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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命悬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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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眸中的光隐入黑夜,他虚弱的话语带着痛色和愧意:“朕不忍见她日日以泪洗面想着那个已死之人,便让她练了《忘忧经》,《忘忧经》可忘忧失忆,可却害得她走火入魔、神志不清……”
我心头大震,梦是真的!父皇真的让母后练过《忘忧经》!
他声如抽丝,断断续续道:“……那个人没有死……他又回来了……你母亲记不得他了,怪我离间了他们……”他声音略显激动:“他要抢走你母后……我怎能让他抢走你母后!”
我心中一痛,皋端说得没错,父皇不想母亲被我父亲抢走,所以……杀害了我的父亲?
我迟疑道:“那个人……是不是前朝晟文帝之子,沈渊?”
他猝然一僵:“……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你母后来找过你?她在哪?”他抓住了我的肩膀,手上有些用力……
我忙道:“不是,是父皇最近做梦总是念出这个名字……父皇要杀他……父皇很恨他吗……可他是父皇的旧主……父皇还与他结拜做了兄弟……”
他眸中划过一道凌厉之色,抓我的手更紧,声音变得冰冷刺骨,似那日癫狂入魔时的状态:“晟朝门第森严,他是太子!岂会与我结拜兄弟?我出生寒门庶族,父母早逝,无所依附,备受名门望族的冷眼轻嗤,尝尽人心冷暖世态炎凉,靠的是自己的一副肉躯血拼沙场步步踏上军功高位!谁是我的旧主?谁是我的兄弟?”
我震惊而胆寒,父皇在跟我说晟朝旧事……他从来没觉得晟朝对他有过恩义,所以也从来没有什么忘恩负义!
他暗暗咬牙道:“晟帝独占九夜天石,欲壑难填,自取灭亡。我手握重兵,盛威犹在,他们便要我来光复江山?我一个外姓诸侯,为何要给他们打江山?为何还要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他?”
我心惊胆战,捏紧了阑干的扶手,手心满是汗渍,这便是父皇和晟朝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我的母后……因为我的父亲……
我慌忙道:“是女儿失言,父皇别动怒……太医说,父皇的病,不宜动怒……”
黑夜如身披墨袍的魔鬼袭来,风声呼啸,驱逐光明,飘纱乱舞,铿锵剑鸣……
父皇神色缓了缓,绷紧的身子松了下去,良久静默,神智似乎又恢复了清醒,冷静道:“为父当年尚是不起眼的守门护卫,你母后贵为郡主,却不骄纵高冷,伯乐识才,收我做了家将,使我有了屡立战功的机会。若说这江山,为父只为一个人而打,那便是你母后。为父这一生拼杀都是为了能够娶到你母后,为了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江山、荣华、后位、天下。只要那个人能给的,朕也能给!”
周围一时如抽空了一般,我脑内嗡嗡作响,心口莫名绞痛……
父皇一句简单的“为了能娶到你母后”便将他原本“叛主弃义、冷血无情”的形象击得粉碎。
暮景残光,天地灰暗,我所看到的,不是那位叱咤风云、威震山河的英雄将军,不是那位野心勃勃、志在天下的帝王,更不是那个传言中残忍忘恩、弑杀义兄的恶人……而是一位用一生去爱而求不得的可怜人……
他以为母后想要的是江山、荣华、后位、天下吗?母后只想要那一个人,然而他永远都不愿给她!
所以,母后恨他……
执念是魔,迷而不觉,痴而不悟,是为炼魔。父皇对母后的爱何尝不是痴狂入魔,他耗尽一生拼得天下,却得不到母后的那颗心。
终生大憾,至死折磨。
天空最终被墨夜取代,凉风冷意,黑暗沉沉,风声鹤唳,刀剑突鸣……
突然,黑暗的湖面上传来箭矢飞驰的破空声,父皇陡然起身,铿然拔剑,银光一闪,火星四溅中有什么东西急速掣过面前,带起一股慑人的寒意钉在了近在耳畔的白木柱上……
“湖上有叛兵,护驾!”亲卫大喝。父皇迅速将我拉至身后,龙袍飞扬,长剑如电带起凌厉的劲风击落数支箭矢……
“东璐王狗胆包天!胆敢刺杀皇上!”
我愤怒、惊慌、焦灼,二哥去哪了!为何还不来救驾!
箭矢如雨密织、源源不断、铺天盖地,阴森的黑暗里妖魔伏行,没有火光,上弦月黯淡,星辰倒映湖中分不出哪些是箭光哪些是邪恶的人眼……
父皇病重,不能力敌,两招过后,身形一晃差点栽入湖中。十数亲卫齐拥而上以肉身作盾护在我和父皇身前,然而无济于事,护卫一个个中箭倒地,箭矢如夺命锁魂的鬼符,一旦贴身便立即丧命……
我紧张得呼吸凝滞,二哥这个时候还没出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该怎么办?前有利箭如雨,后有叛兵夹击,进退两难……
我扶着虚弱的父皇往后退着,他连持剑的力气也没有了,咚的一声,剑落在了戏台上,如敲响了一阵冥钟……
我心脏停跳,竟涌起一种今日要丧生于此的不祥之感。
戏台下谢紫华也觉情势不妙,疾飞而来道:“皇上速随末将撤离此处,湖面太宽,不知叛兵方位,弓箭手还击无力……”
他转身为我们杀开一条血路,亲卫们也跟着一步一步撤离戏台,然而叛兵太多,前仆后继,四周亮起了火把,照亮了整片宴席,尸横遍布,满目苍夷,我和父皇成为众矢之的,无法遁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啾的一声嘹亮高亢的声响冲上高空,湖面炸开了一朵怒放华丽的牡丹,牡丹富贵,国泰民安……
今日皇后生辰,我竟忘了自己为皇后准备了烟花舞宴,我心中大喜,二哥的援兵到了么!
喜庆艳美的烟花相继在空中绽放,响声如雷,淹没了金铁交击之声,华光万丈,照亮了整座皇宫,凤凰于飞,火莲漫湖,叛兵的船只清晰可见……
我正惊喜于二哥如此机智竟然用烟花照亮湖面,忽见一道白莲墨影沐浴火色烟花掠过镜湖水面,涟漪圈圈,步步生莲,疾飞而来,他虽带着面具,但那般身姿,那般武艺,那般超然脱俗,那般风华绝代,非皋端莫属!
他如云广袖轻盈地卷起凌厉的箭矢,长袍旋转,反手一掣,箭矢逆转袭出,尽数射在了叛兵的船上……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向船只射箭,叛兵猝不及防,死伤无数,不少坠入湖中……
我心中大喜,是皋端点燃了烟花,是他救了我和父皇……他愿意出手救我父皇!
皋端掠过九曲长廊,轻点叶叶碧莲,如仙鹤一般朝这边飞来,无数利箭追在他的后方,然他身形不乱,飞行的速度比那利箭还快……
“别伤他!是自己人!”我急喝。
身边侍卫连忙收势,皋端落在了我的面前,未言半句,夺过护卫的长剑,剑如冷月划空,飞舞起落,飘纱细帘被他挽出一朵硕大的莲花,劲风四起,追击而来的利箭全被劲风击落入了湖中……
众人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有皋端抵御,断断续续射来的箭矢皆变成折翼的白羽,还未近到戏台上就被皋端全部打落,整个戏台的人都被皋端绝美非常的武艺惊呆,就连阅人无数、身经百战的父皇也对他惊现赞异的神色……
“他是谁?”父皇问我。
我心中微慌,迟疑道:“新认的师父……”
父皇眉心微皱,但也没说什么……
不过片刻,湖中叛军全被歼灭,危机暂除。我迎上去唤了声师父,他伸手往我手心里塞了样东西,而后迅疾如电地飞去了戏台下拦截叛兵……
我借着烟花的亮光仔细一瞧,他塞给我的竟是……荇菜?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这人还真不正经!放场烟花,阻截箭矢,生死一刻,他竟有闲情逸致送我金莲子!
父皇亦是看到了我手中的花,剑眉微皱面色顿暗……
戏台下,皋端持着银亮长剑在挽起剑花朵朵,美轮美奂,映着缤纷烟花,白莲墨袍翻飞,如花如燕如蝶,每招每势都那样美妙绝伦,但却威力惊人,劲气涤荡间叛兵皆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满地打滚、哀声彻天……
谢紫华亦是惊异,细看皋端的武功招数,面色陡沉……可情势紧迫,不容他分神,叛兵惧于皋端的威力,转而从左边突袭他,不过谢紫华是何许人也,一柄紫剑气吞山河,剑作龙吟,近身者无一幸免……
二人一左一右双剑合璧,一人如浴火而生的佛花圣莲,一人如喋血催命的修罗曼陀,我方局势陡然逆转,原本消沉的士气大振,叛兵连连败退。
我心头落了一落,心想大家转危为安,只等着二哥来救援了。
可突然间,马蹄声轰隆大响,地震树摇,万马奔腾而来。放眼看去,黑压压的骑兵黑甲出现在叛军外围,枪戟盾影,杀气腾腾,令人窒息胆战,为首之人正是此次叛乱的主谋——东璐王!
我脑内轰的一响,整个人绷得僵硬。凤来殿为中宫,东璐王带骑兵踏入此地,必然是已破城门宫门!四面楚歌!
杀戮陡然停歇,众人齐齐望向森威的骑兵,东璐王策马出阵,威风凛凛,声如洪钟:“洛啸天,本王原不想与你有今日之战,可你病得糊涂,到死都不愿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他狰狞一笑:“那好,本王亲自来帮你立太子!”
“放肆……”父皇大怒,可虚弱的声音被烟花声淹没,东璐王根本听不见……
谢紫华代父皇喝斥道:“放肆!圣上乃一国之君,岂是王爷可直呼姓名!王爷原为护国诸侯、朝中元老,莫要利欲熏心、晚节不保,阴谋造反啊!”
东璐王面色不改,双眼映着火光如地狱之魔:“本王正是护国而来,谢将军不也为此留在京中多月不归么?”他轻蔑一笑:“听闻谢将军失了美人身,又得不到美人心,将军壮年多情,本王给你个建议,你若与本王合作,王妃和公主都是你的!你要多少美人本王都赏给你!”
此话不仅轻薄了我和柳凝雪,还蔑视了以神威武战著称的紫华将军,更显示自己手握兵权、志在必得!
谢紫华怒发冲冠,青筋暴起,一股劲风又自他身上迸发而出!
东璐王显然不将他这沉迷儿女情长的将军放在眼中,睨眼看着我方亲卫:“你们都听好了,本王千余骑兵入宫,十万大军围城,洛啸天病入膏肓、大势已去,你们莫要为他做无谓的抵抗,愿意效忠本王、替本王活捉洛啸天者,本王赐他黄金万年,封一方城主!若不知时务,本王便仿洛啸天当年灭晟国之法,十万大军踏平这皇城,血洗皇宫!”
我心如重锤,众人亦是惊骇,一时鸦雀无声,死一般的静,烟花轰隆爆响,声声震耳欲聋,一张张被权欲扭曲的狞笑映着光亮更是令人胆寒心悸。一旁的四弟吓得呜呜哭了起来,缩在柳凝雪肩头瑟瑟发抖……而柳凝雪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扶着栏杆斜坐在长椅上喘着粗气,刚才一番厮杀打斗,她也受到惊吓,身形虚弱不堪……
若是洗宫,我、父皇、皇后、四弟、柳凝雪、甚至柳凝雪腹中还未出生的胎儿……都会死!
我拽紧了衣角,咬牙切齿,可恨自己武功尽失,若是能够,我定要拼死一战将这乱臣贼子枭首示众!
我腾然想到二哥为何要瞒我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怕我担心,不是怕我乱了他的计划,而是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得此战!他将我藏起来,只为了保我性命,若真面临破城洗宫的一刻,待我回过神来,他们都已步入九泉……
我看向戏台下方的皋端,他急着赶回来,变着法子不让我出去,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他不晓二哥的诈死之计,以为二哥金蝉脱壳,父皇就会暂时答应立大皇子为太子,和平谈判,缓兵一时……
局势已无法控制……二哥金蝉脱壳去了哪里?难道今日我们都要葬身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