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9、改观

　　卫生间这方小小空间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上许多，里头升腾着白色的雾气，暖烘烘的湿气顺着林意的耳根子一路爬上脸颊，把脸上的皮肤都熏得热辣辣地，林意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空气太闷所以胸口都跟着窒住了，连带着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张大嘴努力吸进更多的空气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因为缺氧而直挺挺地往后倒。

　　“晨叔……好了没啊？”

　　从白衬衫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闷闷地，仔细听还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紧张，张沐晨不由莞尔。

　　“好了，掀起来吧小脏猫儿，不用盖得那么严实。”

　　从衬衫下面的缝隙里瞄了好几眼再三确定对方真的准备好了，林意这才犹犹豫豫地把罩在头上的衬衫拉下来，为了掩饰紧张还把白布团放在手里揉来揉去，眼睛不怎么敢瞥向那个方向，嘴里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扔我头上的……”

　　张沐晨笑了笑：“没办法，我也没料到洗澡洗到一半会有只小脏猫儿偷偷溜进来啊，不过所幸进来的是这只湿答答的小脏猫儿，如果换作别的什么，晨叔铁定要被吓一跳。你说是不是啊，小脏猫儿？”

　　“哼。”

　　被他一口一个小脏猫儿，又被他一指头把肥皂泡沫什么的都刮在了鼻头上，林意很不服气，但是他那温温的语气又叫林意生不起气来，反倒是眼睛无意中一瞄，瞄到张沐晨仅仅只在腰间裹了一条白色浴巾的身体，身板较一般人略为瘦长，稍显苍白的皮肤上还渗着滴滴未干的水渍，他的视线正对着男人精巧的锁骨，视线再往下移一点便是那片光滑的胸膛。

　　想要收回视线，但又好几次忍不住泄漏出点点好奇的目光，林意脏花花的小脸蛋在氤氲的水汽蒸腾下涨得比熟透的番茄还要红。

　　“正好水还热着，来洗洗吧小脏猫儿。”

　　张沐晨见林意脸红还只当他是空气不流通的缘故，但见他浑身衣服湿透，一看就猜到小孩子又不知上哪儿疯去了。张沐晨宠溺的摇了摇头，想要替小孩脱掉湿衣服，可是刚解开校服衬衣的第一个扣子小孩就跟受了惊吓似地弹起身体，往后倒退了一大步，还死死护住纽扣，让张沐晨一头雾水。

　　林意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本就泛红的脸更是几乎红到爆炸，连忙支支吾吾转移话题：“我我我……我还有个同学在下面……”

　　听到他说带了同学来，张沐晨心下有几分了然，也不在意他的反常反应了，笑着说道：“是班长来了吧？晨叔先去换件衣服，你快去把他叫上来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急忙点头，林意连奇怪为何张沐晨一下就猜到来的人是班长的时间都没有就慌不择路地逃离了现场。

　　在楼梯转弯口缓了缓神，林意这才走回原来的地方，一出店门就看到等待多时的杨帆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身影。时间的流逝仿佛在他身上失去了作用，长时间的等待没有让他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就算穿着一身狼狈的湿透的衣服，但他风度翩翩地立在那里，非但不会给人半点滑稽突兀的感觉，反而还吸引经过的路人频频回首。

　　林意承认自己有点嫉妒死人脸的风采，再联想到自己刚才那一系列傻不溜秋的反应，于是更没好气地冲他喊了一声：“杨帆！”

　　头一次被林意直呼其名，杨帆的眼神有些意外，远远看到站在楼梯口、脸上明显写着“你又招我不爽”几个大字的男孩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上来，虽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又哪里惹了他生气，但也只得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两个男孩一块上了楼梯，林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生怕一推开门发现张沐晨衣服还没有换好，所幸推开门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穿戴一新，换上了休闲的牛仔裤的张沐晨。只见他上身套了一件松垮垮的米黄色毛衣，随意地趿着一双简易露趾拖鞋，正半俯着身体清扫地面，低垂下来的发丝还有些湿漉漉地，看到他俩进来的时候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浸润在长长的午后日影中，使这个笑容带上了些许淡淡的味道。

　　“家里比较脏乱，希望二位不要在意啊。”

　　其实他这话完全自谦了，很少有单身男人的起居室能像他这样干净的，他这种把他们两个小屁孩儿也平等地当成重要贵客的态度让林意很是得瑟，三两下蹦进了屋子，自说自话往沙发上一躺，一边用手掌当风扇给自己脸上扇着风，一边小声抱怨着：“晨叔，我今天累死了，收拾了好几个小流氓，出了一身大汗，又去水里好好泡了泡，我跟你说，过程可惊险了……”

　　好脾气地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听他絮絮叨叨，张沐晨等到他好不容易添油加醋说了一大段准备换口气继续说的时候，适时插进了一句：“小脏猫儿，不准备介绍介绍你的同学吗？”

　　经他一提醒，林意这才发现杨帆从刚才开始就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期间一直没有贸然开口插嘴，也没有不礼貌地抬头看他们，只是不急不躁地立着，一副专心等待被引见的样子。

　　真是一板一眼的家伙，规矩那么多，有必要这样郑重其事么？

　　林意对他无语，瞥了他一眼，随便敷衍地介绍了一句：“他叫杨帆。”

　　没头没尾地，就冒出一句他叫杨帆，让人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好在张沐晨反应比较及时，看着那名低着脸的男孩，怕他会觉得唐突，还特意为他拿出了鞋柜里的备用拖鞋，轻轻放到他脚边的地板上，微笑着说：“你就是林意的班长吧？林意经常跟我说起你，不必拘束，快进来吧。”

　　林意听到这句话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激烈地咳嗽了好几声后焦急地替自己澄清道：“喂喂，晨叔，我什么时候经常跟你提他了？我、我、我提这家伙干嘛呀？”

　　张沐晨笑道：“难道没有么？前几天某人还和我提起过班长呢，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想起前段日子和张沐晨在烧烤摊前的对话，林意哑口无言，心想张沐晨还真是预言家，竟然次次都被他说中！

　　“谢谢晨叔。”

　　这边杨帆倒是很快消除了陌生的芥蒂，很有礼貌地道谢，笑容十分客气，换上拖鞋进了屋，但因为怕身上的湿衣服沾湿了沙发所以迟迟没有坐下，只是安然地站在了旁边。这默默一个动作再次将大大咧咧躺在沙发上的林意比得无地自容，长这么大还从没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此碍眼过，心里直把死人脸嘀咕了一万遍。

　　见他们两个小孩暗地里较劲，张沐晨笑得宽容，不忍让杨帆穿着湿衣服站太久，于是带他进了浴室，教他识别热水开关，又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几件比较宽大的汗衫与棉裤，在杨帆双手接过衣服并且郑重地道谢之后替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转头看到身后林意一双眼睛里盛满了不满，撅着嘴一脸愤懑的表情，张沐晨故意不去戳破他的心思，笑问道：“小脏猫儿这是怎么了？”

　　“明明我的衣服也湿了啊，凭什么让他先洗？”

　　张沐晨抿了抿嘴：“因为他是客人你是主人，你比他熟悉，总要让着他呗。”

　　这个理由听上去十分合他心意，林意自得地很，立马就把那点不快抛到脑后了。

　　“别看他现在这样，其实可难搞了，在学校里就老是找我麻烦，偏偏老师都喜欢家里有钱，成绩又好的，都只听他的话，害我在学校里日子越来越难过，这次要不是那件事，我……我才不会和他说话呢……”

　　被他话语里死不承认但又暗含小小嫉妒的小心思给逗笑了，张沐晨故意摸了摸下巴，作出思量的样子：“是么？我怎么觉得你们班长是个不错的孩子，家教又好，又有礼貌，生出这种孩子的父母一定很放心吧。”

　　见到小孩儿倏然紧张的眼神，又将话风一转：“不过，晨叔还是比较喜欢活泼一点的孩子呢，生气嫉妒什么的全都摆在脸上，这样的小孩儿心思最好猜，最可爱了。”

　　听到这里，林意的心才彻底放下了，整个人莫名地高兴，觉得就算一百个杨帆排成一排站在他面前，也完全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了。

　　等到浴室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杨帆从里面出来了，穿在身上的汗衫又长又大几乎都盖到了膝盖上，而送来的棉裤却因为尺寸太大没法穿进去，只能提在手上，大概因为是衣衫不整的样子让陌生人看到，杨帆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

　　“哈哈哈，班长，没想到你这样子还满性感的嘛。”

　　难得逮到个他出糗的机会，林意当然得好好调侃一番，不过他说得也的确是事实，平时只见过班长穿校服包得严严实实的模样，他现在湿湿的黑发柔顺地贴在脸侧，脱去了那双死板的金丝边眼镜，五官更显得眉目清明，露在外头的两条光溜溜的腿白白地，比班里有些小姑娘的脸还要白，看得林意一脸狡黠的坏笑，而杨帆则因为更加尴尬脸皮都微烫了起来，暗暗向他飞了记警告的眼刀。

　　而这边，自从杨帆出来的一刹那，张沐晨的视线就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过，刚才没有看清他的相貌，直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刻，他身上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似地一动都动不了，细细端详着这名少年的眉目与五官，脑海里那团懵懂的黑云似乎漏进了一丝光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抓住那丝隐藏在纷繁思绪里的清明，可偏偏就是无从理清，张沐晨皱着眉头，表情里带着深深的迷惘。

　　这么直白的注视让杨帆不得不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流连在他脸的目光，莫名地看了眼林意，不解其意。

　　而林意也从他微微颤抖着的手指中感到了不对劲，赶忙起身从沙发上走过来，握了握他的手，担忧地问道：“晨叔，晨叔你怎么了？”

　　手上传来的温度这才将张沐晨的思绪拉了回来，一抬眼看到两个小孩儿眼里紧张与关切的神色，有点过意不去，笑着摸了摸林意的脑袋，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小脏猫儿快点进去洗澡吧，不然水都要冷了，晨叔给你们泡杯咖啡暖暖身子去。”

　　说罢，嘴里念念叨叨着就走开了，留下林意和杨帆站在原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读到了相同的疑虑。

　　抱着张沐晨提供的衣物进了浴室，开了喷头之后林意的脑海里却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情，看了看自己方才握过张沐晨手指的那只手，手上冰冷的凉意被热水冲刷了那么久也还是残存着，让他一阵心疼。

　　联想到前几次这个男人的失神，似乎都不是巧合的样子，不禁越来越叫林意怀疑，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水声哗哗，屋子里渐渐被暖气充盈起来了，林意在温水的灌溉下叹了口气，虽然对晨叔的过去很好奇，但现在也只得按捺住疑惑的心思。从手边的沐浴乳盒子里按了一小团乳液，涂抹在身上之后发散出淡淡的橘子香味，林意很快认出是张沐晨的味道，阳光一样的味道，存在于那个男人的衣物上，还有发梢上，在他那天夜晚病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迷迷糊糊中都能看到他身上折射出的橙色阳光，暖暖地，柔柔地，让人安心。

　　被这个惊喜的发现高兴地眉毛都挑到了天上，林意兴冲冲地把沐浴乳涂抹地全身都是，用鼻子在皮肤上嗅了好几下，又嫌不够似地按出了一大团，涂涂抹抹，心里充盈着能够拥有和崇拜的人一样气味的满足感，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消失过。

　　林意出来的时候看到杨帆和张沐晨正在沙发上说话，看到晨叔对死人脸微笑的样子心里略微有点不爽，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两人中间把他们分隔开来。三个人在沙发上窝了会儿，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声：“老大！老大！”

　　那声音听着耳熟，林意满腹疑惑，凑到窗口往下一看，居然真的是顾晓天，林意赶忙下楼把人带上来。只见顾晓天满头大汗，一进来就冲到桌前拿起水杯咕噜噜地灌了一大杯水，林意在他喝完后忍无可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礼貌，你都还没跟晨叔打过招呼呢！”

　　顾晓天不好意地嘿嘿傻笑了几声，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羞涩地说：“晨、晨叔好。”

　　张沐晨笑着招呼道：“不用那么客气，快过来坐吧。”顾晓天有点拘束地和林意一起走过去，转眼看见沙发另一边的杨帆，脸上掩饰不住惊讶的表情：“老大，你竟然真的和死人脸一起逃课，你不怕他打小报告吗？”

　　乍一听到“死人脸”这个称呼，杨帆面色一沉，林意忙向顾晓天使眼色，但已经晚了，顾晓天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吐吐舌头，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幸好这时候张沐晨坐到了他们中间，这个位置很巧妙地将这三个“旧怨未了”的小家伙分隔开来，一边搂着杨帆，一边把林意和顾晓天圈到中间来，像座沉稳的大山一样把他们几个搂在怀里，语气听上去让人感到十分温和亲切，连带着奇怪的气氛都一扫而空了：“林意，你还没向我介绍你这位小朋友呢。”

　　林意撇撇嘴，看看顾晓天，用他那没辙的无奈口气说道：“他叫顾晓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小时候上树掏鸟窝的时候摔下来摔傻了，一直都是这么傻呵呵地，受不了他。”

　　顾晓天只听到前面老大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动忽略了后面说他傻呵呵，看到老大似乎不生他的气了，顿时脸上又扩充起了大大的笑容，傻傻地看着他，还真应了林意的那句话，让林意无语。

　　张沐晨留意着他们两人的互动，感叹道：“你们两个感情很好啊……”

　　林意刚想说谁跟这家伙感情好啊？却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顾晓天抢了先：“是啊是啊！老大和我感情可好了！幼儿园的时候因为生了病没人愿意和我一起玩，只有老大不嫌弃我，走到哪里都带上我一起。

　　小学五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突然急性肠胃炎犯了，跟老师说要去医院看病，但那老师因为我平时逃课的缘故不相信我，一口咬定我是装的，不肯放我出去，我趴在桌上都快要痛死了，最后还是老大把笔丢掉，当着那老师的面把我背出去的。那老师还在我们身后骂，说要是我们敢踏出考场一步就取消我们的考试资格，可是老大不管，硬是把我背到了医院，流了很多汗，后来又陪我一起缺考，陪我一起挨骂，我的命都是老大救的，老大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

　　他们那些人都不知道老大的好，只会在背后骂他，说他成绩差，爱玩，品行不好，他们只喜欢那些成绩好、家里有钱的，可是在我的心中，老大比那些书呆子好多了，那些人真没眼光，不能发现老大的优点是他们的损失，晨叔，你说是不是？”

　　顾晓天小脸气鼓鼓地，为林意得不到师长同学垂青这件事愤愤不平，比自己被人忽视还要生气一百倍，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倾诉老大各种好处的人，恨不得拉着全世界都为林意来平反。间或还助长了气焰拿鼻孔朝着另一边的杨帆，仿佛在向他自豪地宣扬：哼，家里有钱读书好又什么用？在我心里你连老大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而张沐晨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叙述，注视着林意的眼睛里带上了由衷的赞赏，嘴里说着：“是啊……是那些人没眼光……”

　　被他赞赏的目光看地脸红，林意羞窘交加之下横了得瑟的顾晓天一眼，心想刚刚那么一大通喋喋不休，怎么也没见你结巴呀？手上悄悄地拧了一把顾晓天的大腿，顾晓天叽叽咕咕不敢发出大动静，看向他的表情一脸委屈。

　　而在另一边，被他们忽视了很久的杨帆自从听完顾晓天那一大段话后就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林意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情绪，似是在羡慕两人的感情，又似是在为发现林意隐藏在叛逆外表下的另外一面感到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