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33、世所背离

　　林意寝室里的另外三个男生是在放学时分被传唤到校务处的，三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此番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举止神态不免有些拘束，那些老师问他们林意这人平时在寝室里表现如何，有什么古怪的举动，有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和那个男人有不正常的关系，几个人都唯唯诺诺地回答了，其中有一个男生说：

　　“他平时在寝室都挺正常的，学习也挺认真，要不是这次的事情我也完全不知道他有这种取向，不过平时我看他没别的爱好，就是每次洗完澡一出来就用手机聊天，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还经常抱着部手机笑眯眯地，我想他可能平常就是用这方法和那个男人保持联系的吧……”

　　话刚说完，头上就被宿舍老大猛拍了一下，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打，说话的那男生觉得委屈，还小声嘀咕，但是抬眼见到林意扫向自己时空荡荡的眼神，心里一揪，羞愧地低下了头。

　　面对室友的出卖，林意的反应很稀松平常，他和他们平日里相处不错，但这年头至亲之间都能相互残害，他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使他感到不舒服的是那些校领导的眼神，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似地，视线在他身上上下转悠：“校训里有规定学生在校不能佩带手机，在宿舍里也不可以，被宿管抓到必须当场没收，林同学，配合一点，快把手机交出来吧。”

　　林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别过脸去，看也不看他们。实际上他手机每天就只在宿舍用用，从不带去教室，今天也如往常一样放在宿舍的枕头下，不过他怕万一被他们知晓手机的去处就不好了，所以干脆让他们误以为手机在他自己身上。果然就如他所料的那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猛瞧，只可惜一边碍于身份无法动手搜学生的身，一边又顾忌他威慑的眼神，怕他一个不好又做出早上吞纸团那样疯狂的举动，于是只得看着干着急。

　　整整一天都没有审问到任何东西，林意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才被放回去，那些校领导审让他回去好好思考清楚，明天一早要接着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当林意走出教务处大门的时候，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一整天的大腿肌肉已经僵硬到走不了路，扶着墙壁艰难地前行了一段才稍有好转，一整天颗粒未进的身体几乎快要虚脱，走着走着眼前都会发黑，接近寝室楼的时候碰到几个出来打水的同年级学生，几个小姑娘盯着他盯了很长一段，待到他走出一段路才听到她们兴致勃勃地在那边讨论：“快看快看，是那个同性恋！”

　　推开寝室的门，其他三个人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生争执，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见他回来后三道视线全投到了他的身上，一时间静默无声，场面极其尴尬。

　　林意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吃泡面、洗澡、看书、做笔记……一切都在沉默中完成，期间林意无数次感到那三道视线在他身上停停落落，犹豫着像要说什么，只是林意此刻疲累无比，没有闲工夫去主动开口问他们，见他们在那边吞吞吐吐也就无视了，自己干自己的。直到时钟滴滴答答过了两个半钟头，还有十分钟就要熄灯的时候那三个终于忍不住了，其中最有威信的老大鼓起勇气率先发问：“林意，你……你到底是不是那个？”

　　“哪个？”

　　老大略显尴尬地说：“就是那个……我们早操回来都看到了，学校论坛上那张照片，你和那个男人……在接吻……”

　　“是，我是。”

　　没有料到他的回答那么坦诚，其他三个愣了一下，在他明亮眼睛的注视下显得有点无地自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在校务处说过话的男生摸着鼻子小声地说：“那么，我们每天晚上都和一个同性恋睡一个房间，不是很危险嘛……”

　　话一说完，就接到了旁边两个人刷刷两记眼刀，责怪他说得太直白，他自己见状也低下脑袋不再说话了。不料林意的态度却淡然地很，只见他笑了一下，说：“难为你们了，所以我决定今晚开始搬出去睡。”

　　听到他说要搬出去，又见他开始着手整理起来，三人虽然心底隐隐有一丝欢喜，但毕竟还是愧疚居多，尤其是想到这深更半夜地他也没地方可去，老大担忧地问他：“你有睡的地方吗？”

　　林意背对着他们整理书本，轻道一句：“总归是有的。”

　　说是这样说，可这半夜里哪有地方可去呢？他现在又是这敏感的身份，不会有人愿意收留一个同性恋睡在自己的寝室里。林意只得无奈地抱着一捆书去了楼下的公共厕所，虽然那里光线昏暗，但是借着银灰色的灯光还是勉强能看清书本上的字，林意坐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书，把今天缺课的内容复习了一遍，又把明天的内容预习了一遍，后来看书看到眼睛酸痛，便望望窗外的月亮放松。

　　冷风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回响，孤孤单单地，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陪伴着他，笼罩着纯净的月光，林意心里泛起丝丝涟漪，摸摸口袋，却发现手机放在枕头底下忘了带出来。林意失落地轻叹一声，将脑袋搁在后头冰冷的窗台上，从自己的颈间拿出那支挂在颈上的天蓝色小口琴，摩挲着那金属质地的琴身，林意的眼中浮现几缕落寞的神色，将口琴放在嘴边，轻轻吹奏了起来。

　　他吹不出张沐晨那般优美的旋律，不过是聊以发泄心底的忧愁罢了，口琴声错乱无章，不成曲调，那破碎的声音飘落在凉凉的夜风之中，竟像是断断续续的呜咽，听着怪让人哀伤。

　　只听那呜咽般的乐声时断时续，如同一条寂寞的小细流，流淌了整整一夜……

　　承受了一整天的重压，再加之一夜没怎么睡，林意的精神状态很差，第二天早晨逃了一节课才悻悻来到教务处，结果一推开教务处的大门就看到里面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女人的衣着比以往朴素地多，妆容很淡，这也显得她面色苍白，神态憔悴，平日里总是乌黑柔顺的头发此时乱蓬蓬地束在脑后，面颊消瘦，眼窝凹陷，整个人又干又瘦，仅仅只是相距一年而已，看上去竟比先前还要老了十余岁。但是无论多少年没见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只要她这个人站在这里，只要她轻轻地对自己命令一声，仍能叫林意感到震慑。

　　“拿来。”只听刘敏这样说。

　　林意起初还想装不明白，垂下眸子，小声咕哝着：“拿来什么……”

　　话音未落，就只听“啪！”地一声，面颊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没想到女人出手仍是那么狠辣，她那双凹陷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怒意强烈到可以把一切都焚毁。

　　“拿来！手机！”

　　林意倔强地扭过头去，吐出两个字：“不给。”

　　刘敏闻言又要动手，却在此时听到校务处那老头幸灾乐祸的声音：“不用找了，他一个寝室的同学今天早上已经把手机送过来了。”

　　这句话无异于在林意心里落下一个惊雷，几乎是与刘敏同时动身，却像是事先早有预谋一样被房间里另几个人强行按住了身体，看到刘敏拿着手机翻找电话簿，林意心急如焚，大喊道：“不要惊动他！求你！他生病了，受不起刺激，有什么冲着我一个人来好了！”

　　刘敏闻言冷笑着说：“你还有脸跟我讨价还价？你给我等着，我先收拾完这个贱男人马上就来收拾你！”

　　张沐晨的号码很好找，林意本来手机里就没多少号码，而且他还专门为他开辟了一个分类为“my love”，名字就只有一个“晨”字，只消一眼便翻到了。看到刘敏脸上讥笑的表情，林意心中抽痛无比，拼命挣扎，但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她按下通话键，熟悉的嘟嘟声很快响起，他多希望男人不要接到这通电话，可是事实往往事与愿违，就在电话嘟了没几声之后那边就接起来了，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还是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男人忧心忡忡的声音：

　　“喂？小意，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是不是在学校出什么事了？生病了吗？严不严重？我现在就来学校看你好不好？”

　　没等他说完刘敏就冷哼一声，对着手机破口大骂：“你是哪儿来的野男人？竟敢勾引我儿子！我警告你最好滚远点，从今以后别想碰林意一根寒毛！你俩干的那些破事弄得满城皆知，现在是个人都知道他和一个老男人搞在一起，你要害他被学校开除了你知道吗？！要是他从今往后被人戳着脊梁骨喊同性恋全他妈是你害的！真不知道林意是哪根筋搭坏了去勾上你这么个变态，改天他身上要查出什么烂毛病来当心老娘剥了你的皮！”

　　只听那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类似于碗碟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听得林意心头一紧，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男人虚弱无比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刘敏毫不客气地继续骂：“我说你赶快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恶心的同性恋，翘起屁股等人上的变态！”

　　“够了！！！”

　　每一句锋利的话语都像戳在心上的刀子，越听越难以忍受……林意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桎梏往前冲去，夺下她手中的手机，使劲砸在墙壁上，重重一声响，手机壳立马摔得四分五裂。

　　“你！”

　　刘敏刚想骂，却在回头看到林意脸上神情时一下窒住了，只见他血红着一双眼，神情可怖，用那愤恨的目光一扫，在所有人忌惮的表情中脱下身上的校服，狠狠往桌子上一甩，撂下一句话：“没错，我就是同性恋，我是喜欢男人的变态！我是神经病、傻子、疯子、白痴、笨蛋！你们满意了？总之，我不念了，开除也好什么都罢，随你们高兴！”

　　说罢，扔下一屋子的人扬长而去，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记得去追他。

　　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冷风吹得大脑冷静了下来，褪去了最初的激动，霎时间所有感觉都涌了上来，疲倦、伤心、委屈、痛苦……林意鼻子酸酸地，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但是他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哭，马上就要见到张沐晨了……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还有很多需要他们去面对，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成为男人依靠的勇气和决心才行！

　　怀抱着坚定的信念回到那个能够给予他温暖的地方，林意走到门前的时候还特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还有皱巴巴的衣服，在玻璃门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里面喊了一声：“晨叔，我回来了。”

　　可是一打开门就觉得不对劲，依稀听到厨房里传来小翼微弱的叫声，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煤气味。林意皱紧了眉头，心脏狂跳，心头笼上一股恐惧感，一边喊着张沐晨的名字一边冲进厨房，林意最先看到的便是张沐晨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的身影，身下一地的碗碟碎片，炉子上的粥沸到直扑出来，小翼在旁边紧张地喵喵直叫，不停用爪子拍打着他的脸。

　　林意赶紧关掉煤气打开所有的门窗，然后再把昏迷的男人抱到客厅的沙发上，不停用扇子为他扇风通气，紧紧抓住他的手，时间在紧张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林意忧心的眼神之中男人终于悠悠醒转，不料他张开眼睛之后就挣扎着地想要起身，嘴里不停念着“小意”，幸好林意反应快，在他眩晕之前搂住了他的身体，担心地唤道：“晨叔你怎么了？我就在这里啊！”

　　可是张沐晨恍若未闻，仍一个劲地要找小意，林意只得抱紧了他的身体安抚他焦虑的内心，在他耳边不停说着：“晨叔，是我，我是小意呀，我就在你的身边……”

　　大概是感到了来自于林意身上的温暖，张沐晨渐渐平定下来了，摸索着用手去摸林意的脸，抚摸到他熟悉的温度与轮廓，张沐晨心里一暖，由衷地笑了起来：“真的是小意啊……唉……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接了个电话，心里很着急要去找你，但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怎么了，今天已经是周末了吗？你什么时候从学校回来的？”

　　林意一愣，被他的话语问得有点稀里糊涂，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因为他看到张沐晨看向他这边的眼睛有些不对劲……似乎空洞洞地，没有对焦，也没有了神采……

　　心里猛地一沉，用颤抖的手指试探性地在男人的眼前晃了晃，完全不见他有一丝反应……

　　“晨叔，你忘了吗？我和班长和好了，你答应我如果我们化敌为友就要请我们吃一顿，我们说好了今天在家吃烧烤，好好庆祝一番的呀。”

　　林意表面上语调轻松如常，他的神情却紧张地盯着男人一瞬不移，在他紧张的注视之下，只见张沐晨稍稍愣神了一小下，最后竟微笑着回答道：“瞧我这记性，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今晚班长和小天会来我们家吧？我这就去准备点菜，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说罢，真的起身要去准备饭菜，起先还能凭借着记忆勉强走几步，后来摸黑之中没注意到身前有个茶几，差点绊上一跤，林意见状急忙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残酷地敲碎了，只听他哽咽着说：“晨叔，别去了，他们不来，没有任何人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今天是，明天是，以后都是……”

　　“只有……我们两个……”张沐晨的表情很迷惘，显然是已经搞不清楚现在到底进行到梦的哪一段了。

　　林意心痛到滴血，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怀里的男人，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肩窝，心痛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滴落在男人的肩头，时至今日，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

　　却不知他这一哭急坏了张沐晨，就算神智已经不清楚，但仍是见不得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模样，轻轻地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安慰小孩子似地一下下拍抚着他的背脊，用那种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安慰他道：

　　“小脏猫儿别哭呀，晨叔答应过你给你一个家的，晨叔养你一辈子，不要担心会孤单寂寞，只要你答应晨叔一件事，以后不要再闹脾气离开晨叔身边了好不好？我们两个，要一直生活在一起。”

　　明明知道男人已经记忆错乱，明明知道男人的话不是对现在的他所说的，可是见他到了这时候仍是不忘安慰他，听见这些与记忆中一样温柔的话语时林意禁不住泪流满面，泪水汹涌而下，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感动，哪些是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