
      “弘历!”
      星河把手背到身后,站起来后撤一步:“我……我……”
      “星河,你这是怎么了?”
      星河叹了口气,尾音已经带着哭意:“他……他马上就要到喀尔喀去,我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
      弘历看看正厅的方向,虽急切却只能压低声音:“都这个当口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我们也都是为他好,难不成你想这么样拖一辈子么?”
      星河摇摇头:“弘历,让我走,让我离开好不好?我答应过你,这辈子再不见他的面,我远远地躲开,回疆、苗疆、南洋,哪儿远我去哪儿,只求求你别让他知道这一切。他……他会受不了的弘历!”
      “你说什么傻话!这件事越早断越好,弘昼的狗熊脾气你还不知道?难道你想等事情被他捅到皇阿玛的耳朵里?”
      “就说我死了!我又喜欢上别人改嫁了!弘历,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弘历,我求求你!”
      “我要有办法也不会看他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星河,现在躲已经来不及了,弘昼就在外头,你跟我出去,只说一句话,就一句话,好不好?”
      星河哆嗦着已经没了血色的嘴唇,缓缓地、坚定地摇头:“弘历,你别逼我,我……我做不到你说的那样。我宁肯让他伤心、让他恨我,也不愿他绝望自责。弘历,真相对他来说太残酷,他……他不应该承受这些。”
      “他不承受谁承受?”
      “有我一个还不够么?”
      星河淡淡微笑,安然地坐下:“耿星河已经离开了,又何必让公主再回去?弘历,你带他离开吧。看着他,帮我……照顾他……”

      允礼见去而复返的弘历面色有些青白,知道肯定是星河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弘历解释了两句,公主身体微恙,拟改日再见两位弟弟。弘昼正巴不得听到这句话,也不客气问候两句,撩起朝服就噔噔噔地离开了。
      直到三天后赴科布多的旨意下来,他也没能再找着耿星河。

      布彦图河畔的科布多其实是个好地方,除了风大些,冷些,孤单些。万倾平畴上纵马狂奔,可以成功地消磨掉所有的力气和所有的思念。只是长夜太长,这里的月亮又太亮。两杯烈酒下肚,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只除了越来越贪婪的欲望。
      赛音诺颜部的喀尔喀亲王固伦额驸策棱见莫名来了个皇子,督军不算督军、视察不象视察,也不知该安排他干些什么,大肆欢迎了一番,找个暖和的帐篷安置下,每日里好饭好酒招待着算了事。前次和通泊大捷、光显寺大捷,策棱与弘昼曾经一同战斗过,对这个不拘小节的皇子印象极好,可这回看弘昼象是变了个人,阴郁沉默不说,每天只闷坐在帐篷里把烈酒当水喝,喝够了就骑匹马四处乱跑。策棱心里只当弘昼是受了皇上的处罚,也不便多问,开始还常来问候,几次遭了弘昼的不待见,也懒怠再来自讨没趣。
      弘昼在北地里跋涉的时候,星河也向皇上辞了行。胤禛见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执意要走,当然不肯放,可架不住星河几次三番请辞,允礼和弘历也在一边帮着她说话。只是已经失去了曼萦,又要再离开女儿,叫他的心怎么能承受?拖了三两个月,胤禛在一个傍晚只带着贴身侍从来到了绛雪轩。
      时序已是深秋,太阳一下山,空气就迅速冷却,站在廊下吹着穿堂风,身上已经泛起凉意。胤禛看着面前垂着头的星河,柔声道:“当真这么急着要走?”
      星河点点头嗯一声。
      “就不想多陪陪阿玛?”
      星河咬咬嘴唇:“求阿玛原谅不孝的女儿,女儿实在是……”
      “还是……”胤禛轻咳一声,手背到身后双拳握紧:“你在怪朕……当年没有照顾好你额娘?”
      “怎么会呢,皇阿玛!”星河揽住他的手臂,“女儿只是在皇宫里住不惯,还有韧之,他姓秦,女儿始终要让他认祖归宗。皇阿玛,女儿已经嫁过人,总不能老是留在父母身边,我要带韧之回苏州去,好好地抚养他长大。”
      “在这里他就不能好好地长大么?”
      星河看着胤禛,唇角噙笑:“我想让他在苏州城长大,那里……是我和他父亲初相遇的地方……”
      “星河!”胤禛动情地握住女儿的手,在她眼里看到自己也有的坚忍的光芒。
      “皇阿玛,京城太远,我不想……不想让他找不到我……”

      好不容易找到的公主就这么离开了,皇上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封号。临别的时候,胤禛把曼萦当年的那只玉瓶送给了星河。跪辞阿玛,星河期期艾艾地抱着韧之踏出宫门。
      站在宫墙上,看着女儿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离开视线。
      胤禛的心突然一阵绞痛,他站立不稳扶住冰冷的城墙。
      天边朝阳初升,红霞夺目。
      他突然想起见曼萦的最后一面,那是个深夜。或许这是个好兆头,或许,他和女儿,还会再相见。

      弘历并没有径直送星河出城,他吩咐着马车拐到了果亲王府。有很多话在宫里没法对星河说,这儿也许是最合适的地方了吧。
      允礼已经等在了书房里,星河进来刚要磕头,他忙抢步拦住:“这就要启程了,一路多珍重。”
      前路渺茫,可星河也知道今生今世再相见的机会不多了,这些都是她的骨血致亲,都是真心真意关爱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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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扶住允礼的手:“十七叔……”
      允礼扶她坐下:“走纵然是走了,可也别一去不回头,有功夫的时候想着常回来看看十七叔。”弘历也笑道:“以后见面的日子多呢,随便找个由头往南边走一趟,可不就能见着了?正好我不耐烦每次都是当地官员迎来接往的,下回到南边去就住姐姐家里,姐姐不要给脸色看就行了。”
      星河笑出声来:“我就照着普通客栈的价码收点儿钱,价廉物美,童叟无欺。”
      允礼笑着点头,握紧星河的手:“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十七叔。”星河强作笑颜,“十七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会过得很好的。”
      “你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苏州城暂时先不要回去,金陵也是个好地方,你住在那儿有我的人照应着,老五……老五他……找不到那儿。”
      星河低低嗯一声垂下眼帘,允礼看见她形状婉然的眼睛底下深深的青黑色眼圈。
      “星河,既要走,就走得洒脱些。离开京城,就离开了以往,明天一切重新开始,十七叔相信你,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儿,没有过不去的坎!”
      “知道,十七叔!”星河点头,强自跪下给允礼磕了个头,抬起头来时满脸微笑,“侄女这就启程了,十七叔多保重身体,星河日后再来给叔叔请安。”
      允礼怜惜地看着她,久久地,微一点头:“走吧,走吧……”
      小兰抱着韧之站在马车边,看府门前对视着的叔侄俩,心里也忍不住替他们伤感。小姐这些年来的经历她虽然没有问过,可也猜出了一些,那个凶巴巴的爷,居然是她的亲弟弟……
      哽咽着抱紧韧之,小兰把眼角的泪水拭在他的衣服上,韧之被她的发丝搔着痒处,格格地笑了出来,肥肥的小手一指,喜悦地叫着:“齐叔叔,齐叔叔!”
      小兰扭头,看见了街对面目瞪口呆望着这边的齐心。
      齐心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允礼和弘历身边的耿星河,脸色通红全身颤抖,小兰赶紧喊了一声小姐。星河顺着小兰的视线看去,也呆立住。齐心三两步跑过来,扑通跪在星河面前:“耿姑娘,可找着你了……唔唔……可算是找着你了……”
      “小齐子!”弘历断喝着,拦在他和星河之间,“你这是做什么?”
      “四爷,四爷您快让耿姑娘去看看我们爷吧……唔唔……再不去怕就来不及啦……”
      “你说什么?”星河急了,绕过弘历蹲下身来,“弘昼他出什么事了?”
      小齐子泣泪俱下:“爷在科布多整天喝酒,醉了就骑马出去疯跑,又不让人跟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扎进雪窝子里,溜溜冻了大半天才让人找着抬回去。现在病得话都说不清了还是犟着不肯吃药,府里和科布多策楞王爷那边儿怕皇上责罚五爷,都替他瞒着没敢往上报。耿姑娘,我们爷只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他可不能……可不能再这么糟践自己了……”
      “弘历,送星河先上车。”允礼突然沉声道,弘历看看他,了然地点头,变下身来拉星河。星河愣怔地被他拉起来,一头看着弘历,一头顾着齐心,两下里拉扯间,脚步虚浮心神不定。
      “姑娘,耿姑娘!”齐心见弘历的面色有些慌张,一时忘了顾忌拉住了耿星河的裙摆,“姑娘,求求你了!”
      “小齐子,你松开手!弘昼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且先回府里去!”弘历实在也不忍苛责这位忠仆,只是沉下声音冷冷地说了句。齐心觉察出不对劲,死死拉着星河哪里肯松手,嘴里不停地恳求着。弘历见星河的泪水已经在眼圈里打转,看向自己的视线里也多了几分哀凄的味道,他咬咬牙,挥手叫来下人拉走齐心,硬拉着星河向马车走去。
      一步两步三四步,星河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优柔寡断的,道理谁都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也明白,可是当弘昼的消息传来,当她知道他远在异地却过得那么糟糕,叫她怎么狠得下心来掉头不理?疼痛无形无状无边无沿,她深陷其中,假装出来的坚强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弘历……”
      弘历却看也不看她,已经抬手撩起车帘,把她往车上掇。
      “弘历……我……”
      弘历硬把她塞进车厢里,冷着脸对牵马跟在车后的两名随从道:“一路上好好侍候姑娘,送到了金陵城安顿好再回来复命。”手下抱拳应是。
      “姑娘,姑娘你可不能走啊!五爷那儿就指着您了,姑娘!五爷对您那么好,您怎么忍心一走了之啊,姑娘!”齐心高声挣扎喊叫,星河揭起车帘,看向他被人拖走的方向。
      “弘历……”
      “安心走吧,一切有我。”
      “可是弘昼他……”
      “他死不了,若真是死了,反而解脱!”弘历夺过星河手中的车帘,“你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管不了!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见面,更不要再想他。耿星河,你远远地走吧!”
      车帘被甩上,马车在催促声中缓缓开始移动,星河再没有了伸手出去的勇气,她只是看着车帘上细密如水的花纹,看着它们,仿佛看着自己心底的涟漪。

      出了京城一路向南。
      这第路来来回回也走过几趟,没有一趟让她如此牵肠挂肚。小韧之乖巧地倚在娘亲怀里,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不说话。星河把盖住自己和韧之的大氅往上拉了拉,亲亲儿子的脸蛋:“韧之乖,想吃糖伐?兰姨拿给你?”
      小兰取过两块松子糖,韧之捏起一块塞进星河的嘴里:“姆妈吃,姆妈吃。”
      星河含着松子糖,眼波一闪看向小兰:“小兰,我……”
      “姑娘啥事都不要讲了,小兰知道的。小兰……一定带好韧之少爷,我们不住金陵城,还回杭州去,就在老宅里等姑娘。”
      “小兰。”香甜的糖汁滑进喉中,泛起却是无边的酸意。
      刚到沧州,小兰姑娘就患上急病不得不在客栈里耽误了两天,耿姑娘衣不解带地在房里照顾她。两天后跟着的随从发觉不对劲硬闯进房里,才发现耿姑娘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小兰抱着孩子坐在床头正在玩一只布老虎。

      沧州繁华,西去的客商也多。星河银钱充足,不费力便找到了一阵欲往新疆去的商队。人家见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听说是西去科布多千里寻夫,都很怜惜照顾她。星河买了御寒的衣物,又置办一些必须的物品,便跟着商队往北而去。
      已经是秋天,越往北越寒冷。这支商队是做皮货生意的,今年大雪封路前的最后一趟买卖。北上的时候所有车上装着的都是茶砖、绸缎布匹、瓷器铁器等生活必须品,来年春天归来的时候将满载着越冬前油亮光滑的动物皮毛和各色干果。商队里只有星河一个女人,领头的老板心地和善,见星河长得美,生怕有人欺负她,便把她安顿在紧跟着自己的一辆车里,白天则与她同车而行。聊着聊着,老板发现星河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对于经商一道颇有些自己的见解,有些手段说起来,不是极精明的行内人是不能体会出深意的。
      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一路行行走走总算是顺利,星河担心的追兵也始终没有来。
      西,更西,极西。
      将近两个月的跋涉,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商队平安地进了迪化城。商队老板苦劝星河留下过了冬再西行,可星河怎么也不肯答应,执意要在这么危险的天气里到科布多去。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老板在迪化城也有些人脉,苦苦找了好几天,星河又出了比平时多几倍的银子,这才找到两个老板信任的车夫愿意送星河到科布多。
      泪别老板,星河挽着一个小包袱,穿得严严实实。朴素的马车冒着北风和雪花,离开迪化城,向有他的地方而去。
      地图上看靠在一起的两座城,真正一步一步走过去,才知道有多远,尤其在这样的天气里,怎么支撑过去的,连星河自己都不知道。两个车夫一汉一回,都是久经风霜的中年男子,见星河这么娇滴滴一个姑娘居然能吃得了这样的苦,都在暗地里赞叹。没有一天晚上不被严寒冻醒,实在错过驿站宿头的夜晚,狭小马车里星河也只好从权跟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所有脆弱的神经都被这几千里路磨得粗砺,只有对他的思念越烧越炽,越燃越烈。
      所幸出迪化城不久雪就停了,车夫又极有经验,饶是这样一天最多也只能行百八十里地,好不容易跑到离科布多城不远的地方,已经过了十多天。
      车夫指着远处的山头:“过了那儿就看见布彦图河,过了河再走上半天,就到科布多了。”
      星河探身出马车车厢,原本白嫩的脸颊已经被冻得通红皲裂,头发也油垢垢地蓬松凌乱。她激动地顺着车夫的手指看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仿佛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息。
      她心里突然一凛,连忙缩回头来,往包袱里去翻梳子和毛巾,车夫见她的急促样子都发笑:“望山跑死马,看是看到了,怎么着也得再走上一天的路,姑娘先别急。”
      星河抚着脸宠,十根手指上都生了冻疮,指尖脸颊一起刺痛:“我……我……我现在什么样?”
      车夫对视一眼,笑道:“姑娘还能什么样?在我们眼里,就跟那画儿上的仙女一样漂亮。”
      星河扑哧笑出来:“大叔又拿我开心。我现在……只怕变得很丑。”
      “姑娘这要是算丑,那咱屋里头那位岂不是要丑回姥姥家去了?”三人一齐大笑,星河眨眨眼睛,又掀起车帘,宁愿被冷风吹着,也要一直看向他。

      三个人欢笑的时候,没有察觉,西天边一朵乌黑的云彩正在慢慢逼近。

      入冬最凛冽的一场暴风雪突然而来。科布多城新建不久,城里设施很不完善,策楞王爷早在冬天来临之前就住进了附近蒙古赛音诺颜部的大营里。站在大帐边看着外头纷飞的雪花,他摇头叹道:“这场雪一下,又不知要冻死多少牲畜,老天爷真不体恤我们牧民。”
      后头有人低叹道:“这儿真他妈是个鬼地方。”
      策楞回头看他:“这儿是我们的家乡。”
      弘昼情知说错了话,站起来走到策楞身边拍拍他肩膀:“对不住了老兄,我又犯混说错了话,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策楞笑着摇头:“你还真不象是个皇子!说真的,皇上他老人家到底为什么把你发配到这儿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你透露透露。”
      弘昼嗐一声:“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一没犯错二没惹事,忽巴喇地就给捅到了这儿,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京城呢。”
      “京城有什么好?”策楞嗤道,“别看京城繁华富庶,我却最不耐烦到那儿去,我宁愿呆在这里,也强似到那里整天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些恶心巴拉的事儿!”
      “老兄这话深得我心!”弘昼又执起杯,“冲你这句话咱们也得再干一杯!”烈酒下肚,他哈哈笑着抬手用袖子撸净唇边的酒渍。只是舌尖最灵敏的地方忽然一涩,随即这涩意顺着咽喉游遍全身。
      京城再不好,可是有她……
      帐外有人禀报,策楞喊他进来。来人全身是雪,长大的胡须也全成白色:“禀报王爷,科布多城外发现一辆陷在雪里的马车,车里两男一女都被救回了城里。”
      “这么点儿事也值得你跑一趟?”策楞摆摆手,“救就救了吧,问清楚是哪儿的人。”
      来人应了一声,又道:“只是在那些人的包袱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标下不知轻重,只有赶来呈给王爷。”说着他递上一块金灿灿的东西,策楞接过来看是块寸许见方的金牌,正反两面分别刻着满、汉文的四个字,果亲王府。
      “果亲王府里的人?”弘昼一听这句,抢过金牌:“十七叔?他府里的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策楞哦一声笑道:“想必是你的罪受到头了,说不定一开春皇上的旨意就要到了呢!”
      “多承你的贵言。”弘昼翻来翻去把金牌仔细端详了个遍,心中突然一动:“你是说,还有个女人?”
      “是。”
      十七叔怎么会让个女人跑到这里来?弘昼狐疑地看看策楞,策楞问向来人:“什么女人?”
      “年轻女人。”
      “屁话!”策楞啐道,“我是说她长什么样?”
      来人嘿嘿一笑:“长得很漂亮!”
      策楞笑斥:“没出息的东西,没见过女人似的……”
      话音未落,弘昼已经掀开帐帘冲进了雪地里。

      漫天落雪,全是难以自持的情绪。风声呼卷着,吹得他通体凉彻。心尖儿上只余最后的残温。
      星河星河,是不是你?

      ~~~~~~~~~~~~~~~~~~~~~~
      科布多城就在眼前,弘昼猛抽一鞭,马儿负痛低叫着往前窜出,跟着他的几名兵卒都发狠使力驱马才跟得上。停下马,弘昼问守城的一名兵卒:“刚才从雪地里救下的那几个人,在什么地方?”兵卒见是五皇子,恭敬地行了礼后指着正从城里走出来的几名兵卒:“爷瞧,那不是?”
      几名兵卒推着辆板车慢慢悠悠走过来,车上堆了些东西,用芦席盖住,一看就知道是几具尸体。弘昼眼前一黑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他抓住鞍桥死命吸几口气才恢复了跳下马的力气。
      “这这……这是什么?
      兵卒行礼后摇头叹道:“不知哪儿来的倒霉鬼,今儿早晨在城外头找到的时候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了。福将军心善,说心口窝还有热气,说不定还能治。嗨,白费力气罢咧,赵军医说不知道死多长时间了。这不,咱们兄弟把他们抬出去找个雪窝子埋起来,这当口泥地都冻得铁块似的,哪能掘得动?”
      一小截碧青色的衣角儿露在芦席外头,看样子是具女人的尸体。弘昼瞪着那截衣角,积雪过膝的天气里手心里全是汗。
      “爷?”推车的兵卒见他神色不对,迟疑着低唤,弘昼根本没听见,他两只手不停地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芦席被风吹得一荡一荡,有几次堪堪要被吹开的时候,又沉重地盖了回去。
      “五爷?”兵卒提高声音,弘昼喔了一声看看他们,又慌乱地看回板车上。
      “这里头……有个女人?”
      “可不是,可惜了儿的,年纪轻轻相貌也俊,还是个姑娘家,谁成想冻死在这个鬼地方。”
      “她她她……她她……”
      天冷,还是心寒?他开始哆嗦个不停,牙关上下叩击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他娘的,军中三个月母猪变貂婵,这样的货色也能算俊?瞧她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母夜叉似的,没的吓死了人!”一边的兵卒知道弘昼和善没架子,在他面前也比较放肆,哈哈大笑着取笑推车的兵卒。
      弘昼劈手出去揭开芦席,弯下腰去用尽全身力气使劲看了两眼,这才虚脱般撒开手后退两步,靠在马身上直喘粗气。
      “爷,没什么事儿吧。”弘昼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开。马儿突然变得高大,他自忖跃不上去,便也让跟着的兵卒自把马牵去槽里,自己顺着城内有阳光的墙根往屋里踱。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可只要知道你还安然地活着,就好,就好!
      拐过墙角,阳光就被城墙挡住,弘昼贪恋地停在阳光最后能照到的地方,抬起头闭上眼,把脸转向它射来的方向。世界澄红一片,朦胧灼痛。
      有马蹄声在身后经过,恰巧停在不远处。
      “姑娘别送了,快回屋吧,外头冷。”
      “是啊,这么点儿风雪对咱哥俩不算什么,再者说了,屋里头那位长得再丑,可出来久了还是想得慌,你就别留我们了!哈哈哈!”
      “既这么着,我也不留两位大叔了。你们一路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弘昼腾地睁开眼,阳光倏地射进他眼中,登时刺得眼前一片漆黑,眼眶也湿润起来。
      “姑娘,你回吧。”
      “哎!”
      熟悉的轻浅脂香又聚鼻端,弘昼心底的线莫名地紧了一紧,他轻轻转回头去,看到了阳光底下那个湖水蓝色的身影。
      或许过尽流波。
      或许拼却当年。
      或许,渺渺濛濛地,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一场梦。所有说不清、诉不尽、道不完、语不破、描摹不出、勾勒不成却又是坚持过的悲愿,在这一刻委舍尘泥。
      星河。
      眼波太浅,载不动相思。她站在那里望着他,他只觉得雪地上突然生出了夏花,那么灿烂葳蕤。一切噪杂止步在她面前,天地苍穹里只剩下她,他的世界里也只剩下她。
      星河,真的是你?
      他不敢走过去,踌躇着犹豫着,象个找不着路的孩子。
      希望瞬间降临,星河对着他,轻轻伸出了手。
      “司夜……”

      第一次见面时也有这样美好的阳光,他也是这副呆愣的神情,星河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当时,回到了可以重新来过的最初。她和他只不过是初识的陌生人,她不认得他,他更不认得她,没有那么多的前缘夙愿牵绊着,更没有悔恨嗔痴挂碍着。
      “司夜……”她喃喃低唤,弘昼眨巴着眼睛,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瘦了,黑了,憔悴了,面上还有冻伤,可还是他的星河!
      “星河!”
      他是泥足,她愿深陷。风入罗衣贴体寒,只有她能让他取暖。
      两条腿有千钧重,弘昼用尽全部力气才走到星河身边,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所有吹向她的风雪。
      “真的是你,星河!”他额角沁出了汗,又想笑又想哭又不敢置信,“真的……是你……”
      星河已经完全忘了来的初衷,只要看到他,她就忘了所有的伤痛与辛苦,那么多欹枕不成暝的夜晚,通通敌不过他轻风花满檐般的一声呼唤。
      “是我,是我!司夜,是我……”

      两位车夫和周围的兵卒看着五皇子和这位美得不可思议的姑娘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搂在了一起,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科布多城里没有能让星河住下来的地方,弘昼不得不带着她再赶上几十里的雪路回到了赛音诺颜部的大营。他营帐的规格在大营里仅次于策楞王爷,牛皮大帐气派相当,又有长毛地毯和火盆,温暖如春。弘昼把星河抱进帐里,才把裹住她的大氅解开抛到地下,重搂她进怀里。
      温香软玉在抱,他总算是相信眼前并不是他思念过度的幻听与幻视,他的星河真是迢迢万里来到了他身边。弘昼把梗在喉间的硬块咽下去,抚着她的头发故意沉下声音:“你不要命了是怎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跑这鬼地方来?现在的天气就是骆驼牛马也能冻死,你就不想想万一陷在雪里头,该怎么办?”
      星河微笑不语。
      弘昼觉得眼睛酸酸的,他重重地咳两声,轻扯了下她的头发:“该死的丫头!在京城的时候你跑到哪儿去了?急死我了知不知道?”
      星河重重点头,弘昼扶起她的下颌来仔细打量:“是不是我额娘把你带走的?那天我赶到那间小院儿的时候看到……”
      “司夜!”星河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过去的就都过去吧,什么也不要追究,我们都活得好好地,这还不够吗?”
      “可是我一想到你差一点儿就……”
      “别胡思乱想,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好端端的,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掉!”
      弘昼看着她的眼睛,久久地:“星河,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没人会让我受委屈。”她微笑。
      她越是坚强,他就越心痛。抚着她的脸颊,他皱起浓眉:“傻姑娘,让我知道你好好儿地就行了,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天寒地冻,这么远的路,万一你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活?”
      “并不远,走走也就到了。”
      “星河,你……你受苦了!”
      星河推开他一步上下端详:“你的身体怎么样?我听小齐子说你前一阵儿摔下马冻出病来,现在怎么样?痊愈了没有?”
      “你听他胡唚,我结实得象块冰疙瘩,拿大铁椎砸都砸不动。不过伤点儿小风而已,他嘘得象个屁!”星河听了哑然失笑,弘昼摸摸鼻子也笑:“这儿不是京城,阳春白雪没人理,下里巴人才受欢迎。”
      眼前的弘昼还跟分别时一样结实,看来齐心说的那场病他已经安然渡过了。星河感戴地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脸颊:“只要你平安无事。”
      弘昼心里正酸酸甜甜地十分受用,星河突然低叫一声推开他,双手捂着脸欲跑,他抓住她肩膀笑道:“又犯什么毛病?躲什么躲?”星河垂下头:“我……我……你这儿有没有镜子?”
      她原本青葱一样的十指如今红肿通红象是十根小胡萝卜,弘昼扳过她的手,一根一根把手指放在唇边亲吻,然后吻上她脸颊红色的冻伤,然后吻上她轻颤的睫毛、明媚的眼睛,最后吻上她苍白的嘴唇。
      “要什么镜子!看着我的眼睛,星河,里头不就有你。”
      “只有你……”

      回京的日子遥遥无期,有星河陪伴,科布多也是天堂。
      没有了熟悉的人,整个蒙古大营里没有一个认识她的人,星河只觉得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活得自如洒脱,虽然午夜梦回难免想起千万里以外的人和事,难免有自责与自恕的纠缠折磨,可科布多是个简单的地方,与天地抗争生存本就不是件易事,能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没有多余的功夫去考虑更多的事情,开心自在是唯一的追求。这样的气氛里星河也受到感染,甚至偷偷地想若是永远不回京城,就和弘昼在这里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可是她也知道不可能,就象她始终不肯喊他弘昼而只是称呼他为司夜,她知道自己只是闭起眼睛不肯看,而所有的真实都还横亘在眼前。
      弘昼没有心思,他本来就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大开大阖的科布多更对他的胃口。白天相互陪伴,夜晚相拥取暖,对他来说人生足矣。
      反正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事要干没什么地方可去,他厚起脸皮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星河没他那么镇定,总是一听到动静就早早地爬起来,赶在来服侍的蒙族少女之前把大帐里收拾停当。弘昼每每缩在被窝里看她忙来忙去,她过来拖他起床的时候又偏赖着不肯起。
      “进被窝陪我再焐一会儿。”
      星河夺回手来,无奈地走到帐外,须臾回来,也不靠近,就站在帐门处猛地扔进来一个雪团,正打在探起身的弘昼脑门上,碎雪顺着脖子全散落进了被窝里,他哇哇叫着腾身而起,跪在床上指着星河:“好你个耿星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又皮痒了是不是?爷昨天晚上还没折腾够你是不是?”
      星河抬起另一只手,手心里还有个雪团,她歪头笑看弘昼:“还起不起?”
      “好狠的心!”弘昼把牙咬得格格响,忽地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你来侍候我穿衣服,我就起。”外头已经听见脚步声,星河只得走到床边,刚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就被弘昼握着胳臂扯倒在床上,翻身死死压住。
      “不给你点教训,看来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爷就是太宠着你了,蹬鼻子上脸,臭丫头片子!”
      “快放开我,有人来了!”
      弘昼不仅不松开,反而把手探进星河的衣襟,促狭地抚上她的胸:“想得美,不教训教训你,爷的威名何存?”
      星河被他搔得痒了,轻叫一声欲翻过身去,弘昼一把按住肩头,嘴也往她胸前凑过去。蒙古姑娘的说笑声已经清晰可辨,星河大惊,一面压低声音哀求,一面按住他乱动乱摸的手:“你疯了!快放我起来!”
      “我就疯了,你待如何?”外衣已经被他全拉开,一双不安份的手正与内衣的系带和扣子做斗争。
      “你你你……”星河去夺自己的衣服,可弘昼犯起犟劲儿来力气变得死大,他呵呵怪笑着一边脱星河的衣服,一边还腾出空来把自己的衣服解开随手一丢:“别扭手扭脚,爷动作快点儿就是了!”
      帐外深雪被踩踏的咯吱声就在耳边,星河已经被他翻转过身体趴在了柔软的床上,弘昼压在她背上,大手从脖颈起顺着起伏的曲线一路向下。星河急得全身是汗,她掐住他的手,最后哀求:“晚上好不好?现在不行,真的不行!”
      弘昼停了一停,突然扯起脖子对着帐外头用蒙语一声大叫,星河听见两个蒙古姑娘格格的大笑,和随即离开的脚步。
      “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弘昼咬住她耳垂:“我说,爷跟夫人正在亲热,你们回避一下!”

      赛音诺颜部的大营边就是冻结的布彦图河,长长一条雪白的冰河曲折蜿蜒伸向天边。草草吃了点膳食,星河就在蒙古姑娘们带着笑意的视线里逃出了营帐,弘昼口里还嚼着东西就追出来,拉住她折出大营,走到布彦图河边。
      几只塞鸿渐远。站在冰河边遥望东方,隔世为人,就是这种感觉吧。
      “没想到,这么远。”
      “嗯?”弘昼没听清楚星河说的话,他从背后搂住她,跟她一同往远处眺望,“想家了?”
      星河摇摇头。
      “也是。有我在,你哪会想别的人?”星河在他胳臂上轻拍一下,笑道:“我想韧之了,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那个小鬼头哪会过得不好?”弘昼双臂收紧,“好你个耿星河,嘴上说是万里迢迢来看我,却还想着别的男人,你说,你对不对得起我?”
      星河失笑:“什么别的男人?韧之是我的儿子啊!”
      “见鬼的儿子!”这是弘昼最不愿意提起的话题,星河听出他浓重鼻音里的不快,扭过身子倚在他怀里,低声说道:“答应我,以后好好地待韧之,他是个可怜的孩子,还在襁褓里就没了爹娘,这个世上只剩了我一个亲人,只有我照顾他了!”
      弘昼哼哼两声算是答应:“那都是他克的,小东西命忒硬,又克爹又克妈。”
      他依稀觉得有点不对劲,硺磨着星河的话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谁没了爹娘?”
      星河握住他的手:“韧之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是我在杭州城里收养的孤儿。”
      弘昼张大口,只觉得风里的稀疏雪花都变成了春天长春宫里那株海棠的落英,那么美,那么香。
      “你……你……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骗你,司夜。我并没有成过亲,也没有生过孩子,让韧之姓秦,是因为……是因为我想你了……司夜!”
      “这这这……那那……那……”弘昼有点不能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消息,他忖度着,脑子里一片浆糊,“那……那……”他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来,“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让我……让我……”
      “让你什么?”星河歪着头,心里感动,脸上却摆出无谓的微笑。
      弘昼露出狰狞的神色来:“故意犯爷的别扭是不是?你好!”他抱住星河正要做点什么带威胁性的动作,脚底下突然一滑,两个人打着滚滚落下河床,在冻成镜面一样的河面上骨碌碌滑出去老远。
      “真的?”弘昼喘息未定,就捧起星河的脸。
      “真的。”
      “不是骗我?”
      星河吸口气:“不是骗你。”
      弘昼突然笑出声来,他仰首向天点点头,又点点头:“我就说,我就说嘛!”
      “说什么?”他的好心情感染了星河,她也笑出声来。
      “我就说,经过爷的手段,还有什么其他男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星河笑着拍打他,弘昼跳起身来,三两步窜上河堤,又把星河拽上去。一霎时他仿佛周身多了使不完的力气,精神头没来由地好。
      “星河,我们堆个雪人好不好?”他说着,也不等她言声,便解开披风掰断河边一棵枯枝在雪地上划拉起来。星河怕冷也不帮他的忙,双手抄在袖中站在一边笑看。弘昼别的本事挺大,堆雪人却不是行家里手,费老鼻子劲只歪歪斜斜码出两个并肩的小堆子来,人不人鬼不鬼的。
      星河没见过这样的瘪脚玩艺,笑得直不起腰来,弘昼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知足吧,爷这是头回鼓捣这玩艺,能弄成这样算不错了。”
      “怎么会?京城年年有大雪,你小时候就没有堆过雪人吗?”
      “我倒是想堆,可要是让皇阿玛知道了还不又是一通训斥?整天念书习武,哪淘得出别的功夫?”他说着,自己看看这两个似雪人而非雪人的雪堆,笑着举起脚就要踹:“真是不好看,回头到营里找两把锹来,这树枝用得不趁手。”
      星河忙拉住他,蹲下身去在两个雪人头上轻轻按了按,让它们的头看起来圆一点儿:“就这样挺好的。你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可不是有趣得紧?”
      星河的温柔神态打动了弘昼,他拾起地下自己的披风搭在两个雪人的身上。星河诧异:“又发疯,你就不怕冷?”
      弘昼细心地理好披风,怕被风吹走又找来两块石头压上。
      “我不冷。”
      有你抽尽心丝织就的祫衣,我又怎么会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申旦不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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