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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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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闪着亮光的黑睛睇着白如琢,似乎是探究,但啜着浓稠笑意,“阿琢,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强壮的青年盘起双腿,作一个闲适的姿势。另一旁的青衣青年见他如此,眯着细长的眼线,弯成下弦月。迷蒙得清亮,却不言多语,抚着袖口金线刻丝云形暗纹。
“十三岁,距今已快七年了。”夏伏九微直起了腰背,唇角弯起大弧度,明亮而少有的沧桑感。北顾欢看得略有刺眼,他一直认为这个欢乐的青年宛如奔腾的九川大流,永远活力如妩媚的春天,遇见事儿就会撑着下巴,迎着阳光斑斓,笑得无所谓。这才是夏伏九。北顾欢看不得这样的夏伏九,那唇角边上居然有处事后洞彻感,似乎经历了很多,很多,多得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所以才有那莫名的沧桑。北顾欢抿紧唇,别过头。
原来,每个人,每个人,都是暗伤连城,都是有着一座城,而城门唯自个居住,就算是他们三人生活了七年的也都无法涉足对方的城池。
夏伏九见对面的华贵少年别过脸,抿紧唇边的表情。他知这个别扭的小孩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三个是一个整体,可是长达的七年纯真时光,他们谁也不能说自己心中无鬼。该是说出来了,在今天,在这冬末。夏伏九心却莫名的一皱,像一块锦绸被一张大手揉皱肆意,难复重好,不禁惋惜。夏伏九咬牙用力,话头已到了喉咙,却吐出言语有点困难。
你在怕。夏伏九的心中静静响起一记声音,声音好熟悉,是他自己的声音。
没错,我在怕。夏伏九笑了起来,他怕七年的天真无邪的时光就如环境水影就此幻灭,风雪大过此境,难道从此真的要落个干净?
但,“你应该说出来。”白如琢已起身,往暖笼里添了香。是他们都熟悉的气味,是拢在白如琢袖口的百合草与兰芷香混揉的“贪欢”。
不同于沉水香的沉郁如深水缠绕嗅觉,亦不同于龙脑香华贵浓郁逼人。“贪欢”带着百合草清晨甘露的甘味与兰芷悠长的寒芳,盈一室,熏了七年的贪欢。夏伏九看着那抹青衣,清瘦的背影,与从平金刻丝云纹袖口伸出的净手,瞧得仔细居然有了一时恍惚。
也是那双骨节分明的净手,捧一小傅山炉,那燃起的袅袅薄烟,从兽形炉口喷吐出来的烟雾如云海香气翻滚。透过那层香烟,他看见过午日后北顾欢酣睡趴在小几上,鸦睫轻颤尘埃,拖曳了一室的安逸。他也看见过星稀半夜,白如琢用手拿着书脊,留力敲在他的头上,朗道:“阿九,将《孙子兵法》抄写一遍,完事后与我对弈。”他也记得,那香烟升起,白如琢眼里啜着笑,夏日的一支蔷薇倚入绿纱里,道:“贪欢,不过是一笼香。贪的,不过是过往欢事,那段真心欢乐的旧事。”当时北顾欢与他还笑话阿琢思念了东华街上的弄香居的柔媚歌姬,也因此,被阿琢收拾了一顿。其实,白如琢早已告诉了他,心怀鬼胎的他们,貌合心离的他们,白如琢早已告诉了他,该如何做。
夏伏九乐了,展了眉头,缓声道:“我也都讲与你们听。”
“夏家魏国公府,有明条家规言,不言出身,只要够格有才能者皆能位居主位,继承家主候位。而我父亲,他曾当家族所有人说,我夏伏九最大机会得到继承人的身份。自小,我就是哥哥们最大的竞争者。”睁着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瞳仁里却落不尽半点光明,沉进回忆的黑暗中,那明亮颜色的瞳仁蓄谋着一场大雪。
“我六岁被带进军营,大哥与二哥那时早已可以独挡一面。父亲与他们训练着我,让我在沙场马背上磨练我的爪子。似乎在期待着我的成长。你们或许不能懂,我就像一只幼兽一只猎物,在他们灼灼热烈的目光下,他们就是最有把握的猎人,期待着我的爪牙锋利,然后他们用上他们的捕猎本事将我捕获,因为我是得到父亲认可的最有实力者。”夏伏九的目中渐渐迷蒙起来,北顾欢不忍去看,他与夏伏九不同,他早已被下了死刑,他不应该活在世上,但是要迫害他们的人却仍然把他当作人看待。
而他的阿九,一直是成熟强壮猎人下倔强成长的幼兽,他只是猎物,只是。
“十三岁那年归京,什么祖母牵挂幼孙让我归京,这些都是鬼话。魏国公府的男人们强壮如战神,而女人们冷血无情,只要是为了家族繁荣,不会去可怜或者保护一只幼兽。十三岁的我,已经被父亲哥哥们认为已有了接受他们考验的时候了。”北顾欢这才理解了,为什么他极少归家,极少去与同父的三哥哥一块儿。身流同一脉,可是血是冷的。
“父亲可怜我,送我归京,远离大哥哥与二哥哥。可大哥哥笑着对我说,阿九,你长大了,死在长兄手下也不枉此生,要怪,就怪阿九生在夏门。”夏伏九握紧了拳头,抿着唇用力的说话:“我那时候就知道,亲兄弟不会对我心软。”
北顾欢轻轻喊了一声,“阿九。”现在才明白,为何夏伏九总像个孩子一般玩闹,对于任何事物都是惊讶得好奇,会因为得到任何一件礼物而兴奋满足得眯起双眼,大大的幸福感写满了脸上。因为他从来就没被温暖过,从来就没得到过他本应该得到的东西。
我会对你好,就算所有人都要杀你,我都会对你好,因为所有人也要杀我。北顾欢把身子蹭了过去,靠紧了夏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