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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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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商州,烟华胜锦。
谪月楼。
一眉薄月探上枝头,风很轻,像是游弋在窗棂间扑朔的影,此时正值深秋,窗外的银杏如同积累了一整个秋的叶,下落的纷纷扬扬。
透过窗,李祁毓仰头看着这被一片片黄绢扇影覆住的天空,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该从哪里说起呢?他蹙了蹙眉,仿佛如此便能冲淡一丝眉宇上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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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零七个月,还剩下两年又五个月,苏某很想问一句,陆公子这一路替着苏某为皇上分忧,可还替的舒心解意?”面上浮了个分明正经的笑,可到送耳边的话却是分明不正经的风凉,苏少衍起身上前半步,“还有阿毓你,既然少衍已无法让你满意,那何不索性放手,也省得耗这一再确认的劲?”
一句阿毓轻易封死所有的退路,而一式以退为进的反问,亦早练得炉火纯青。
睫很长,静的像冻住的墨,李祁毓一时看着他,不知何突地就想起了少年时代遇见这人时无意间曾捕捉过的一丝惊慌。之后多少年,那个的交睫间的画面都像被藏在了某处他不可及的地方,或者说,每当他想去再次捕捉,画面都会在自己未来及触碰前缠绕上一圈细韧密致的水草。
“苏大人,容止真不知您这口口声声的,唱的是哪出呢?”一边贴过李祁毓的臂弯小心偎了偎,一边用同苏少衍似的七八成的眉眼端出副惊诧模样,“容止不似苏大人您,容止可胆小的很,经不住这样吓呢,阿毓。”
“若这样就经不住吓了,那一会儿若苏某说的再多些,岂不是……”刻意停了停,苏少衍像是笑的更深了些,“陆贤弟,你说苏某该不该好奇呢?好奇当年你连同你的好义父席君缪一起打垮苏家时,是不是胆子也如现在这般小呢?还是说,亏了师父多这几年的仁慈,你们便甘心下无间了?”
“花冷琛?少衍,你们有事瞒朕。”俊眉一敛,李祁毓墨瞳直逼上苏少衍的,“少衍,你知朕平生最恨人欺瞒朕。”
“那么皇上欺瞒少衍的又该怎么算呢?”眼神倒不见丝毫畏惧的,苏少衍扯了扯嘴角,“皇上可还记得当年调查私盐一事你我自天行山绕回向雅郡,一路经遭淮安王杀手,其实也正是当时同为师门的顾师叔等人伏击?”
见李祁毓略颔首,苏少衍继续道:“当年在向雅郡同师门中人交手中,师父是刻意对顾师叔放了水的,在之后未死的顾师叔大抵对师父心存怨怼,所以没多久,就投靠了沈襄。紧接着,在一日师父无意跟踪“重见”的顾师叔后,又见到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而那个人……”目光流转,旋即住在面色已然发青的陆容止的脸上:
“是不是想问我何以现在才将事情说出口呢?像苏某这种有仇断不会不报的人?——半年前,顾师叔死在大燮,是苏某亲自给收的殓。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最后的遗物不过是师父早年输给他的不值钱的珐琅坠子。”
“师父不是无情之人,更何况当年若不是你曾以我之名护过阿毓……哈,那我就大方让你多活几年又如何?只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的,一次次说出那个我忌讳的名字。”
只是一句不说出口,不知何就让站在苏少衍身旁半天的沈殊白心底一刺,从来从来,对着自己,他都无非一句淡淡的殊白,原来说到底,人都还是会羡慕,羡慕那些曾经的专属么?沈殊白勾了勾唇,且听身旁噗地一声,但见陆容止慌忙中抱住李祁毓的大腿,口中只念着皇上,怎奈何那人却再不看一眼他,一双墨瞳紧盯着苏少衍,里头像交炽着爱恨的火焰。
“那么少衍,现在告诉朕,你是希望朕赐死了他么?”李祁毓的声音很轻,轻的一如很多年前,那般置之度外的对着自己,苏少衍一挑眉,面色有种看不出的疏离。
“皇上!不要啊皇上!”
堪听说要赐死自己,陆容止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皇上那时候您是说过的,说过的只要容止乖乖听话,一定会对容止好的,皇上您都忘记了吗?”
“朕只知道,朕心里从头至尾,都只有少衍一人。”眼是向着苏少衍的,话却是对着陆容止,而在此时此刻,苏少衍不知何,心底的潮涌却是再难起伏。
很多年了啊,很多年了。从少年时代到现在,谁和谁又未曾没有把那份真感情摆在过第一位呢?没忘少年时代对自己说过的,和这人在一起不为图什么,后来怎样呢?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信任的缘故吗?
如果,只是说如果,这一路努力的方向不曾有失偏颇,那么现今对上,是否彼此的眼中的内容便不会增减的如此悖离?有一瞬间,他很想问,可惜一瞬的迟疑过去,可到嘴边的,还是成了:
“杀你,我至少有三十六种方法,可那样难道不会太便宜你?”再勾嘴,十二分的优雅中便又透出几许刻薄:“何况,即使真要杀你,也得你的皇上答应了不是么?只不过我好奇的是,沈襄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你们一个两个,都如此死心塌地?”
“襄大人已死,前尘旧事又何必再提?只是皇上,容止……”眼神倏忽一冽,下个瞬刹间,谁料得银光一晃,陆容止冷笑过后竟从靴中抽出一把尖刃就要向李祁毓的背脊刺去——
此一刻,时间仿佛停了。苏少衍脑中一空,跟紧的反应仅是横臂挡去,电光火石间,但听耳边一声锐响,苏少衍只觉耳际边一枚银镖擦自己耳廓而过,力道之准,力道之戾,顷刻撞偏了陆容止手中的银刃!
这样的出手和速度!难道是?侧脸,且见不远处的山亭后,一人玄衣乌发,脸色苍白的向着自己疾驰而来。
“容止,住手!”人影一把将陆容止带至身后,再反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皇上,还请看在愚弟少不经事的份上,臣……自愿一死代之!”
竟是……司空赭暮?苏少衍心中一紧,看向他的目光一时难复清明,倒是不想此时李祁毓倏地将他拉至跟前,一双墨瞳微睐起,似只得一句雨霁天青方能形容的应景,“还当你不会出手的,不是一直恨朕恨的要死么?
言罢抬手握紧苏少衍方才被匕锋擦红的右手凑近了亲了亲,一并又跟了句:“有你跟在朕身边,朕注定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李祁毓!”猛地抽出手,若不是现下尚有旁人,只怕苏少衍就要一巴掌招呼了去,于是略敛了敛容色,淡声向一旁仍旧跪着的司空赭暮道:
“说说清楚,怎么他……竟会是你弟弟?”
“不知主人是否还记得,彼时主人和赭暮第一次见面时……”
那时候,倒确实记得他有说过那么一句,「你长的很像我夭折的弟弟。」难道?
……荒唐!
总不至于自己在妒恨着以为这人一路替着自己的时候,竟也在不知觉间替着他?可明明,明明大家就该是多不应同存于世的两个人啊。一时间,苏少衍不知现下该回应以何种表情,于是只好微勾着唇角,像是揶揄,也像是似笑非笑。
“臣耗尽数载光阴才知道原来臣还有一名亲弟弟尚存人世,所以臣……”眼角早已有些发红,但许是因为碍于男人的身份,所以一直极力的忍着,司空赭暮半倾着身,一路跪着,像只不懂如何护犊的犬。一边苏少衍看着,不知何脑海中竟浮现出早年自己同苏淮远在一起的情境:
夏末的夜里,父亲将从老家带回的旧式青石案摆放置庭院,那个时候,他总会早早的替大哥苏淮远工整的铺开一张生宣,然后看少年的苏淮远挽起袖管,单手拿着支狼毫放进青釉笔洗中逆着转两转,彼时,他抬头看着大哥,总觉得在这飞舞着流萤和充溢着墨香的夜里,少年的苏淮远,挺拔的就像株梧桐。
前尘一梦,一梦倥偬。
竟已是那样远的事,远的总舍不得去想,想原来父亲的老式做派无非为了维持表面的清廉,而大哥苏淮远,一直以来的亲近其实也不过是在伪装?甚至,甚至连基于这一切成立的前提,居然都不过是一句违心的近乎自作多情的妄想。
……真是,有些可笑。
苏少衍低头看着司空赭暮,许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而此时李祁毓看着他,只觉他此刻垂眸凝思的样子,像是一个人行走在如烟的暮色里,四合静寂,岁月冗长,唯得他一人身披一层老旧的光,仿佛如斯寂寞了很久很久。
“家事国事天下事,没想到出了宫门,轮得该要处理的,还是一件不差。”不给李祁毓先表情的机会,倒是沈殊白倏然开展山水扇,瞳色一清,跟着一线唇也弯了起来:
“只可惜沈某没这个命也让人一世不得安生,可惜。”
“殊——”
分明两句的可惜如同一时间打了的两个分明透彻的马虎眼,苏少衍心中一滞,堪要抬头看他,不想已听得折扇一声倏合,“小衍,暂别。”
只是一个回身,便将温文中透出的客气轻易隐匿的如同第一次的相见。于是只好迈开步子,谁料想侧身间,腰际已被人用力楼紧:
“你是朕的。”
奈何落在耳边的话,仍旧霸道的如同十六年以前。