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韦伯小姐

3、血统与幻灵术

　　易梦遥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她的母亲是秋王最小的女儿，秋之国的七公主易紫姬。如果不是因为血统的关系，十三岁的她应该还生活在秋之国的宫殿万菊宫里，像其他的王公贵族一样，有许多机会参加玉莲宫的晚宴，见到玉莲宫的王和他美丽温柔的王后。

　　秋之国整个王族的人，包括和易紫姬最亲近的六位姐姐，都把小梦遥学不会幻灵术的原因归咎于她不纯正的血统。

　　易梦遥刚出生的时候，全身的肌肤又薄又嫩，是淡得几乎透明的雪白色。她四脚朝天躺在母亲怀里，不安分地晃动着又短又小的四肢，向这个陌生的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

　　刚刚经历了分娩痛苦的易紫姬艰难地撑起身体，小心翼翼地用指甲轻轻碰了碰婴儿莲藕般的手臂。薄薄的皮肤顿时被划出一个细小的口子来。浅银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汨汨渗出，止也止不住。

　　看着躺在怀里哇哇大哭的婴儿，易紫姬悲痛欲绝：

　　“果然……王族的血果然不能和别国人的血相融啊……可怜的孩子……”

　　“七公主……”

　　易紫姬的老师静静地看着婴儿。她是唯一一个被允许留在房间里照顾紫姬分娩的人。秋王已经下令严加封锁消息，几乎没有人知道易紫姬怀孕的事。他亲自守在房门口来回踱步，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凌乱的脚步声。

　　“老师，我们王族只能嫁娶本国的国民，而不能和异国的国民结婚，以保证王族血统的纯洁。血统不纯的婴儿是受世人唾弃和诅咒的。他们的皮肤都比常人嫩薄很多，很容易划破，一旦划破便血流不止。我听说血统不纯的人大多都因为失血过多夭折的，很少能活下来……可是，她是我的孩子，我……”

　　老师看着满脸绝望的易紫姬，一言不发。她轻轻接过紫姬怀中的婴儿，又从怀里取出一瓶拇指甲大小的圆型盒子，沾了些里面的膏药，涂在婴儿手臂划破出血的地方。那些漆黑色的膏药完全附在伤口上面，就像雪白的手臂上长了颗小痣一般。过了一会儿，黑色越来越浅，渐渐变成透明。这时膏药已经完全融化在伤口上，血也止住了。

　　“伤口愈合了！可她很快又会弄出一个新的伤口来……没有用。”

　　易紫姬仔细地注视着婴儿伤口的变化，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又很快黯淡下去。

　　“这个孩子……必须让她活下去。”

　　老师一只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把脸上遮住口鼻的面纱往上提了提，又从怀里取出一张近似于土黄色的薄纱打开，小心地裹在婴儿身上。那张面纱实在太薄了，薄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觉得好像在婴儿全身涂了一层土黄色的颜料一样。薄纱一碰到婴儿稚嫩的肌肤，就像两块磁极相反的磁铁碰在一起，马上紧紧地贴在上面，最后似乎与皮肤融为一体了。婴儿肤白盛雪的肌肤顿时变得蜡黄蜡黄的，显得难看了许多。

　　“琉……琉璃纱？”

　　易紫姬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师，眼中闪现着希望的光芒。

　　“你知道？”

　　“古籍上说琉璃纱来自那个已经被毁灭了很久的国家……”

　　“孩子刚刚出生，这张琉璃纱就当作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

　　“老师，琉璃纱可是世间难得一遇的神物啊！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易紫姬挣扎着想要下床，被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老师用手按住。

　　“只是帮她一点小忙。这孩子的父亲……”

　　老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婴儿，便匆匆告辞离去。

　　秋王站在房门口，直等到老师一袭白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神色凝重地推门进来。他迈开大步径直走到女儿床前，锐利的眼神越过躺在床上的易紫姬，直接落在新生的婴儿身上。

　　“这是你的女儿……”

　　虽然易紫姬早就知道父亲不可能承认这个外孙女，可是听到他那么冷漠的声音，心头还是涌上深深的悲哀。

　　“……父王……”

　　“……长得不怎么好看啊，皮肤黄得像干裂的土地一样……不对……是琉璃纱？哼！”

　　秋王盯着婴儿蜡黄的皮肤，眼中仅有的一丝爱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件奇异的神物残忍地提醒着他孙女可耻的身世。

　　“……父王好眼力，连母后和姐姐都不知道琉璃纱的存在呢……”

　　“这东西不是早就随着那个国家的灭亡而消失了么？！是那个性情古怪的妖妇给你的？好啊！连琉璃纱都送给了你，那你就暂时不用担心这孩子存活的问题了！”

　　“父王……老师她真的不是妖妇……”

　　秋王冷笑了几声，忽然间眉头一皱，厉声向女儿喝问道：

　　“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父王，你别再问了，我死也不会说的！”

　　“哼哼！好啊！好一个死也不会说！枉我这十七年来这么疼你，你却让我蒙受如此大的屈辱！我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现在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你让我怎么向王交代呢？!怎么向我们的王族，向秋之国的百姓交代呢？!”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对不住您。”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知道，血统不纯的人，拥有诡异而强大的灵力。他们的命轨并不在神兽守护的卷册上，没有人可以预言他们的将来。他们的性格就和自身的灵力一样捉摸不定，就像枚杀伤力极大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爆炸。这样的人对整个国家来说是个可怕的威胁。我不能让这样不祥的孩子留在宫里！你现在就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万菊宫吧……我和你从此以后再也没什么关系了……就当我没生你这个不孝女！”

　　“父王……女儿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错，本来也不抱希望能求得您的原谅，您能让女儿在宫里生下孩子，女儿已经很感激了……我们国家离冬之国很近，常常会从那里吹来冷风。您……您今后要好好保重……”

　　易紫姬带着刚出世的婴儿，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独自离开了万菊宫，离开了她一直依赖着并曾经以为会依赖一辈子的家。

　　第二天，秋王发布了一条极短的公告，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不幸得了急病，已在昨晚永远离开了人世。

　　从此以后，六位姐姐成了易紫姬唯一能见到的亲人。

　　天下从没有不需要牺牲就能守住的东西，就像天下从没有不需要代价就能得到的珠宝。这样简单却让人痛彻心肺的道理，易紫姬很早以前就想过。

　　年仅十七岁的易紫姬彻底告别了过去奢华多彩的宫庭生活，带着女儿在一个普通的村子里住下来。村里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女的来历。他们偶尔会看到几位穿着鹅黄色袖衫的女子悄悄来找易紫姬，听见小梦遥叫她们姨妈。除此之外，再没见过外面别的什么人和易紫姬家来往。

　　村里人都很喜欢漂亮温柔的易紫姬，可爱又有点调皮的小梦遥更是十分惹人疼爱。这是一个纯朴简单的村子，平凡安宁的生活，让易梦遥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转眼间十三年过去了，易梦遥快到了该上幻灵学校的年龄。

　　这天迎绿姨妈来看望妹妹，还带来了万菊宫新产的水果。

　　“紫姬，是时候送梦遥到王城的学府上学了。灵力和法术都是苦功夫，需要及早学习。不要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姐姐你是知道的，先别说父王会不会同意，就算是按正规的考试途径选拔，梦遥也不可能被录取。”

　　“梦遥是七岁上学的，在这里的启蒙学校也读了快六年了，而且她毕竟有你的王室血统，考试的话应该没问题……”

　　易紫姬摇摇头，转身看了看坐在饭桌前吃水果的女儿。

　　“她已经看过很多书了，只要懂得使用基本的幻灵术……”

　　“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点幻灵术都不会。”

　　客厅里一阵沉默。

　　易梦遥装作专心剥水果皮的样子，竖着两只耳朵仔细地听母亲她们说话。

　　这个世界上的幻灵师并不多，他们是每个国家都极为依赖的精英阶层。幻灵师有常人无法比拟的强大灵力，能轻而易举地使出威力强大的法术。所以成为出色的幻灵师，几乎是每个孩子童年心中最绚丽的梦想。

　　尤其是尊贵的王族。

　　秋之国的王族从来没有出过巫师，王族的每一个人都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幻灵师中的佼佼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王族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传说他们的体内，都流着神灵的血。

　　姨妈们常常看着易梦遥的眼睛认真地说，她身体里有一半是世界上最高贵的血统。

　　可是易梦遥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却仍然学不会任何幻灵术。

　　有一次易梦遥在院子里念动了很久咒语，也没能把幻灵术使出来。她生气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随口念了几句巫术系的咒语。话音刚落，池塘里的水冲天而起，冻结成了一面漂亮的水镜。

　　她在光鉴照人的水镜前，看见了身后母亲诧异的脸。一滴，两滴，泪水慢慢在母亲的脸上连成了线。易梦遥心头顿时涌上滔天的海潮，卷走了所有施术成功的喜悦。

　　母亲的素手向着水镜一指，巨大的镜面砰一声轰然破裂，留下一地的粉碎和荒凉。

　　“如果你学不会幻灵术，就永远不必学会巫术。”

　　从此以后，易梦遥再也没有尝试过巫术。

　　易梦遥想去幻灵学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