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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回了手鞠大人的房子里,如今这里人去楼空,医疗人员已经撤走,长年氤氲的药草味道逐渐弥散变淡。然而屋子里无声无息地回荡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温吞,就像它的主人在世时那样。
那颗燥热的心些许被压制下来。这所神奇的老屋子拥有抚平狂暴的力量,只是我的朝气活力也被抚去了。每天,我蜷缩成一团,靠着床头高高的羽绒枕头,沉默地看着窗外的红日升起又落下。身子累了,就换个姿势,或者索性把身体砸向厚实的被褥。没有人会随便打扰我。
长老们该失望了,我一次也没有翻开他们交给我的珍贵机密卷轴。我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思考和冥想上,比起来练习新的高级忍术,我认为我更需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为了让自己无悔。
村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后,真正的夜幕降临。我平躺在床上,半个月前,祖父的长姐躺在这张床上睡眠、忍受病痛和年龄的折磨,我的处境和这张沾亲带故的床让我比任何时候更接近祖父,接近那个谜一般的人。
幽暗之中,镜子照出了我的容貌,我茫然地注视着镜中的眉眼、五官。手鞠大人说我比父亲更形似祖父,如果祖父还活着,一定会惊讶的。当然他也不会表现出他的惊讶,他从幼年时期起就已经习惯将所有情绪稳妥地放进心里。
祖父就是那么不露声色的人。而我,只承袭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形式,却不曾学到祖父从容自定的精髓。
彼时,才发现我一直只是被别人推导着前进,手鞠大人说长老们都是忠诚的人,所以我相信长老们的决断,可当选择的岔路口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彷徨如孩童。怎么做,才能避免手鞠大人所担忧的那样局面呢?
我沮丧地把镜子重重摔在被子上。我无比迫切地希望祖父还活着,就算他已和手鞠大人一般老迈羸弱,他终究是那个带领着砂步入辉煌时代的人,他超然的智慧和对世事的精细洞察足以指导我走出如今的迷茫。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整所房子里甚至只我一个人。死亡般的寂静里,我听见水池的龙头在滴水,清晰的声音幽幽地从厨房飘来。
我合上眼,幻想周围是一望无垠的草原,青草的香气在空气里荡漾,和煦的阳光温暖了我,生命力量源源不断地重新回到体内。
祖父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心里必定是充满了惊奇和感激,崭新的世界容光焕发地拥抱了他。夜莺在草原上歌唱,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挚友衷心地露出笑容。六代火影一定有着和漩涡一样,不,是比漩涡更明亮的阳光笑容,他轻轻拍着祖父的肩膀,欣喜地打量着祖父。
一旁站着后来的六代风影和手鞠大人,他们含蓄地掩饰去内心的激动,以沙漠子民独有的方式欢迎弟弟的新生。
从此,砂是木叶最可靠的同盟,这份坚定的政治联系不仅是由双方利益决定的,还建立在恩情之上。
渐渐地,我的思绪自由驰骋起来,开始胡思乱想,我想起了手鞠大人的人生。作为砂的公主嫁给了木叶望族,人近中年时又回到了故乡,之后在无情的风沙里迟暮、衰老、死亡。
等等,我忽地坐了起来,一个长久以来被我忽视的细节重新展现而出。顺着微小的细节,浓雾散去,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个隐藏的巨大事实。
第二天,我带着卷轴来到了训练场上。夏日毒辣的阳光几乎要让我睁不开眼,热浪层层席卷而来。那棵树孤独地矗立在训练场的角落里,稀疏的叶撑出一片小小的树荫。
我坐在树荫下,打开了长长的卷轴。握着卷轴的双手青筋暴起,因久未出门而惨白的皮肤下,幽暗的种子吸饱了鲜血,妖娆地发芽生长。这亦是祖父所赋予我的血统。
我在这片空旷的训练场上度过了三个了夏天,离开的时候,不禁留恋地多看了这里几眼,我向着那棵树告别,它是训练场上除了我以外唯一的活物。
半途上,遇到了漩涡。他比三年前更高了,挺拔的身姿英气逼人,土气的上忍马甲被他穿得那么好看。
他不无遗憾地问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吗?”我用涂了毒液的苦无回应了他的问题。就像我们的祖辈,我们在木叶附近的森林里对战。维系了几十年的和平最终撕下了虚伪的面具。
漩涡敏捷地穿梭于漫天的黄沙里,他没有辱没六代火影和四代火影的美名,金色的身形好似一道闪电,近乎光速地向我冲来。我看着他,想起来了逝世已久的手鞠大人,我要用行动告诉她我不会后悔的。
电闪雷鸣之间,巨大的兽爪洞穿了漩涡年轻的身体,将他死死摁在树干上。没有痛苦的呻吟,他只是脸色苍白地垂着头颅,树叶间倾漏而下的光斑照亮了金发,血迹沿着嘴角流进衣襟里。
他太安静了。风穿过茂密浓绿的枝叶,地面上的树影随之摇曳,窸窸窣窣的声音合着知了的歌唱,一派安逸的夏日闲适。
我移开兽爪,漩涡的身体垂直坠落下去,仿若失去了翅膀的鸟儿。从巨大伤口里,污黑的血液汩汩不断地向外流着,碎布片、肌肉、鲜血混杂在一起,他的腹部看上去黑糊糊的,丑陋极了。
大汗淋漓的我半蹲着,大口喘气。我杀了漩涡鸣人的孙子。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他再怎么天赋秉然,也不可能敌过成功控制一尾的我。正在我体内叫嚣着渴求更多鲜血的怪物,就是三年前和长老们长谈后的结果,此前人柱力制度被废黜多年。他们偷偷将一尾守鹤封印进我的体内。历史重演了。
血液沸腾的夜晚里,我总是想着祖父,6岁的他究竟是凭借怎样的强大精神力量控制住这个狂暴的怪物呢。他孤独地坐在屋顶上,任凭朔风带走残存的温度,看着太阳从沙漠的东边升起,村民们走上街去。
偶尔,守鹤会平静下来,得不到鲜血的它百无聊赖地和我对话,它告诉我,祖父15岁之前的所有事情。一个连手鞠大人都不曾认识的祖父出现在我脑海里,红发的少年敏感温柔又笨拙,亲人们也惧怕他,难过之余,祖父选择了坚硬的冷漠外壳。守鹤说自己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比祖父更傻的人,祖父被伤得体无完肤,可还是单纯地忠诚于村子。
村子是什么呢?
显然手鞠大人对“村子”的理解,不同于很多人。六代风影和父亲曾经多次请长姐回乡探亲,都被手鞠大人拒绝了。直至命运斩断了她和木叶的关系,手鞠大人才一身孑然地回到子侄们身边。
对于其中的微妙,他们都心知肚明。局势一触即发,第四次忍界大战建立起的和平濒临崩溃。各国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暗地下都在全方面积极备战。
六代风影明白,父亲明白,祖父更明白。
祖父在世最后一年的第一道政令是重修各类历史书籍,是祖父下令在历史教科书上动的手脚。
祖父不是喜欢自我吹嘘的浅薄之人,他不需要粉饰缺陷,他的所为必有深意 。其意直指几十年后的今日。祖父知道砂和木叶会有这么一天,于是他为子孙们扫去了道德上的包袱,亲手掩埋了令人热血澎湃的动人传说。他是忠诚的朋友,但他更忠于砂。
我靠着粗壮的树枝,淡然地俯视着地面和地面上的一切。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漩涡的身体被摔成了肉酱。我杀了恩人的后裔。
可是,祖父会原谅我的罪行。
都是为了村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