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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05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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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寒露,天便渐冷下来,空中层云互相倾轧着,北风一如雍州特有的冻酒,有种冷冽而萧索的味道。
沈殊白差不多要忘了自己在「景云苑」住了究竟多久,离了大燮多久,似乎自他出生起,面对的总是父亲一张看不出心思的脸,他自认除了眼睛和母亲生的哪里都不像,所以有时他宁可客居四所也不愿回去面对父亲那双仿似在自己身上搜寻他人影子的眼神。
他想自己是亲眼目睹他们一世爱恋,海誓山盟,死生契阔,可惜时光荏苒,再深的爱恋也不过化成了岁月烟尘里的一声唏嘘。他想,如有那么一日,他定不会似他的父亲,拥山河万里受无边寂寞。
前不久他从安插在紫寰宫的密使中得到消息,言道熙宁帝有意指婚崔三小姐与懿轩王李祁毓,本来,在这雍州城里王爷娶妻纳妾也算不得什么小事,但若通过自己的口告之苏少衍,想必会比李祁毓直接告诉他好上些许罢?既心诚待他,做那一回恶人又有何妨?
最近这些时日,苏少衍隔三岔五就会过来看他,有时会带上些果点,有时会带上些新茶,苏少衍是那种受人恩惠千年记的典型,对这个人,不熟的或觉这人风度翩翩进退游刃,熟一些的知晓他身非凡品敏智无双,只有最熟悉那几个的才真正清楚这人表象里的心意。
这日闲来无事,苏少衍便提议去庙街逛逛,庙街商贾云集,乃是雍州城最为繁盛的街道。
苏少衍对那些五光十色的小玩意并不十分感兴趣,沈殊白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二人沿街一路走着,俱是各怀心思。不多时,苏少衍将目光溜看向不远处大佛寺的门匾上,道:“也不知师父去南疆几个月怎也没个消息,别是出了岔子才好。”
沈殊白将话接下去,“就算出了岔子,有月行在身边,也足够让那些个头疼的。”
“殊白,你应知我从不怀疑月行的能耐,”苏少衍倏地停下步子,一扬眉,日光下的泪痣不知何居然也有种灼灼的意味,他问:“殊白,你该不是同我走了这么久,便忘了自己想说的话罢?”
“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衍你。”沈殊白扮作不正经笑笑,“只是……”他只是了几声,也没只是个所以然来。
“能让殊白为难至此,实在不方便说也便罢了。”苏少衍扯了个不似笑的笑,“以前这个时候,大佛寺后园的白莲总能开上一池,今年大旱,怕难有这个景致了。”
“小衍,李祁毓就要娶亲这事你知道了么?”
“是么。”顿上一顿,随后是声无波无澜的叹息,总是只有最熟悉的人才知这里头含了多少的故作镇定,苏少衍转头看他,一片湖光情致似被谁倏地封冻片许,“如果我没猜错,对方应是崔家的小姐,陛下这个时候为崔家讨保,阿毓的希望看来很大。”
“小衍啊小衍,到这时你还能骗谁呢。”还骗得了谁呢?沈殊白苦笑声,不自禁搭上将他僵硬的胳膊,“同我回大燮吧,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既是自己选的路,那便是没有资格后悔。”苏少衍望向他的眼,“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如此点到为止的谢意,许已是了这人最大的极致,苏少衍一挑眉,“走吧,都来了这里,不进去看看实在可惜。”
大佛寺是雍州城少有的受人百年香火的佛寺,佛寺伫立于庙街之内,更为闹中取静之意。入山门,过阁殿,穿重院,才至佛寺中最为宏伟的大雄宝殿,黄琉璃瓦覆成的单檐歇山顶下,环廊左右,抱厦重檐,其前更有苍柏如云,古拓林立,朝沐晨钟,夕听暮鼓,梵音袅袅,清颂不绝。
据说在烨一朝以前,大雄宝殿一侧还筑有另一殿阁天王殿,可惜朝代更替,现在只能看见断瓦残垣上一片荒草萋萋,一度和身侧的大雄宝殿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衍……”没有征兆的,身旁的沈殊白忽而倏忽一声跪下,苏少衍还没来及反应,就听白着一张脸的沈殊白虚弱道:
“快,找间屋子,不能……”
难道?是痫症?粗通岐黄的苏少衍随即发现端倪,目光一转,当下便扶稳沈殊白向一侧僻静的后堂走去,“这里的主持和我父亲尚算熟络,你放心——”眼见着沈殊白的左手颤的愈发厉害,苏少衍定了定神,不作想便是脱下自己的外衫将罩住沈殊白的手,一并在内中握紧,“没事的殊白,过一会就好,你信我。”
“嗯……”谁人能知完美的像个假人的沈殊白竟会身患痫症?苏少衍凝了凝心思,再看眼那双几乎要没了焦点的瞳仁,心中唯剩一声叹息。
中途费了不少功夫,二人才来到处久无人住的偏僻厢房。
黑暗的角落中,苏少衍有种就要要透不出气的感觉,他的腰被人勒地极紧,汗水从这人身上淌出来,迅速黏腻了他是胸口。他知道那个人是在害怕,可作为朋友,他能做的只有抱紧这个人,更紧的抱紧这个人。
沈殊白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不能离开他,亦不能透露任何消息于任何人,如此,便只有生生耽误掉前去取药的机会,他曾在医书上读到过颠症的成因有很多种,或先天遗传,脾肾虚而生痰,肝气旺而生风;或后天气郁化火,火邪炼津成痰,积痰内伏,遇诱因而发病;再或是不洁饮食,虫阻脑窍,因虫而致风动,也是引发痫证之因。
可惜就算现在找出病因也不能立刻医治好沈殊白,他唯有如哄孩子般轻拍着这人的后背心一遍遍说殊白不要怕有我在,许久,在这陈旧的厢房里都只有这一种声音,如同密闭石洞里钟乳岩水滴落的声音,虽无规律,但长久听着,也渐渐让人觉得安心。
“小衍,让我亲亲你好么?”话音落,唇已被沈殊白不由分说的封上,比起李祁毓,这样的吻更像是无边深绵的海水,只是温柔的,温柔的汲取自己口中的养分,许久,当沈殊白终于恢复了正常,而这之后的第一句话,谁曾知竟是如此?是忍了多久,才得这一句忘情?
漆黑的光线下,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沈殊白捧着他的脸,而苏少衍也一时忘了反抗,或者讲,在这一瞬刹,他是不愿抗拒,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彼此是一样的,他思慕着你,而你思慕着另一个人,就好似一个画不出终点的怪圈,多一笔的圆,也不过是多深一步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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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苏少衍决计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遇上李祁毓,想他李祁毓是个占有欲多强的人?挑战他的底线则无异于自寻死路,故在出门之前,苏少衍曾交代过家臣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可惜逃至如此……他叹气,只觉现下说什么皆是言不由衷。
李祁毓是独自一人来寻的自己,适时他看见一身衣衫不整的沈殊白和自己并肩步出厢房,旋即一抬眉,问话的声音亦愈发阴郁:“少衍就是少衍,总是这么的会挑地方。”
话中带话,弦中藏弦,苏少衍定了定神,倾身拱了拱手:“王爷。”
“不必客套,本王就是来看你。”
难得意外的并未加以质问,苏少衍心中不由一震,不是没试过挑战这人的极限,不是不清楚这人的占有欲,可为何这次是……?苏少衍再看眼他,试图多读明白一些这人隐忍墨瞳中的含义。
“王爷当真无事?”苏少衍怔了半瞬,明知故问道。然而若真无事,那么殊白先前所言,难道有假的不成?
“自然。”李祁毓看一眼他身侧的沈殊白,那种眼神,带些示意,又带些挑衅。“殊白看起来精神不佳,怎么,难不成是病了?”
“和小衍在一起,难免不害相思,”沈殊白故作轻松一笑搭过身侧苏少衍的肩,“小衍,前阵子我门下人说在岭北得两只上好的白狐,其中一只我让人替你做了身白狐裘,一会儿你随我回去试试。”
“嗯……”
“少衍。腊月初九本王大婚,先来同你说一声。”兴许前一刻还有那么些犹疑,但这一刻,被此一激里,终究化作笃定。
还以为他会忍住不说的,可话一旦说破,又觉得假了,谁让人是如此,哪怕虚伪,骗骗自己也是好的不是么?苏少衍张了张口,唯觉喉头一阵酸涩,本能的又啊了声偏头看向他,许久,那个眼神都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押了口气,便道:“臣恭喜王爷。”
当初是自己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那年你们因人陷害遇险蜀中山谷,他也问过你,以后就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可你为不愿他将来后悔将仅有一次的机会交给老天,怎么,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你才后悔了么苏少衍?
人心,总是变得这样轻易啊。
你们在一起七年,七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如果这七年的朝暮还抵不过一个女人的考验,那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不,你无话可说。
“臣……祝王爷心想事成。”他想了想,补充。
而李祁毓看着他勉强牵起的唇,只觉那样的笑究竟是自己没见过的,表面漫不经心,内里拒人千里。
“少衍,别怪我。”李祁毓看着他,只是看着他,这样的话,沈殊白也同自己说过相似,苏少衍慢慢勾起唇,越过面前人的肩,视线不知停在了哪里。
太多时候,人真是自不量力的动物啊。
他叹息,不去想那时在燕次自己第一次不理这人,这人巴巴的说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一定舍不得不理我时,他第一次对着自己脸红,自己看着他的脸,觉得再动人不过。
不去想那时他们默契的保护着彼此,这人霸道的取下自己的扳指套上自己拇指,他说,收下我的信物就是我的人了,在这上面有一个毓字,所以,你不可以取下来。
不去想那是彼此的第一次,这人一副生怕把自己碰坏了似的地拥紧自己,他看着自己的眼,眼眶还有些红,他说,我只说一次,我喜欢你。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可回忆起来,偏是如此字字诛心。他分明清楚,有些话明白是一码事,真正去面对又是一码事,就好比所谓情深意笃的信诺,越是情真意切往往就越是做不得真,不管是他沈殊白,抑或是他李祁毓,他们是注定要成为王者的人,既想成为王者,又怎可能真正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万里江山一局棋,谁肯覆子作儿戏。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真冷静,冷静的就他妈像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傻子。他对上李祁毓的眼,神色倨倨:“如果王爷硬要臣说句心里话,那臣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就是结实搧上王爷一巴掌,可惜,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