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无忧》杉绫

1、引子

　　如若说这几日的仙界大约人人都是神经紧绷着的，倒不如说是那些个爱闹腾的九尊谪仙们被迫都严肃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那一贯风骚的师兄，也是被迫端起了神尊十二子的模样，放弃了流连百花其间，也开始一心一意地执掌政事。
　　大约凡人都是羡慕九十九重天上的极乐世界，却也不知道所谓极乐大抵是神仙们不死岁月中的一些小志趣小爱好。用析亦的话来说，当年她还是个孤魂野鬼时，万幸的是得到了天帝的垂怜，得以成了仙。不幸的大概就是成了仙以后，虽然长生不死，却遇到了喜欢偷看女仙洗澡的容桉，还遇到了九十九重天上第一俊美者，可惜了是个不近女色的家伙儿。
　　小析亦也无数次朝我抱怨着，说凡人怕时光岁月太短，自从入了仙界以后，尤其是在我身边侍候了以后，倒觉得人世也挺好的，倒不必在意着每日自己的春光究竟会乍泄多少，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所忙碌而执着于的事儿，不会变着法儿的来寻思着怎样打发时间。
　　她这一番言论还真是别有味道，以至于我寻思了许多不错的理由想了想又全都被自己否决。
　　当年学着五经言论之时，曾听爱好些上古偏史的小叔说过，人世间短短百年，只及我们眨眼一瞬所需。然而仍是有仙者无数向往着堕入凡世，不过大多都是向往，或许蠢蠢欲动，可没人敢实现。它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天雷过体，锁仙骨剃仙根，生生世世锁在漠北极原之地，受风吹日晒之苦，得兀鹰啄食之痛。
　　于是，所谓“有贼心没贼胆”不过如此。天界一众仙君秉持着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情操来着，却难敌总有人有贼心还偏偏有了贼胆。
　　这次让九十九重天上仙仙皆提心吊胆的事，莫过于长生天尊的孙女薇姌，明明身有与神君仟瑜的婚约，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突破高崚之境，破开了三水菩提境与凡世的屏障，去寻她在凡世的情郎。
　　此事一出，犹如炸雷一般响彻了沉寂千年也是无聊千年的九十九重天上。我自认为是薇姌较亲近的人，也听她形容过那情郎的容貌才情，听来听去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怎么的，怕是把九十九重天上的四荒八境十六海所有的男子加在一起，都不及那人优秀。
　　我对于仙凡恋的看法倒没什么不赞同，而且如果薇姌所言没有夸大的嫌疑的话，这样的男子绝世独立，薇姌嫁与他未必不是件好事。
　　然而老天尊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自己的孙女定要嫁个给三代世家德高望重之人，要嫁个容貌才情都配的上自己孙女的人。这些事情都是不可将就的，然而最重要的事更是无法篡改，那便是绝对不能嫁给一个凡人。
　　当然，天尊还是极宠爱薇姌的，他答应只要薇姌能够发誓不再寻那凡人，此事就不再追究。神君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只要薇姌肯回心，他愿意八抬大轿迎娶她回家。
　　仟瑜这人虽不及薇姌那样与我亲近，但终归是有了解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在这有颜色的帽子明目张胆地就扣在他头顶上时，理由大约有两个。其一就是此人的确真心喜爱薇姌，即便她婚前红杏出墙，他也乐意在婚后与她白头偕老。
　　其二就是神君之上有帝君，帝君之上有有尊君，尊君之上有天君，天君之上有元帝，元帝之上有天帝，天帝之上有仙尊，仙尊之上有神尊，神尊之上有天尊。官大一阶压死人，如果他嫌弃了天尊的女儿，即便是他有理，那么长生天尊不得把他彻底压死，连三魂六魄都变成了灰。
　　照理来说，薇姌此时便应该迷途知返了，彻底斩断了对那男子的情丝。可是薇姌偏偏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当年在虚无宗时，薇姌的执拗便是与容桉的风流相提并论的。后者倒是可以允许的，前者也无错，只是在这件事上不适合。
　　薇姌倒是传承了虚无宗“自古女子皆专情”的优秀品格，一心一意地非君不嫁。天尊也被闹得没有办法，原本想关她禁闭，后来发现那由天地精华而滋生出来的树藤根本锁不住已是尊君的薇姌。于是长生天尊便大手一挥，建了个子摘楼，悬于百丈天渊之上，将薇姌关了进去。
　　只是薇姌并没有死心来着，兀自下了百丈天渊。此处不可以使用灵力，于是这固执如斯便一步步走下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台阶，到最后一阶时，小姑娘的双脚已是血肉模糊。
　　我听闻这件事时，正在秋灵台上和容桉斗棋。容桉虽然风流，但是风雅绝世，对于棋道这方面的造诣极高。析亦来秉告我此事时，他执子的手忽然一抖，皮笑肉不笑道：“这小姑娘的性格怎么这么倔。”
　　又小抿了一口刚摘下来的芙蕖所泡成的茶，芙蕖之清幽香远灵巧地渗入了我的鼻尖。容桉又补上了一句：“你觉得天尊他老人家会服输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清楚。长生天尊是个牛脾气，以至于她孙女还是个牛脾气。唔，我约莫着天尊就这样耗着也行，那凡人毕竟寿在百岁，耗个千八百年的薇姌定然会放手来着。不过我还是站在薇姌这边好，毕竟喜欢一个人就无论他的容颜年龄种族，你喜欢的是这个人，又不是喜欢他这张皮来着。”
　　就听身后的析亦小声嘀咕着：“倘若南淮上神变成了容桉上神的模样，殿下真的还会喜欢他吗……”闻言，我将口中的茶悉数喷出，瞧着容桉一脸的茶水，我神情怪异地说：“你听哪个混账说的我喜欢南淮？”
　　析亦不作答复，然而容桉双手比了个咒决，好歹是将一脸的污秽清除掉了。又吩咐两个小童收了棋盘，一切事情利落了之后，他环肩挑眉言道：“你真是忘了吗，南淮离开时你可是在你的长惜殿里哭得惊天动地。我至今还没忘呢，我和薇姌去瞧你，就见你将东海千年的玉珊瑚像是不值钱的玩意一般扔了出来，那东西当时还让我们卖了换糖吃……”
　　在记忆里好个搜查，才想起大概是暮春三月来着，桃花未尽。南淮去了三水菩提境，说是要寻个女子的魂魄，当时年幼还傻傻地喝了醋缸，以为那个女子是他在凡世的相好，怕是要去鬼差那里寻她的魂魄，再续前缘。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个羽族女子，然而她的生死因缘却发生了偏差，当时南淮也闲来无事，就帮着轮回司君个忙，去寻那人的魂魄。
　　只是提到了南淮，心中还是想起他当时俊美翩翩模样，知书达理温润如玉，不免有些伤感。便沉下声音，说：“薇姌是无错的，喜欢一个人就算岁月会将两个人的交集冲淡，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至始至终都是有的。”
　　容桉竟然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然后温了一杯芙蕖茶给我，大有安慰之意。
　　他微笑着说：“韶初你也别难过了，前几日那司君也来求我了，说南淮在那羽族女子的魂魄虚境中遇到了麻烦，别说修正她的命运，连自己也脱不了身了。我这边还要每日帮着父亲给天尊出主意，你闲着也无事，便替我走一遭吧。”
　　说罢还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就当是去见旧人了。”
　　又是暮春三月，我身着一袭百褶流苏裙，加以小衫御寒。站在三水菩提境处，我转身朝着捧着一束刚采摘下来的白梅的少女挥了挥手。又朝着那边遗世独立的公子挥了挥手。
　　也罢，就当我交友不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