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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秦应]长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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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莫风跟着师父走在百草谷中,墨者长长的袍子有些绊脚,让他很是紧张。他们向着百草谷的边缘走去,几块巨大的石碑吸引了应莫风的注意。
“师父。”他环顾四周,身上繁复的衣饰撞在一起,发出细小的叮当声,“那是什么?”
“那是墓碑。”师父长长的黑发被风扬起,“这里是天罡的分部,星海部。”
应莫风这才发现他们已来到几块训练场边,一个手持长枪的大块头正向他们走来。
“哎呀哎呀!矩子大人!好久不见!”他友好地拍拍墨者的肩膀,应莫风看着师父因那蛮劲皱了皱眉。
墨者躬身行礼,温和地应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老友,别来无恙啊。”
“好好好,不叫就是了。这是你徒弟吧!”大块头低身揉了揉应莫风的脑袋,一头披散着的柔顺长发都被揉得毛糙起来。待他玩够,那大个子回身招呼了下,两个小不点便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对了,你看,上次我捡回来的娃娃已经长这么大了!”
“矩子大人好!”两人一来就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等他们直起身来应莫风才看清他们的样貌。小个的是个女孩,见到生人似乎有些羞涩,双手攥枪紧咬着下唇很是紧张。旁边高些的是个男孩,顶着一头毛毛的乱发随意提着长枪,好像很感兴趣似的死死盯着自己。
他有些受不了被这么看着,忍不住往师父背后挪了挪。
“莫风。”师父将他拽了出来,“快和程将军打个招呼。”
应莫风被拉得差点踩到袍子,只能行了个墨者标准礼:“在下应莫风,见过程将军。”
程庭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前盯着他的那个少年就走上前顺了顺他的长发,说道:“哇,你真好看……不过你这袍子这么大,不会觉得不方便么?”
墨家矩子这次只收了一个徒弟,性子千好万好,可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好看说他个小。秦炀倒也真不是个普通人,一句话正巧稳稳当当地踩上两个雷。应莫风气他说话口无遮拦,又不能惊动师父和程将军,只暗中捏了个法诀小小报复了下。
“请问这位少侠该如何称呼?”面上当然是不能看出啥来的。
秦炀见他回问都是副清冷的样子,禁不住想起以前偷看的墨者祭祀。他心说这小孩长得可真是好看,以后往那祭台一站大概是要倾倒众生了,忍不住开口想再说些奉承讨好的话。可这一张口连个嗯嗯啊啊的声儿都发不出来,活像个做哑戏的丑角。他从小学的都是些实打实的枪法,从没被法术这么整过,一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怜兮兮地看向应莫风求助。
程庭均方才正与矩子在一边交谈,觉得有些不对劲才注意到了孩子们这边,见秦炀这么滑稽可笑忍不住训斥:“秦炀!别人同你讲话,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这么不讲礼数?!”
另一边闻人羽自然知道自家师兄不是这么个性子,一向性格孤僻的她难得走上前去对陌生的少年说道:
“你……不要欺负师兄!”
虽然欺负是有点欺负,不过要真清算起来还是对方先有不对。应莫风照样不动声色理论起来:“姑娘何出此言?在下不过是见这位少侠正气凛然,欲结为好友罢了。”
“你……!”闻人见他胡搅蛮缠,另一边秦炀又被这句震得呆呆的,一时气不打一出来,直接想挑□□他咽喉,却被秦炀一把拉住。
“师兄!放开我!”她失态地挣扎着,“我天罡职责即为守护墨者,又怎能容忍这种小人踩在我们头上?!”
“小羽!”程庭均怒喝,“休得无礼!”
“老友别急,”墨者打断他,转向应莫风,有些不悦,“莫风,凡事都应有个度。”
小小的墨者终于放弃伪装,嫌弃地撇了撇嘴:“是他先没有礼数……”
秦炀想想好像是自己先失态凑了上去,也就跟打蔫的茄子似的,不再尝试去比划啥。应莫风见他服软想要含糊掩饰,可另一边矩子凌厉的眼刀剜了过来,只好软了态度道歉:“对不起,我也做过头了,你没事吧……”
秦炀本就是大大咧咧的主儿,看他那神情有些楚楚可怜也忘了前仇,大嘴一咧,笑得没心没肺地伸手狠狠揉了揉应莫风的脑袋。
墨者大多心思极细,很少见这般直爽的样子,一时应莫风也被秦炀那笑晃了晃眼,不再计较又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闻人本想再抱几句不平,可见了两人间“此事揭过”的气氛,也没法再说什么,只收了枪嘟囔着:
“你要再欺负师兄,我就一枪捅穿你。”
初见那事好像就这么轻轻松松揭过了,直到矩子带着应莫风走了好久程庭均才想起来没让他们解了秦炀的法术。好在封印之力不弱,过了个几天那聒噪的师兄又屁颠屁颠地回来跟天罡唠嗑扯皮,只听得他大喊:“哎呀!可真憋死我了!!”
几年后百草谷得知无厌伽蓝中有不明人士进出,且身负魔气,墨者联想到百年前谢衣也是相似体质,便派程庭均前往探查。
矩子在谷口与他送别,两相对望,不禁觉得时光如流水,一晃已是好几十年。
“无厌伽蓝其中情形不甚明朗,此行未免危机重重,望老友保重。”
“那是当然,”程庭均俯身行礼,“矩子大人,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数日后秦陵似有异动,矩子便离开百草谷与各修仙门派一同前往探查,没想殉葬兵马均如活过来般逃出墓中,邈邈数人实在不敌,伤亡惨重。应莫风坐立不安了许久,也未曾等来师父的消息。百草谷只得调派人手前往秦陵继续追查,一时上下人心惶惶,不再如之前宁静平和。
秦炀顶了程庭均的空,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难得得了空便提了坛酒寻去应莫风的住处。年轻的墨者见了酒立马就翻脸关门,却被秦炀痞兮兮地插了个胳膊肘进来,只得放弃。
“你提着酒来做什么?”他没好气地回身收拾满桌的图纸,“我可是说过不陪你喝了。”
虽说上次灌醉他后做了些不太好的事,秦炀这次可没那些龌龊的想法。他直接忽视了应莫风的想法,拉了个凳子坐在桌边。
“借酒浇愁,借酒浇愁嘛。”
“有什么愁好浇?与其浪费这些时间不如多做些实事。”应莫风随手理着卷轴反问,没想话音刚落便被人圈住。
“你看你,几天没合眼了吧。”秦炀抱着他,看了看他的黑眼圈,低头去吻他的眼睛。
“……师父不在,自应有担当些。”
秦炀也知这许久未曾有过音讯,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想到他师父也没了联系,心下有些戚戚然,只低了头极珍惜地吻他。轻颤的眼皮,高挺的鼻梁,敏感的耳后,最后找到他的唇浅浅轻啄。
“唉……你啊。”
正当两人相拥之时,屋外有人轻轻扣门。应莫风脸上立马烧了起来,猛地一推秦炀便去开门。秦炀一下没站稳狠狠磕到了桌子,真是疼得龇牙咧嘴。
他缓了缓才直起身来,望向来者,正式墨者长老之一。
“莫风,随我来吧。”他说着,却是望着秦炀的方向,悲哀而无奈。
长老带着他们走向墨者的祭坛,走入地下长长的甬道,最终到达了一间石室门口。他示意秦炀暂时停留,只与莫风一同进入。
石室中摆满了各种蜡烛,有长有短,有明有灭。应莫风知道,这里是墨者的生死簿。当年他师父带着年幼的自己引出灵力点燃一支新烛,从此身为墨者,一生与此相系。人死,烛灭。
“你应该来过这里。”长老环顾着满屋的烛光,慢慢地往前走去,“在成为墨者的时候。”
“是的。”
长老停在一支已然熄灭的蜡烛面前,“这支是你师父的。”
应莫风有些颤抖地伸手去触那残烛,只觉冰冰冷冷没有丝毫生气。
“可是师父人在哪里?”他取下那截短短的残烛,仍固执地抱有一线希望,怕是其中难得出了差错,“这烛火……”
长老有些不忍看应莫风恍恍惚惚,轻轻理了理他的长发,将一支残笔交到应莫风手中:“莫风,秦陵巨变,他回不来了……明天起你就是下一任矩子,莫要让你师父失望。”
应莫风看着手中的笔杆,尾部有个歪歪扭扭的“程”字,确是师父从不离身的物件。他心下大悲,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向着长老深深行礼:“晚辈……自不会辜负先师。”
秦炀牵着应莫风走在百草谷腹地,看天上那星星铺了整个天空。此时已是深夜,谷中极静,耳里的虫鸣清晰可辨,陪着他俩在这繁星下向前走去。
“莫风啊。”秦炀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星星,点了几颗便忘了数到哪儿,又胡乱挑了个地方重新开数。走了会儿,便看到流星划了过去,稍纵即逝。
“嗯?”
“过个几十年,我们也要死了。”
“……说这个做什么?”
他停了脚步,转身看进应莫风眼中:“只希望那时不要同你我的师父一样,零落在各处。”
“我是下任矩子,你是将军,百草谷留不住你。”
“谁说留不住?天罡职责便是保护墨者,我倒是怕你去了我追不到的地方。”
应莫风不禁笑了,如同初开的花:“我还记得你师妹说过,不想让我这种小人踩在你们头上。”
“那时你对我可是真的不厚道。”
“罪有应得。”
“我那时还当你是高岭之花摘不得。”
应莫风闻言有些恼:“那现在这样了,你又当我是什么?”
秦炀也不急,继续拉了他的手向墨者宅子走去:“你就是你,是墨家矩子应莫风,我秦炀穷尽一生去护的人。”
谁知三年后,三皇子回朝血洗太子党羽,夺取皇位。秦炀一路随他拼杀,踩着铺满鲜血的道路一步步向前走去,成为他最为忠心的部下之一。
他离开百草谷搬入皇城的前一晚,应莫风提了坛酒来到星海部。厚重的黑色长袍模糊了他的身形,如同一抹幽灵飘然造访。秦炀像当年初见一般顺了顺他的长发,柔声承诺: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应莫风没有回答,只饮了口烈酒,答道:
“有缘再会。”
新任的皇帝是个相当出色的守成之君,继位数年国泰民安,举国一片和乐。秦炀觉得若是自己占了这位置还做出这些成就,必然是心满意足,不再去求什么了,但圣上却总是眉头紧锁,像是在经受着永远没有出口的折磨。
一个雨夜,秦炀在宫中见到了定国公家的少爷。几年过去,他已不再是少年时跳脱的模样,而多了几分沉稳与豁达。提起乐无异时夏夷则正捧着养了许久的露草,立时就舒展了眉头,神情少见地开朗起来。
“这几年,记得她的模样也只有你一人在朕的身边了。”他不再像是那个立于顶端的皇帝,而是那个被人唤作夷则的少年,“没想到乐兄天天到处乱跑,还能有空来这儿看看。”
秦炀这才想起来,近年来的确有了不少偃师乐无异的传言,几乎要与当年的谢衣相提并论。
“能听到故人的消息,自是好的。”秦炀想起他发了无数传信灵符给时常牵挂的那位墨者,却始终没有任何回音。
“朕最终还是做不到他那般逍遥。”
“一切皆有天命,各人有各人的得失。”
夷则听了天命二字略挑了挑眉,问道:“哦?那你觉得自己的天命是什么?”
“属下身为天罡,自是要回百草谷守护墨者的。”
“小小百草谷有什么意思,哪能比得上守护天下?”
“恕属下无能,只能守那小小一方土地。”
夷则看着他想起了师尊,想起了太华,不禁觉得自己当是洗脱了少年时的想法,不再能理解这守着一方天地的心思了。
“这种时候倒恭敬起来了。”
“属下惶恐。”
“你惶恐?”夷则大笑了起来,“可笑。”
此时乐无异进了殿中,秦炀见他们开始絮絮叨叨地聊些琐事,也知趣地退下。他回身关门,正巧听到当今圣上沉痛地叹道:
“我想这些,乐兄应该是懂得的吧。毕竟,静水湖也有……”
秦炀这才记起上次师妹向应莫风讨去的偃甲,大约是真的派上了用场被他拿去做了个傀儡。正想着,却觉得一股奇怪的灵力自房中出现,秦炀忙折回推门查看,便看到一只偃甲蝎子尾针直抵夷则咽喉,一边的偃师大吼:
“闭嘴!那是我师父!”
夏夷则并不太在意这威胁,稍稍闪身躲开,却被尾针轻轻划过脖颈,拉出一个伤口来。乐无异本不想伤他,见那伤口中缓缓流出血来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夷则将手中的露草放在一边,走近乐无异挑了他的下巴说道:
“真是可惜……看来我们,好像回不到过去了。”
言罢便看了眼秦炀,示意他离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秦炀也无从得知,只是从那以后偃师乐无异便走上了他的对立面,直到葬身西域。
那场战争也并非多么惨烈,只是死了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闻人羽在黄沙中胡乱扒着寻找乐无异的遗物,夏夷则却漠不关心地望向前方,对着后来的敌人使出一个法术。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闻人激动地冲他大喊,他却只是转头瞟了他们一眼,继续看向前方的战场。
秦炀同十几年一样拉住激动的师妹,这次她没有挣扎,只是抱紧了怀中成对的金麒麟。
战事结束,满目焦黑,立于高处的九五之尊再次望向他们的方向,渐渐地,目光中好像迷失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
人道五十而知天命,这一辈子的得失哪是这么早能参透的。秦炀看他们,只觉得世间就是一个想不通,最后全都失了自己重要的东西。
“阿羽。”他揉了揉师妹的头,“该走了。”
秦炀早早辞了京中的位置回到百草谷,刚到谷口便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厚重的黑色长袍几十年如一日,裹着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看来咱们真的有缘。”他笑得没心没肺走上前去。
墨者倒是不含糊,丢了惯用的法术直接出手揍了他一拳。
“你还知道回来?”
“你这是真的想让我回来么?用得着一上来就揍我一拳?”
“管教属下而已。”应莫风掉头就走。
秦炀忙抓了他的手,实实在在的触感让他觉得心里总算寻得个归处,终于放下心来。
他要守的东西,还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