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萧纯

1、骨血（1）

　　1.
　　我是一个不快乐的女人。
　　单身。很少笑。
　　每□□九晚五地生活，市场部。每天接数不清的电话，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心里厌恶，却清楚记得每个人的名字职位，声音甜美，语气讨好。我讨厌可以这样伪装的自己。

　　白天被工作充满，结束工作后去酒吧，用酒精麻痹自己。
　　酒吧在襄阳路僻静的街道，酒吧里人声鼎沸。舞池的歌一遍一遍地播放。我从不去舞池。
　　坐在吧台，点三杯红色的鸡尾酒，有时五杯。不会醉，只觉得胸口暖了一丝，指尖还是冰冷的。
　　冷眼看着舞池。浓妆艳抹的女人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在手臂粗犷的男人怀里跳舞。一直到舞池的人都散了，我才离开。舞池的地上还散落着一片发着刺眼光芒的碎纸片，寂寥而奢靡。
　　我不喜欢酒吧，只是更不喜欢回家。

　　我出身于大家庭。父亲生前是有名的生意人，坐拥一片繁华之地。可惜在我八岁那年，他就死了。他去北京谈一笔大生意，回来时的飞机直直地从空中掉了下来。连他的尸骨都没找到。当时母亲和我讲，你父亲没了，我不理解，不哭不闹。直到葬礼，我才懵懂，棺材被带走的时候，终于留下了眼泪。从此没见过父亲，仅在梦中见过几次，还是当年的模样，在沙发上看报纸，冷漠而祥和。他在世时，也不曾和我多说几句话。到现在，竟是连梦里都见不到了。
　　父亲死后，家族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幸而在母亲打理下，濮家根基不倒，在竞争激烈的商界，也存活到近日。虽不如往日，却仍属大富大贵。
　　而母亲和我的关系日益恶化。她开始控制我的一切，对我愈发苛刻。她说我没良心不愿去家族企业上班，说恨不得和父亲一起去了免得看到我，说恨不得没有生下我。她看不惯我的一切，我亦如此。我们开始争吵，摔东西。家里的瓷器全碎了之后，我们终于安静下来。冷战。从此每天说话不超过三句。
　　回来啦。
　　嗯。
　　吃饭。

　　她因劳累而苍老，从前苗条的身材不复存在。开始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膨胀，头发干枯开叉。我讨厌看到这样的她。

　　一天，母亲带了一个穿着纯白麻布连衣裙的女子回家。是她出国旅行时遇到的女子，与她共住一间房间认识。母亲每年都会出国旅游，偶尔参报旅行团，我知道因为她怕寂寞。八岁以后，我从未和她一起旅行。一开始是她没时间，后来是我没心情。
　　女子姓苏名青。很年轻，一头乌黑顺华的直发，直直落在肩头，浓黑得像化不开的墨。皮肤白皙，眼睛很亮，只是眉毛细软寡淡，给人福薄之感。
　　我没资格说别人福薄。因为——我是。

　　那日见过苏青之后，又见了几次。她频繁出现在我家，坐在沙发上和母亲有说有笑。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苏青很自然地与我打招呼，仿佛我才是客人一样。我冷淡地点头，从冰箱取了一瓶矿泉水才上楼。此后过了四个小时，她才离开。
　　母亲显然很喜欢她。买了各种名牌服饰送她。她从未这么待我。

　　持续冷战。
　　工作的压力，每日酗酒，终于不堪重负。我的胃像被电钻搅着一般。痛。
　　在家躺尸一天后，我和老板请假。

　　那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目的地是阳朔。

　　先到了桂林。
　　桂林是个干燥的城市。汽车驶过干燥的马路时，掀起一阵黄色的沙土。带着沙尘的风打转，轻轻覆盖在肮脏的车窗上。
　　整个城市空旷而寂寞。
　　小店里的啤酒鱼却十分好吃。鱼肉鲜美肥能。锅子里还有未洗净的锅垢。
　　墙上还贴着驴肉的广告。可惜我不吃驴。

　　坐夜间的大巴去阳朔。
　　夜色浓重，深紫色的夜，没有星星。少有路灯。惨白色的灯光偶尔晒进来，落下狭窄而局促的光亮。
　　车里还有不同肤色的老外。我和他们闲谈几句后，假装闭目。
　　一车的人都睡着了。我睁开眼睛。
　　我边上的座位空着。
　　眼睛湿润，希望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能让我靠在他的肩头入睡。
　　我谈过几次恋爱，也上过床。却从未简单地依偎。内心冰凉，即使肌肤相亲，却始终不能感到温暖。
　　我想，我从未爱过他们，当时只是寂寞。
　　幸好，好聚好散。
　　偶尔还能记得其中一两人的脸，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