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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亡区域 ...

  •   [烧来烧去]

      嘴里叼着体温计,目光呆滞,乱发厚唇,电视机前一个邋遢而病恹恹的女人。有些人总会长青春痘,或神经性牙痛,或便秘,而我是发烧。

      发烧的日子,没有胃口,意识不清。妈妈说我第一次发烧是六岁出麻疹,烧到四十度,身体下面垫满了冰袋、冰枕,一度抽筋昏厥。后来还出过水豆,得过急性肺炎,天冷感冒,哪次都发烧、抽筋昏厥。不记得发烧时的意识,只记得烧退之后的瘫软与担心自己会不会早晚烧成傻子。

      一次表弟不听话,我对他说,记得学校校长的儿子永远跑不死的秋三蛮么,他就是烧到四十三度烧傻的,你再不听话,表姐烧傻了不追别人只追你!小姨说表弟从此不再怕警察,只怕我。

      叼着体温计,我想着妈“刚才”叫我做什么来着,大脑空空。

      我晃到厨房问她,没人,厕所、卧房都没人,看看表,十点半,原来是上午,我还以为要看新闻联播了呢。

      妈是去菜场了吧,她让我干嘛来着,拔出体温计,我突然觉得口腔没了口水。一看,三十六度一,已经不烧了。

      想不起来,我习惯不想,我的脑袋多多少少已经烧坏了,没人知道,因为我平时尽量让自己正常。

      上学的时候已经这样,英语老师才刚讲过的一个短语用法,我会顷刻间被什么洗了脑。如果这个时候那么倒霉,老师给我机会表现一下记忆力,我会像开小差的学生一样哑口无言。可是回家再看过,以后不管什么日子考试,我会什么都记得。只有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个时间差是被我大脑屏蔽的。

      随着我渐渐长大,发烧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发现这个时间差在拉长着。我现在只记得早上起来,我便坐在电视前面,妈妈不是才走的,她叫我做什么来着?

      那块被我屏蔽掉的记忆,我称它为死亡区域。

      [天台上的男人]

      顺手将体温计摆在电视机上,我边梳头边上了天台,天台的房主把天台租给了一个男人。你还在烧吗,他问。退了。我说。天台男人叫浩,一个调琴师。我经常和他缠绵在一起,楼上楼下很方便。什么时候上班?他问下午吧,可以想像桌上的活堆成山的样子。放了盘蹦迪DJ碟片进唱机,我边扭动着身体,边用浩的牙刷清理我的口腔,用他的毛巾洗着脸……突然我想起了妈妈出门前交待的话:先去东岳裁缝那里改我的外套,再去看望医院的外婆,让我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把饭菜放进微波炉。看了眼钟,十点五十七。我晃离了浩的天台。

      [我]

      我叫张台烟,不年轻了,下个月三十岁。一次婚姻失败后,便不再信任感情。虽然感情是件随处都能滋生的物种。也许我懦弱,也许我伤不起,也许是想从此不再给谁任何机会离开我。我可以允许他们离开我是因为我不够体贴,不够善解人意,不够温柔,不够……,可是不能是因为我忘掉的某一份记忆,因为那样子,我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他们是在为离开我而找借口。

      妈妈不喜欢我和浩不清不楚的关系,我自己也不清楚和他这叫什么关系,自从和他一起后,我没有再和任何男人一起,虽然我骨子里还是觉得世上的男人都一样,虽然我的梦想是后宫三千。离婚后我曾经有过不少情人,有同时进行时,有完结将来时,情人么。所以一直没觉得浩是我的情人,和他一起后,我变得守身如玉,特守妇道,当然这一点不用在他面前讨奖赏,我没费劲就做到了,像突然立地成佛。

      [避孕小药丸]

      这劳什子我到和浩一起时才开始试用,这之前我只知道在除我之外的人群中它一直被广泛使用着。有时候浩去买它们的时候,我会在天台上发呆,想着没用过也快三十岁了,一直平安无事。当然也可能我已经是个不会生育的女人,只是没去医院求证过罢了。而如果我很正常,如果当初有了孩子可能和丈夫为孩子忍受所有不协调白发到老么?当然不会!情人们和前任老公一样,有了谁的孩子我都会毫不留情的卡嚓掉他们,所以,小药丸是为自己吃的,我怕自己会留下浩的孩子下不了手。

      [老化的皮绳]

      吃过晚饭上天台给浩修他脖子上的黑皮绳子。他问我《Theendoftheaffair》那电影的男主角还演过什么,太眼熟。哦,我的嘴张成了“O”形。不用那么痛苦的表情,忘了就忘了。残疾人!我开始腻味自己就在这个瞬间。浩的皮绳可能时间并不太长,可是已经老化了,在我修补的过程中,经常断裂。我没告诉他我第一次在他脖子上看到,就喜欢,有股亲切感。最终我修好了它,却已经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绳子,我放弃了挂它在脖子上的打算。妈妈去关厨房的炉子,让我注意一下天气预报。我特别仔细地等着这个城市被主持人念到,结果妈妈回来时我还是忘了。第二天下雨了,出门时撑开伞,我突然记起,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小雨风力二至三级,气温零下4至7度。我把浩的皮绳放进我背包的夹层,天天背着,觉得哪天就算忘了放哪,而其实一直背着。

      [嘴皮]

      我的婚姻成就了我的口才,最终使我一激动就口若悬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能流利讲话。可笑的是遥想爱情初期,冯成说他不会让爱的女人哭。结果婚后我恨不得用脸盆接眼泪。还是现在好,平平静静,心如止水。

      可是回家时看到这样一幕:我家七楼,楼下和楼下的楼下围着我妈,开批斗大会似的。原来是下水管堵了,一地的鱼肠子烂叶子,我当什么呢,老问题了,房子年久失修,物业的钱你气愤得不给,他们也不会来赏脸过目一下。老妈年事已高,近几年总是唯唯诺诺的,被这几家子一围,脸色惨白,有点抖的样子。好么,我不激动行么?扒开人群,我开始了高八度的反批斗言论。为自己我可能还要左思右想,为自己爱的人真是要命一条。“找一老太太撒气好威风么?人这么多也不排着队举手发言,没上过学?我妈哪里看起来像输通水管的,你们又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家丢的鱼肠子烂叶子。六楼戴眼镜的伯伯您读的书多,知道这楼都什么年限了,三天两头的堵和个人有什么直接关系,大家要是钞票多就不用呆这受闲气了是吧?还有二楼的大哥,你身强力壮,有这闲功夫已经和物业把输通队找来了,你紧摆这是不是有点浪费?还有还有那些二门楼的,看电影要钱走这么远来看免费是吧,一会厕所也堵了想游泳回家?……”真的,如果这个时候有谁想来堵枪眼,真是被我捡着了。不过呢,脸皮厚的怕不要命的,人群散了。老妈在我身后笑出了声,我小时候经常打架,她以为我从良了呢。哪能呢,本性是难移的。妈一转身我便上了天台,我想问问浩,为什么刚才不来帮帮我妈。

      可是他不在。

      [站在你的背后]

      浩最近都没有回来,天台上一直是黑的,打手机关机,像是人间蒸发。生日的时候冯成的电话让我很是吃惊,我一直在等浩的讯息,却等来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人。世事往往如此,你最想等的总是迟迟不来。我没想过去报警,我感觉浩没出任何事。终于,我还是忍不住了拿浩给我的钥匙进了他的天台。

      他的东西都在,包括已经关机的手机。写字台的抽屉虚掩着,钥匙还挂在上面。那钥匙我从没见过,那抽屉一直是锁着的,恍惚间我感觉那钥匙开始摇,抽屉里有纸飞跳出来。

      定了定神,我打开台灯,钥匙闪着冷冷的光定格在那里。我打开了它。我看到一张证件,我想那是警察的证件,照片是浩的,姓名:沈培峰,科室:侦察三科……取出那证件放到一边,下面是个塑料文件夹,透着模糊的表皮我看到自己的照片。取出这些纸质文件,它们很沉,用曲别针分门别类夹着,整齐而有序地一张接着一张。我看到了我所有证件、□□的复印件,我工作单位的介绍信,医院的病历证明,住院总结。我没看错的话,我的脑部在我六岁时那场麻疹的高烧中已经永久性的受了损伤。下面还有医院出示的伤残定级审批表。另外一张是诊断出我的子宫畸形,也就是说先天性无生育能力,我冷笑着将它们丢到了一边。接着,下面是一张死亡证明书,姓名:冯成,日期是去年十月,我和他离婚的那个月份。我,我生日那天的电话是……,我的头突然很痛。因为看到家属签字:张台烟。有泪在夺眶而出,滴在死者的照片上,文件上怀疑死因那一栏的墨迹在渐渐变糊,可是仍能看出来是他杀,晚上三点的时候被人推下了天台!配偶张台烟神经失常无法配合警方工作,请沈科长在经历了一年零六个月仍无所获的情况之下尽快做出结案报告……

      我忘了那么多么,我慢慢想起一切:想起浩脖子上的皮绳,是冯成过去送我的,曾经它一直是在我的脖子上的,我推他下楼的时候,他拉断了它,抓着那可怜的绳子一起下坠,下坠,直到软软地摊开着自己舒展在马路中央。亲爱的冯成,你真是那么想要自己的孩子么?你可以和我离婚,再找个女人,一定不会很复杂。可是你放弃了简单,当我看到你口袋里的药费单是妇科时,当然会怀疑你,展开侦察,却看到另一个女人还有她的大腹翩翩。我耐心地等着,等着她的预产期,等到那一天让你躺在马路中央,一个人冷冷的,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我在楼上看着你,你的眼睛也在看着我。暂时没人能帮你抚上眼皮拒绝看我,你自找的。妈妈给了我的脑袋很重的一击,她想骂我神经病,已经很多年。谁都可以骂我是神经病,可是妈妈你不行,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还有一件事也得记着,浩在哪里呢,不对,是沈培峰在哪里呢?在天台的大水箱里,也是被推下去的,我推的。因为他的眼睛会更久地在那里睁着,所以我不会再去看他第二眼。

      还记得浩,我还是喜欢叫你浩,记得你第一次敲我窗户时那件咖啡色外套,你的眼睛那么明亮,嘴角带着善意的微笑,劝我去晒晒太阳,说发烧的时候要多吃梨……

      事情就这么简单,我杀了自己薄情的丈夫,一个身份为警察的男人走进我的生活想收集证据,我差点爱上他,还好我想起那根皮绳,我很多时候是失忆的,更多时候是不正常的,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测智商的时候是二百二十分。

      我收起钥匙,抱着那堆文件,下了天台,这个时候电台在报天气预报,我得记住告诉妈妈,当然等进了屋我便会忘记一切,包括天台上的一切。只是,我现在很肯定菜叶子还会在楼道里继续飘浮着。只是为什么生日那天会接到冯成的电话呢,回光返照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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