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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与禽兽同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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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与泽安秘密地离开了行宫。
说是秘密离开,其实我完全就是被他绑架。一开始他把我夹在腋下,制住我的挣扎,我像小鸡一样被他带着一路飞奔,没多久他就弄来两匹马,拉着我策马狂奔。
我一开始还骂骂咧咧的,后来干脆闭了嘴,毫无用处的反抗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倒不如好好的弄清楚这里的地理位置然后找机会回去。
远水吞碧落,斜月吐黄昏。
等火烧云再一次烧满西方天际时,我与泽安已经出了绯赫地界。
泽安拿着地图对比方向,看了眼前面的小路,回头:“再过几里路就有个村落,我们今晚可以在里面借宿落脚。”
我随便点了点头,并没应他。我偷偷捡了个石块,打算在路边画个图案,给墨玥留个记号好追踪。
不过,留啥记号呢?
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画个元宝,简单易懂,墨玥肯定能明白。
不知道什么时候,泽安已经走到我身前蹲下:“陛下觉得墨玥能追来?”
吓?!他刚才不是在前面探路的么?
我别别扭扭地移动身子挡住那元宝,呵呵呵傻笑。
泽安倒也没再追问,只是继续低头看着地图。
留下记号,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扬起马鞭,随意地哼着小调。
我哼的是绯赫国的名曲,国人无时无刻不在哼唱着千百年流传下的曲调。那旋律庄严婉转,充满了离世的神秘。
可到了我的嘴里却变了调子,呜呜嗡嗡,叽叽喳喳。
泽安策马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嗤了声,很不以为然:“唱的是什么,怎么听起来那么怪……”
我回头笑眯了眼:“是绯赫名曲——雪华觞,好听么?”
他不置可否,只说道:“荒山野岭里唱歌,当心招惹是非。”
我四处张望:“连人影都没有,哪有是非。”
泽安眯了眼,对着我上下打量了番:“有陛下您,在哪里都是是非。”
居然又开始损我,我瞪眼,这个家伙的嘴巴真是够恶毒的。
正想回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啜泣。我愣了下,泽安显然也听到了,他看了我一眼。我用眼神询问,他只是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那声音并不大,却显得楚楚可怜。我五感敏感得异于常人,大概分辨出了方向,伸手指给泽安,用唇语:“那边。”
两人策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片刻,果然,在一个林子的拐角处,有个七、八岁的男童坐在地上哭。
小娃娃挺漂亮,粉雕玉琢似的,看着就让人觉着欢喜。身子胖乎乎的,头顶梳了个冲天髻,身上穿着红底银线绣边的小马甲,两只白胖胖的小胳膊跟去了皮的莲藕似的,扑腾着两个光溜溜的小脚丫,正揉着眼睛嚎啕:“娘啊……娘啊……”
我跟泽安对望了眼,他表情微妙,蹙起眉峰,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这个时候黄昏日暮,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村落的炊烟。
我抿着嘴,脑子里想了想,一笑,就直接下了马。
“小弟弟,在哭什么?”
小娃娃仰起脸,羊脂白玉似地脖子上挂了块绿莹莹的宝玉。看他身上的衣服细致华贵,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娘……娘不见了。” 小娃娃抽抽泣泣地抹鼻涕,乌溜溜的大眼睛哭到通红,委屈的含了一汪水。
这样的模样,就算是铁铮铮的汉子也要生了恻隐之心。
我掏出帕子帮他抹哭花了的脸:“你娘怎么不见了?”
“娘说带我去外婆家,走到这,娘说要去解手,要我等,我等了一天,娘也没回来。”
“哦……”我蹲在他身前,想了想,低头从怀里摸出几块银子:“这样吧,哥哥这里有些钱,你拿着回村里,找些人来帮忙找你娘好不好?”
小娃娃盯着我手中亮闪闪的银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过了片刻脸还是苦着,似乎是含了无限哀怨与委屈:“娘不见了……我怕怕……哇……”
居然哭得比刚才还大声。
我忍不住开始挖耳朵:“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你娘去哪个方向了?”
“那里!”白呼呼的小手一伸,指着旁边隐入森林的一条小道。
我朝他伸出手:“走吧,哥哥带你去找你娘。”
“陛下……”身后传来了泽安的叫唤,我回头比着嘴对着他:“嘘……”然后狐黠地眨了眨眼。
泽安先是一愣,忽地了然,就哼的一声笑出来,似乎是无可奈何。
我回身瞪他:“喂,还不快点跟上!”
他摇了摇头。可我却看得清楚,他那双眸子里,早就盈满了深深的笑意。那种笑意与寻常不同,是一种恶作剧前的兴奋——那是我最了解的感觉。
“还是我去吧,那种小路马进不去,您留在这里看着马匹。”泽安很好心地建议
“那倒不必。”我暗中给他打了手势,意思是说:我心中有数,不用瞎操心。
泽安瞥了我一眼:“您现在使唤我,倒是挺得心应手的。”
“哈哈,哪敢呢,你可是尊贵无比的泽安殿下啊!”我打个哈哈,谁敢使唤他啊?只怕是有命使唤,也没命享受了。
一行三人往林子里钻,天愈发的暗淡起来,路不好走,我又被那个娃娃死死地拉着,就算是从小在山里跑惯了,稍不留神还是会被腐透了的残枝败叶绊个踉跄。
四处都是腐朽的味道,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古林中。
“喂,还要多远。”我捏着小娃娃的手问。
“快了快了。”他使劲往前扯我,力气还真是大。
“真的就在这里面?”
“嗯嗯,就在这里。”
他指着前方的一处光亮:“再往前一点。”
我没说话,任他拉着走。
终于走到一处平地,小娃娃停住步子,回头,朝我们笑了笑。指着旁边:“哥哥,就是这里了,你看。”
我手搭凉棚,前面是个黑黢黢的山洞,旁边被枯木虬枝遮着,不仔细还真是看不出来。
“就是这里啊……”我大概弄清楚了周围的环境,笑得很轻松,低头问:“这里就是你的洞穴?”我死攥着他,不紧不慢地又吐出两个字:“魍魉。”
手中男童原本粉呼呼的身子瞬时染成了血红,黑色的刺青纹由眉心开始,蔓藤般片刻就缠满了全身,看起来惊悚骇人,就连嘴里也呲出了尖锐的獠牙!
我早就料到如此,伸手摸向腰侧,打算掏出墨玥给我的匕首结果了这个害人的妖怪。
却不想忽然一道破风声,下意识地闪躲,一枚银箭擦着脸颊呼啸而过,又疾又快,竟是将我耳鬓边的几缕发丝蹭断,禁不住愕然一惊,手里的魍魉已经挣开了束缚,蹿身逃掉了。
我暗叫糟糕,也不知哪里的机关被启动,数百条银箭密雨一样朝我们射过来。
阴沟翻船始料未及,我狼狈地仓皇躲闪,但泽安动作更快,手中的长剑舞成浓密的屏障,在密匝的暗器下稳稳地护了我周全。
“泽安,抓住他!别放他跑了!”我气恼地拍大腿。
“在我手下跑走的只有死人。”泽安依旧带着那令人讨厌的悠然,提剑打落了最后一枚朝我射来的暗器,手腕轻轻一甩,长剑穿透魍魉的肩膀钉入树干,余力未消,剑身嗡嗡晃出尖锐的蜂鸣。
魍魉的身子一阵痉挛,哇哇大叫,瞪圆了两只充红的眼对着我们破口大骂:“卑鄙!无耻!骗子!奸佞的小人!”
“哦哦,我就是卑鄙,我就是无耻,我就是骗子,我就是小人,你能拿我怎么着?”我好奇他还能骂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饶有兴致地蹲在一旁等,不想过了半晌还是这几句,也就失了兴趣。掏出随身携带的绳子将他绑好,他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我嫌他太聒噪,干脆蹲下身脱了鞋,把袜子扯下来一股脑地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拍拍手回过头,泽安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陛下的脚倒是小巧美丽,如玉石雕刻般呢。”
我满头黑线,都什么时候了,这禽兽居然还在称赞我的脚白脚美……
如果是墨玥,连走路吃饭他都要唠叨我不可失了皇帝仪态,那现在肯定又要指责我不顾皇帝之尊,毫无体面,脱靴光脚满荒野乱跑。
墨玥,我居然又想起这厮。这么多天了,他也没有追踪上来,究竟是追踪不到,还是压根就不想追踪?
失去了我这冒牌皇帝,他是不是随时又能寻找到另一个替身呢?
想到这,我的心情顿时变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重新将鞋子穿好,摸了下鼻子,振作了精神,跑到洞口对泽安招手:“来来来。”
泽安不动,挑了挑眉:“干什么?”
“帮我拔草。”
“拔草?”他的眉峰彻底挑起。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总防着我累不累,喏,这里的入口太小,帮我清理一下。”我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山洞,“这是魍魉,是江湖上一个非常邪门的教,这个教有一种非常阴险的缩骨功,常年扮成男童的模样骗人,贪得无厌,好钱财,以人血肉为食。他们一般藏在布满杂草的洞穴中……”
泽安慢慢走近:“陛下,蛟入深潭、龙困浅滩,指的就是您这样的吧?”
“什么意思?”他一咬文嚼字,我就一头雾水。
“在皇宫高墙之内,您僵如死尸,到了这江湖之地,您倒是如鱼得水。”泽安的神态很妩媚,声音却很危险。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美,大概是太美,那美丽也就成了锋利的刀刃,极具侵略性,“这次您出巡回来,真是变了不少?是什么改变了您呢?”
我从小在江湖行走,坑蒙拐骗,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只是这皇帝生于深宫,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果然我这个冒牌货如何包装也不是原装货,小辫子到处是,随便一抓一大把。
“俗话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我笑眯眯地打哈哈,“开拓思路,打开眼界,想来这也是先帝让我来白娄国的目的吧?”
前些日子我还跳着脚坚决不来,如今冠冕堂皇的借口信手拈来,泽安对我厚颜无耻的反口却不置可否,反倒附和道:“陛下说得有理。”他微微地俯下身来,身上一抹奇异的香气也愈发清晰,像被雨水打过莲花,略甜,却是缥缈盈着汪水汽。闻起来总让人思绪恍惚,似乎是停顿了那么一下,他的手指已轻轻地抚过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