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修正版）》酥蓝

15、矛盾

　　“顾晓天……班长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杨帆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倚在墙上，顾晓天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周身萦绕着颓败的气息，林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恍然清醒过来，他现在的脑子很乱，急需要一个答案。

　　在林意焦灼目光的注视之下，顾晓天终于缓缓地抬起头颅，眼眶微红，嘴唇发白，天知道他光是使自己保持冷静来面对林意这一动作就花费了多大的勇气：“老大……是真的……”

　　林意一听这句话就呆住了，凝固了一样定在那里，脑子嗡嗡直鸣，整颗心神像是一下被撞飞到了外太空一样无力地晃啊晃啊，直到耳边忽然传来顾晓天的哽咽声，胸前被撞得一痛，这才发现方才还是强作平静的顾晓天终于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林意知道顾晓天爱哭，却没料到顾晓天那么能哭，这一哭就好比是大坝决了堤，那眼泪鼻涕哗哗地往外喷，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哭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林意衣服的前襟都湿透了，被他长时间牢牢扒在身上扒得腰酸背痛，腿都格格打颤了有本事还没哭完。眼看着进教室的同学越来越多，朝这里评头论足的人也越来越多，林意趁自己还没有累到虚脱之前赶紧用眼神向杨帆求救，两人合力搀扶着哭到七荤八素的顾晓天到了男厕所才算完事儿。

　　到了男厕所以后顾晓天坐在马桶盖上又哭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抽搭搭的抽泣，看着满脸泪痕，边哭还边一抽一抽的顾晓天，林意叹了口气，本来是想用轻松点的语气说明自己的心意的，但是一出口还是难免尴尬了点：

　　“好了好了，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大我什么时候撇下过你？不就是被一个女生拒绝了么？她喜欢谁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她……你难道真以为老大我会夺你所爱吗？放心啦，我对天发誓，我这辈子是不会抢你顾晓天喜欢的人的，这样行了吧？”

　　“不！”

　　原以为顾晓天这家伙像以前一样哄哄就会听话了，没想到他的反应异常激烈，只见他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林意，咬紧牙关，表情很是坚决，叫林意愣了一小下：“那你还想怎样？”

　　顾晓天紧紧抓住林意的手，眼神炙热，充满了火热的希冀与渴望：“老大你要和她交往！”

　　林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顾晓天眼里水光泛滥，眼看着又要满溢出来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但是语气更坚决了：“老大，你一定要和她交往！求你了！就当……就当是为了我……”

　　林意这下是彻底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了，还当他是在开玩笑，脸上有点愠怒，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你脑子坏掉了吗？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

　　顾晓天冲上去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滚烫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下来：“呜呜……老大，算我求你了……你对我实在太好太好了……从幼儿园起就一直保护着我，如果没有老大，我都无法想象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老大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都会把老大对我的好都回想一遍，然后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老大……

　　可是……可是我这个人太没用了，长得不行，腿脚不好，脑子又笨，没有一样事情是我做得好的……一直以来我都只会给老大带来麻烦，还因为打了班长害老大差点被退学，我真的好恨这样的自己，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如果老大被退学，那我也不要上学了，如果老大成了乞丐，我就陪你一起去讨饭，就算老大要我去死，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去死，不会犹豫一下的！我一定要倾尽我的所有来回报给老大，我的全部都是老大你的，钱财、地位、爱人，甚至是生命……”

　　顾晓天的一番话让林意震撼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直以来的印象中顾晓天都是个迷迷糊糊的小家伙，扪心自问，自己对他远远没有他说的这么好，大多数时候还挺粗暴的，只是没想到自己偶尔流露的温情到了他那里就成了至宝，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崇拜着，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溢满了感动。但同时心上面也像被压了块重重大石头，这种感情过于郑重，让他心里发慌，直觉这种无保留的回报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下意识地掰开他的手，林意手足无措地劝说着他：“你这大傻蛋，谁要你什么回报了……快别什么什么傻话了，放开我……”

　　谁料，顾晓天一反常态忽然猛地牢牢抓住林意的肩，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红红的眼睛里充斥着执着的火焰：“不！老大！你这次一定要答应我！除了这样，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我已经想清楚了，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她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不用因为担心我所以心里有障碍，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多想的……老大，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算我求求你了，就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好不好？”

　　别看林意表面咋咋呼呼，其实耳根子很软，被顾晓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求心早就软了，但是心软归心软，他的原则是不能违背的，顾晓天提出的请求太离奇也太荒谬，他还不至于冲昏头脑就这么答应了他，看着顾晓天的眼睛，林意第一次用很严肃认真的语气对他说：“顾晓天，你的话让我很感动，不过我们已经不是小孩了，想问题不能那么幼稚，你要是还当我是你老大，以后就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知道了吗？”

　　被林意那么直白地拒绝，顾晓天一开始满怀热切地想在他眼里找到一丝希望，谁知道林意眼神坚硬，别说一丝希望了，半丝也没找到，这不禁让顾晓天失落地低下了脑袋，不甘地咬着嘴唇，呜呜说道：“老大……你一定是因为担心我的感受所以才拒绝的对不对？我都说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我真的不会介意的……真的……”

　　林意原想说几句什么，但他一向不善安慰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傻愣愣地站了半饷，后来无意中看到顾晓天一头头发比杂草还乱，红红的鼻头一吸一吸，活像只冻坏了的梅花鹿，想到刚刚他哭得这样凄惨，心里也是一阵不忍，长叹一声，伸出手去刮了一下他的鼻头，示意他别再哭了。

　　“你看你，再哭就成小脏猫儿了。”

　　可谁知就是这么一个自然流露的小动作和一句话，让林意如遭雷击一般定在了原地，僵着动作好半天都没有动弹，脑海之中飞快地闪过一条惊异的信息——这个动作这个话语，不正是属于张沐晨所有吗？

　　被这个一闪而逝的思绪震惊到，原来早在潜移默化中，那个男人的一言一行已经深入他的血液，嵌入他的骨髓之中了。林意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联想到深埋在心底的那段难于启齿的感情，就觉得背上一阵阵地发寒，仿佛脚下的土地都陷落成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自己的一只脚就踏在那黑洞洞的虚空之上，差一步就会掉进里面，粉身碎骨。

　　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耳边似乎传来顾晓天的声音，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依稀可以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点：“老大，你就是对我太好了，就像你说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不知道，要是能看到你交一个女朋友，我会多么地为你高兴……”

　　交一个女朋友……

　　如果尝试着交一个女朋友的话，是不是可以……

　　将支离破碎的关键信息拼凑起来，一点火星闪电似地钻入他的脑海，在神经里游走了一遍，最后爆出一朵黑色的花火。被花火绽放时的诡魅颜色所迷惑，林意迷失了心神，好似一个失去了方向的夜行者，茫然地站在十字道边无从选择，直到肩上被攀上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拉回了现实，落进现实的一刹那，耳边响起了杨帆冰冷的声音：

　　“林意，我觉得顾晓天今天有点不正常，他需要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我们先走吧。”

　　林意无意识地被杨帆拉着往外走，谁知顾晓天这次脾气意外火爆，看到杨帆半途搅进来坏事，连忙拉住了林意的手往回拖，没好气地对杨帆说：“这是我和老大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杨帆表面态度依旧镇定，但是林意却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了：“林意是你的老大，但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有帮助他还有提醒他的义务，而不是像你一样逼着他做出不平等的选择。”

　　顾晓天也不退让，使劲将林意往自己身边拉：“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意在中间像只陀螺一样被扯来扯去，诡异地感到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想不通怎么刚刚看上去相处还挺和谐的两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像是要吵起来似地？

　　杨帆冷笑着不撒手：“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爱情的权利，这件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插手，朋友也一样，友情并不是威胁别人接受自己意志的筹码，真正的朋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和老大之间的感情是顾晓天的底线，平时受再多的嘲笑奚落都没关系，但是只要一触及到他和老大的友情就等于触到了他的逆鳞，更何况还是在老大的面前。听了杨帆的话，顾晓天当场发飙了，什么有的没的话都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

　　“什么真正的朋友？你有什么资格说真正的朋友？本来我和老大两个人好好地，你偏要插一脚，自从你来了，老大和我话都少说了很多，整天和你待在一起，和我在一起的时间用手指都数得出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哪里会明白我们这种穷人的感受？刚进初中的时候就一天到晚看不起我们打我们的小报告，现在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和我们成为朋友？我看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当老师的眼线监视我和老大的一举一动好向老师邀功吧？你根本就不是我和老大的朋友！”

　　顾晓天话里的这些想法十分里有三分是曾经有过的，在林意和杨帆走得近的那段日子里他确实有吃过味，一开始挺排斥杨帆插到他和老大中间来，不过时间长了发现杨帆这人还不错就慢慢接受了。今天完全是因为太心急了才口没遮拦乱说的，目的只是想让杨帆知难而退别干扰他而已，只是他没想到言语里蕴含的力量有时强大到难以想象，恶语伤人，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杨帆默默地松开手，无声地站立在那里，像一支孤立的标杆，眼睛被反光的镜片遮挡着，看不见那眼底的神情，只是那挺直的身影笼罩着淡淡的寥落，看着叫人心口发疼。

　　“顾晓天！”

　　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林意一拳挥到了乱说话的顾晓天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顾晓天踉跄了好几步撞到厕所门上才止住脚步，半边脸已经肿起了，顾晓天捂着那红肿的半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盛怒中的林意：“老大……”

　　如果说刚才说的话只有三分是真，那么因为这一拳，话里的真实性立马上升到了七分。老大竟然会打他……那么多年来从没打过他的老大竟然会为了一个认识只有一年的“外人”打他……

　　“杨帆，你……”

　　先来不及去管夺门而出的顾晓天，林意收敛起那一腔的愤怒，脸上带着些许愧疚的神情，想向杨帆解释，却在刚刚迈动脚步的时候被杨帆制止了：“林意，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今天在这里让你做出一个选择，你是选择听顾晓天的还是选择跟我走？”

　　这个问题绊住了林意的脚步，尴尬地停在那里不上不下，面前杨帆的脸还是面无表情，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刚刚那茬，仿佛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一样，但是那眼光却是那样地利落、寒冷，直直地穿入林意的心里，看得林意无所遁形……

　　晨叔……

　　顾晓天……

　　杨帆……

　　韩璐……

　　林意很乱，是真的心烦意乱，这几个名字在他的脑中乱碰乱撞，烦到几乎要吐血，烦到根本就无法做出杨帆所要的选择。

　　看着林意紧锁眉头，神情纠结的面庞，久久，久久……杨帆忽然笑了，如果不是眼底漏出的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哀伤，这个笑容原是无比完美的：“不好意思，是我多想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多想了。这段时间多有叨唠，不过从此以后你的事便和我无关了，我们各有各的路，祝你前程似锦，爱情美满，我们后会无期！”

　　留下这句狠绝的话还有一个果断到不带一丝留恋的背影，杨帆就这样离开了，他走得那么干脆，干脆到林意的喉咙被涩涩地堵着，连一句挽留都没来得及说。

　　门还开着，不断有冷风吹进来，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打着转，吹凉了林意发烫的脑袋，吹醒了林意昏聩的意识，让林意恍然回神，忽然惊醒，发觉这世界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