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落地时》归巢子

3、第二章 流府

　　第二章流府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流府——工部侍郎的宅第。
　　我醒来后所处着的地方便是流府的西后院，听说是一位已过世的不受宠的姨房的住处，人去了，地自然也就废了，只不过这家的老爷，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爹似乎还没啥空闲去讨回一个新的夫人来，放着也就放着了。
　　我那天在说大不大的宅子里绕了不知道多少时间都没找到什么人影，好不容易逛见了一个，却是个看似怯生生的小奴婢，怯生生到了无视我，径直走过的地步。
　　或者说是径直逃跑的。

　　有些绝望地遥看小婢绝尘而去，而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衣物对于现在的我还只是显得累赘，拖沓着的长袍的下摆不时在地上拂过，于是嫌这份拖沓过于的麻烦的我便只好用手将其轻轻提起。
　　那一瞬间，心中突然觉得是了然了不少。
　　失败是一种美丽，然而这种美丽却是由自身不断的错误和痛苦所叠加而成的。从来没相信过的便是这世上拥有后悔药这东西，但在此时此刻，我是否可以相信过去的一切都可以重来？
　　眼前的建筑渐渐地变得似乎明亮了不少，旋身绕过了个红漆木柱我走到了大约是某个前厅的地方。
　　那里背对着我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看着他，一时间，空气有些寂静。
　　正在我支支吾吾，就想着怎么称呼他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转身面向了我，那感觉就如同一桶冷水突兀递浇在了我的头上。
　　是个中年男子，宽广的颚下是双乌黑的眸子，脸型方正，掩饰不了的，是他眼角掩饰不了的岁月的痕迹，和那乌黑中蕴含着的令我发冷的光。
　　他，在刚看到我的那一瞬似乎有那么丝在转眼间就立即消逝了的吃惊。
　　而我，只差没颤声出口——爸爸。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与我父亲，竟是如此的相似？
　　退后几步，下意识地就想坐下身子蜷住自己时，头顶上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安柁，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来。”不是问句，只是陈述，却让我本能地战栗，神志甚至开始混乱，耳边在呼啸…

　　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突兀地，我静了下来，松下了身子，举头凝望着那撕扯着我记忆的脸庞。
　　他不是他，我不会有所畏惧。
　　至少我知道了，自己叫做安柁。

　　他的大掌覆在了我的脸上，我浑身一战，让记忆有些重叠。
　　他的手竟开始在我脸上摩挲连连，后，又辗转到了我的头上……
　　“告诉过你别接近我，怎么的，竟是这么的想念我么？”声音到了后来已是带了些凄楚，而随即传来的剧痛让我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竟然楸着我的发丝就往上提！
　　他，又是谁？
　　呼痛声不知为什么没出口，龌唇，忽地，被甩下。
　　莫名地伏在地上，努力地控制着的是那份无名的战栗。

　　“这次，我放过你”不敢抬头望他，只听：“苜管家，来带走四少爷。”令我发冷的口气，原来他竟就是安柁的父亲。
　　就在我发愣的当口，脚步声在离我几近的地方响起，手腕处被双有些粗糙的指给牢牢握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女子，俯首垂目，面上甚无什么表情干巴巴地应道：“是。”

　　就这么被带走了。
　　就这么被带到了不知东南西北的某某厢房，而后她便俯了个身，冷淡地转身搕门走了。
　　厢房四周空寂寥寥，竹声低语。
　　后来再进来的丫鬟，大概叫做梅花菊花还是喇叭花的也是个爱装冷的主。
　　待该大我六岁左右吧，圆圆脸，圆圆眼，却和女子一般的眼观鼻鼻观心，只能说……这里，家教不错。

　　坐在软软的床榻上，我静坐不动如钟。
　　面上是平静无波，心中却翻腾若沸水，然而，终究也是理不出什么头绪。不去考虑无用之事是我的一贯的宗旨，无聊之余就换了付孩童的口气张口问那丫鬟叫作什么名，她答道叫作梅影。
　　于是我便问道：“喇叭花姐姐，安柁能叫你喇叭花姐姐吗？”满意地看到小丫头片子的肩膀，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尽管是完完全全地搞不清那原来的安柁所留给我的破烂人情摊子，可就如同适才，承受现实与痛楚的的人却是真真切切的自己。
　　心，也开始哀叹。
　　那男人……
　　这下，原本计划着的万年无敌装傻政策看来是行不通的了。听说古人都是迷信至极了的，虽搞不清这里算是哪个朝代，但若不尽快再想出个什么法子露了马脚，弄得不好，就是被当柴火当街焚烧示众不偿命的大事……

　　“喇叭花小姐姐～安柁想和你一起睡觉觉，你过来抱抱安柁好不好？”果然不出所料，可怜的喇叭花的脸色从头绿到脚。
　　然后再从脚白到头，我维持着伸出手臂的姿势，欣赏着她花花绿绿地变来变去…
　　所为一不做二不休本就是如此，心中是吐了一地，只是愧对了那个小丫头……

　　她，终于崩溃了。落荒而逃的同时，还不忘一边尖叫：“老爷——夫人——苜夫人——四，四少爷疯啦——”不知是因她想来不爱说话还是怎的，这突然从她口中爆发出来的声音，一时间显得是特别的高昂………

　　屋中，一人一床一桌一椅。
　　我傻傻地坐在那里，得逞了是不错……但，但那丫头有必要那么夸张吗…。事后才了解到原因，原来过去的我是个从不撒娇的主，只可惜已是后话。

　　待我终于被请出了厢房，亦步亦随地跟在苜夫人的身后到达了先前的厅堂时，里边一时人满为患，一眼扫过便知是完全的阴盛阳衰，好家伙，讨了不知有多少的姨房。
　　进入大厅时没想一个不留神便被那高高的门槛拌了一个踉跄，拂去耳边不屑的笑声，还未前进几步便被一旁示意垂首，等候安柁父母的发落。
　　眼角的余光向四处巡视，就不得不提我心的一个震坏神经的发现——

　　竟…。竟有猪样的牛样的鸡样的女人套着华服个个神情高傲地坐在大堂之中！！！

　　除了极力稳住心神，更为辛苦的却是死忍住就快喷出口中的大笑！人若能看见此情此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如此的荒诞与荒谬，想必这世上必是还有许多较起原本世上不同点的吧。

　　“咳咳。”

　　似乎是有人不耐烦了，我回神压下了太阳穴上突突跳动着的神经并站直了身子。抬头望去，发话的是坐在位于正前方那两张雕花扶手椅间靠右边那张上的女人，左边簇眉垂首的则正是安柁的父亲，想必他旁边那蛇不蛇人不人并自以为是的家伙便是他的正室了吧。
　　面带微笑，被忽略去了的是心中又因那男人而起的微弱不安。
　　“安柁，听丫鬟说，你……＂那大夫人高踞堂首，神态平静地低眉向我望来，嘴角说到最后一个字明显地抽了两下。
　　想笑？
　　是想说“疯了”二字吧。
　　身后传来的是阵阵嗤语，我正襟端跪于堂内，只觉周身环绕着的莺莺鸯鸯使得粉脂味极浓，被呛了几声后，神志反到清明了好些许。
　　半晌，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光直视向堂上的流晌，脸上露出了微微困惑。

　　“我认识堂上坐的那位大叔，可婆婆您又是谁啊？”

　　一时间全场寂静。
　　瞧，又是一个被气死的。
　　不等她铁青的脸色转好，又抢了句：“安柁叫做安柁还是先前那位大叔好心告诉我的，刚模模糊糊间地被那喇叭花；”伸手指了指刚才先前的那个冷面丫鬟又道：“吓得半死，就被拖来了这里，现在又来了个绿眼睛的老妖婆，对着可怜的安柁骂骂咧咧的，安柁，安柁好怕怕啊~~”

　　一群气绝的，另一群笑歪的。

　　嘈杂声中，那男人青了脸，似乎有些恼怒地看着我，眼中似乎又有好些深思，显然，他并不相信我的说辞，但终究是开口了：“叫大夫过来替安柁瞧瞧，别的都散了去。”语速略有些快。
　　他竟似乎是想避开我一般地，说完，便目不斜视地拂袖离去了。
　　一时间，全场又是寂静。

　　那几十位夫人排着队来了。

　　不是斜睨我显得不屑一顾的，就是在经过时暗骂我一句：“小贱货！”没搞错的话，那词好像专门称呼作□□生意的人的……
　　为了效果，我开始只是温和地向她们抿唇而笑，目送并承受着她们的唾弃，接着也就只是低眉顺目望向了地板，不发一言。
　　谁又知道为了竭力压制着因更加看清了男人面容而的掀起滔天巨浪，心中颤抖，紧握的十指已是掐的发白。
　　直到众人离去，才缓缓坐倒在了地上。
　　像啊，真是太像了。

　　老大夫草草地来就诊了，草草地说了声“心病所致。”便草草地收拾了离开了。
　　我轻蔑地白了大夫的背影一眼，挖了句“庸医。”

　　若不是后来从喇叭花那里了解到流安柁，也就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凄凉的七年生活（它大约也是听传言听来的吧）我几乎就敢肯定，必是那位姨妈为了她儿子女儿的未来的幸福而向庸医施了些好处，非让他下：“流少爷成了天下第一大呆瓜”之类云云的诊断不可了。

　　罢了，罢了，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回到了房里，卧下，瞧瞧，那喇叭花果然又开始冥想，冥想，冥想………
　　我看不过，便扑上去拉了她就开始辣手摧花，在她身上试验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思想教育洗脑工作…毕竟是少年心性，且不论这府上的嬷嬷们拾掇有手段，原本个十一岁的丫头就不会是多么的顽固不化的，果然不一会儿便因敌不过我的无敌三字经大法，举手投降向我讲述起了这里的概况。

　　原来，这个国家叫做赤周国，地处东南，四季温润，降雨丰盈。朝西是西齐国，两国再向北便是乌丹，三国中最为原始但军事力量强悍的国家。
　　说来这个世界是有些奇特的，（不是一点点…）那就是没什么“动物”与“人类”这种类似的观念。据喇叭花的说辞，赤周国国人之“赤人”，西齐之“齐门”乌丹之“蒙蒂娜”都是这个世界上比较类似于“人类”的三大种族的称号之一。
　　他们与我原先那个世界的三大人种感觉差不多。
　　赤人的外表更加偏向东方人。西齐人则肤色偏白，也就是有些像白人的样子。还有乌丹，说来乌丹人的五官是介于赤人和齐门之间的，只不过大都肤色淡灰，再加上更为生性好战罢了。其余杂居“人类”之间更多的是某些妖兽和“人类”的混血所产之子，日久，便各成部族，美名曰“昧芏族”“矽昆族”之类的。
　　听喇叭花说，如刚才在大堂之上撒泼的大夫人便属于蚑钨（qi wu）族。
　　现在细想之下，其实暗地里觉得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多了两个向黄灯笼一般的眼睛和黑得发紫的发色罢了。因此由此生彼自然就觉得，那些某某族其实不就是什么猫族狗族鸡族鸭族云云。（汗……）
　　所谓不可轻信人言哉，既然来到这里了，想着有一天总是要去亲眼目睹一下这份奇特的。
　　至于刚所见的男子名叫流晌，官拜吏部侍郎，如今已年过而立，因六年前深受当今赤周国当今国主之弟——启世爷的赏识而加官进爵，而步步高升，想来是不复当初不见“伯乐”的状况与境遇。
　　那酷似父亲的脸庞啊……
　　我叹了，是冥冥之中让我非得克服这心魔，否则不得好生么？
　　想来莫名其妙地投到这个世界里来了，却也没到什么好人家，现在想想，只是不知原来的流安柁又是怎么死去的了……

　　谁知道。正想着，突然之间一股大力传来扣住了我的后脑，“碰”的一记闷声，我傻了，眼前，是一片的漆黑，原来是喇叭花突然地起身把我紧紧地捂在了怀里。
　　额上一凉，竟是那闷丫头的泪水！
　　厄……我和她感情很好吗？

　　“少爷；”

　　上头传来的竟是闷闷的呜咽声，“少爷，少爷你别哭了，少爷哭了，梅影也不知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地难受…呜呜~~~~”心中只是又惊又好笑。
　　心想：梅影？不是叫作喇叭花的吗？就应该叫做喇叭花的……

　　心想：男女是授受不亲……

　　心想：哭了？谁哭了？
　　自觉嘴角是划出了个优美的弧度，却又同时尝到了咸涩的冰凉………
　　哭了，原来那哭得凄惨的人，

　　是我呀。

　　夜深了，房中静极了。

　　仿佛月亮都睡着了一般地，只有窗糊糊外那摇曳朦胧的树影的倒映，显示出了，这白天一切都是真实的事实。
　　很是疲惫了，却止不住怨恨起流家来。
　　瞧瞧！什么硬枕头！什么破被子！我要洗澡！我要沐浴！我要，争取人权！
　　可惜，没人，听见我心中的呐喊。
　　那后来竟是抱着喇叭花一起号啕大哭，也难怪，前世的我本就是个爱哭的女孩子，一时纠正不过来也是没法子的事。
　　在这个夜，脑中回荡着的是关于原来那安柁种种往事，这本已是借喇叭花之口听来的，但心中不禁还是淡淡地悲凉。
　　流安柁，流府四少爷是也。

　　流老爷，也就是白天所见的那男子共育有六女四男，作为男孩安柁排行老末，只是下头还有两个大夫人所生的妹妹们。说起安柁的母亲，也是件老的发黄，只剩落叶飘的故事。
　　据说，那不知名的可怜女人在生下了安柁后便一命呜乎，御鹤西升了，往后从小照顾着安柁的人居喇叭花说是苜夫人，也就是今天那拖我出了老爷房间的那下人，当时听了这话，我暗地里有些吃惊，这是真的吗？
　　只因为当时，我从那女人的眼睛里看不出哪怕是丝毫的可称为“关心”的东西。

　　都是这么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了，自然地，在这儿女众多的府上，从未受到过母亲庇护安柁便根本不可能受到更多的关注。
　　来也罢，去也罢，活着就好，死了…也就是这么回事，这想必就是府上大都数人们的想法了吧。

　　想起喇叭花那时充满了同情的眼神，我大概也能想象到流安柁够凄惨的境遇了。连下人，都忍不住可怜，不是吗？说来那喇叭花竟然是从安柁三岁起便跟着的了，而她的母爱却在四年后的今天才爆发，可见过往的那安柁的个性是多么的冷淡而安静的了。

　　呵呵，小丫头片子一天就被我灌好了迷汤啦，躺在床上的我不禁为自己的魅力而感到沾沾自喜……

　　借着月光，突然地想起了件紧要的事情，于是连忙连滚带爬地起身，下床，跑到房中略显高的简陋的梳妆台边，曲膝爬上。
　　这房有梳妆镜，莫非原本是流安柁母亲的房间？我又开始为这突然冒起的念头暗暗叹息，原来的安柁竟然在一间死去人的房间里住了整整七年，竟是一件新的家什都没有替换过的么？
　　定下心神，在黯淡的月光下看清了自己的新的皮相。
　　是个干净清秀的孩子，光滑而丰满的额下，是双密而淡然的眉。双目圆而明亮，在月光下，些许的湿润而迷茫，些许的愉悦而些许的悲伤。五官是整齐极了的，朝镜中人微微一笑，少欠血色的唇延展，弯折。

　　稍稍温暖了的，是自己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